“依卿等所言,那些人举的是前明旗号,却不知是哪位藩王的后裔?”
“殿下,据那商人在宁古塔城内看到的,那些北海人除了明字大旗外,还有一个赵字和一个王字的将旗,具体是哪位藩王后裔并不清楚。不过之前从北京城传回的消息,大清皇帝似乎在命人查找前明赵王的后裔。”
汉阳昌德宫内,朝鲜国王李祘跟左议政李福源正在讨论从咸镜道传回的消息。
李祘眉头一皱,诧异的问道:“赵王?”
李福源躬身道:“正是。这赵王系自成祖皇帝三子,第一代赵简王起建藩,至崇祯二十年朱由棪而止,共十五代......”
九月的时候,随着北海镇兵围宁古塔城结束,清军大败的消息便从那些困在宁古塔的商人和边民之口传向了四面八方。清廷虽然想封锁消息,但几万人兵败的事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到了十月,不仅黑龙江、瑚尔哈河、乌苏里江流域的各部赫哲费雅喀人大为震动,连李氏朝鲜都知道了。
自崇祯自缢煤山,满清入关中原以来,原本已被满清武力征服的朝鲜王国一直坚守自己的华夷之辩,敌视满清。因为困守孤城而签订“城下之盟”所带来的屈辱感,使得向来以“小中华”自居的李氏朝鲜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不断以中原大地发生的自然灾害来论证“胡虏无百年之运”,同时严禁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
而发生在崇祯十年的“丁丑下城”,使倍感耻辱的朝鲜国上下暗称清帝为“胡皇”,称清使为“虏使”,造成了一种殷勤的朝贡和对胡虏蔑视的奇怪共存。
事实上,自明代以来,作为周边小国的李氏朝鲜之所以保持与明清两朝的朝贡关系,不是因为大明或是满清的强横,而是为了自己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因此才主动积极地运用朝贡关系。
需要说明的是,李氏朝鲜的国家利益核心不是经济利益,而是政治利益。即朝鲜要通过与中国的同质化,形成与其他周边国家的差距,提高自身在东亚文明圈内的地位(尤其是针对岛国)!
李氏朝鲜希望通过与“强大国”的政治联合,确保国家安全;借着“天子”的权威,获得其政权的正统性。
此时李祘听了李福源讲解的前明赵王一脉的传承后,心中也是讶然。
去年福康安曾向朝鲜借兵,李祘不敢不听,于是便派了刘麟汉领水军协助清军。谁知道连人影儿都没见到,便得知了清军溃败的消息。
当时的朝鲜国君臣还以为清军是败在了鄂罗斯人手里,谁知到了今年,对方竟然再次打败数万清军,而且还亮出了前明的旗号。李祘君臣暗叫侥幸,去年刘麟汉的水军若是上门去围堵西拉河口,必定损失惨重。
这位被后世称为“正祖大王”的李祘自二十四岁即位后,虽然表面上仍然强调“尊明大义”,但实际上已经认识到清朝在经济文化上的高度繁荣,以及本国的落后。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朝鲜国内那些曾因战败带来的耻辱感已经逐渐淡化。吸收隔壁大清的先进文化和技术渐渐成为主流。
李祘沉思良久,他没想到这些打着前明旗号的人如此厉害,将清廷数万大军杀了个片甲不留。难道胡虏之运要到头了?
而且据传回的消息说,那些人还曾占领了珲春,这就已经快到清、朝双方的边境线了。万一对方真能把东北之地全部占据,自己该怎么办呢?那些人会不会因为朝鲜曾背离大明而兴兵问罪?
想到这里,李祘便对李福源道:“如此,便先派商人私下前去打探一番。若真是赵王后裔,我国可通过商人暗中襄助粮草。”
与此同时,身在宁古塔的那奇泰开始召唤某位霍集珲--就是那位奇黑臣乡乌克屯的赛马尔。
作为“清廷女婿”和清廷在东北边民中的代言人,赛马尔接到消息后不敢怠慢,冒着风雪,屁颠儿屁颠儿的就赶到了宁古塔。
由于对方是朝廷需要笼络的霍集珲,那奇泰对赛马尔十分的客气,让他坐了,上了茶之后才说道:“听说你去年曾带人去过西拉河那里?”
赛马尔一听连忙起身,回道:“大人,小人是去过。不过小人只到了富尔佳哈河那里而已。上次是将军大人命小人寻回侯爷的尸身,小人幸不辱命。不过那些人把自己的地盘看的很严,小人根本就没见到西拉河那边的情形。”
那奇泰点头道:“嗯,这个事我知道。这一次找你来,是想派你去趟富尔丹城。你敢不敢去啊?”
赛马尔躬身抱拳,一脸坚决的样子说道:“大人有事,但请吩咐。小人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就是。”
那奇泰露出赞许的笑容,嘱咐道:“这次么,本官允许你以做生意的名义,带上商货前去交易。若是能到西拉河口的位置更好。你到了富尔丹城后,要尽力探听对方的情况。这个......最好能打听出他们要如何处置那些被俘的将士。”
“谨遵大人吩咐!”
一听说可以顺道儿做生意,赛马尔心中暗喜。去年换回的那几十盒火柴让他很是发了一笔财。当他带着五十盒火柴回到乌克屯后,立刻就引起了轰动。那些听说消息的边民骑马赶了上百里路,就为了亲眼见证这个不用火石就能快速引火的稀罕物。在这样接连演示了七八次后,进价一两银子一盒的火柴被他卖到了十两银子。
在来宁古塔之前,他就已经听说清军再次大败,富尔丹城被西拉河口的那些人给占了的事。不过这会儿,他的想法跟去年已经全然不同了。
作为一个世代居住在精奇里江流域的边民,当年哪个家庭没经历过雅克萨之战?纵使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可部落里故老相传的故事依旧让听者惊心动魄。
上半年朝廷派人说盘踞西拉河口的是鄂罗斯人,又号召边民参加“退蛮军”抗击入侵者,赛马尔义无反顾服从了朝廷的命令,动员屯内的边民踊跃报名。谁成想一场大败过后,逃回村子的边民说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鄂罗斯人!而且还没怎么见着人,朝廷的数万大军就败了。
紧接着,从宁古塔回来的人说,那些都是汉人,是打着前明旗号的汉人!
这下赛马尔害怕了。他可是去过北京城,一路见识过清廷治下的强大和皇宫威严的。眼下连朝廷大军都打不过,自己村子里这点儿人拿什么跟人家斗?
况且人家不是异族,人家是汉人!部落里的老人说,这里以前还是大明治下的疆土呢。甭说别的,特林石矶上的永宁寺石碑就是最好的证明。几百年下来,那两块碑对于外东北的各族边民而言,已经成了神物!
赛马尔想的很清楚,如果朝廷再要征召自己这些人去打对方,他是坚决不敢去的;恐怕屯子里也没多少人再敢去,做做生意倒是可以......
离此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内,几乎所有的旗人家庭都在焦急的等待。也就是因为阿桂和福康安家的门第太高,否则旗人们都敢集体上门去骂了。当然混不吝的也有,不过富察家和阿桂家的大门紧闭,外客一律不见,就算是敲门也没人搭理。
此时一条消息悄悄在城内的满人中流传,老皇帝之所以派皇八子颙璇、和珅两人去吉林,查明兵败经过那只是明面儿上的,真正的目的是去谈判要人。
雍正九年的时候,一场和通泊之战让北京城城旗人几乎家家戴孝,京营战死了四千五百人之多。不过上次被包圆儿的是一万人,这回可是两万多人都给一锅端了!到底死了多少人,到现在谁也不知道。
这让清廷太特么尴尬了!不查清将士的死伤情况,抚恤就无从发放,功劳就无法核实;况且一些人还顶着袭爵。某些顶着世袭爵位的家里亲戚都在等着消息,是狗屎运降临还是继续当偏房混吃等死。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使命,让离京前的和珅很是收获了一波好人卡。提着礼物上门拜见的满人几乎都要踏破和珅家的门槛,而和珅一律不见;他只是让下人转告,此去一定会尽力周旋,就算是拼着命也要将被俘的将士带回来。
朝中的清流都暗骂和珅此举是在邀买人心。乾隆知道后勃然大怒,痛斥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老皇帝在皇八子颙璇与和珅出发陛辞之时,特意命令二人可以便宜行事。至于福康安和都尔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位于北京城东直门内胡家圈胡同的那座“罗刹庙”里,第七届“东正教驻京办事处”的团长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正在写一封信。
这封信是些写给人在莫斯科的东正教都主教的(东正教首脑),由于寄到沙俄的信必须通过清廷理藩院,所以团长大人写的绞尽脑汁,好多话都只能隐喻说明。
(注:从十七世纪到十九世纪初期,沙俄会派信使南下北京城,用以打通驻京传教士和国内的联系。但是,传教士们寄回国内的信件必须呈报理藩院,由精通俄语的通事翻译后,上呈军机处乃至皇帝过目,没有问题才可以寄出。)
“亲爱的都主教阁下,自从我们在四年前分别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在圣彼得堡与您相处的日子。或许只有当岁月消逝久远以后,人才能体会到学生时代的美好。在您给我上课的那段时光,让我终生受益匪浅。
北京城的日子是祥和而充实的,雄伟的城墙可以可以抵挡一切的入侵者。这里街道和路面都是用石板或是黄土铺就,街道经常有人修缮。这些路面从远处看还是挺不错的,这对我们这些乘轿或是骑马出行人的来说,体验还不坏。可如果是乘坐马车的话,路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车上的我们就得忍受令人骨头散架的颠簸。
这里的皇帝是仁慈的。除了一次极小的误会外,仁慈的大清皇帝陛下授权我们可以随时离开会馆,去我们想去的任何地方。例如在北京北部那蜿蜒雄伟的长城,30俄里外的温泉以及20俄里外的通州,那里停泊着来自南方的各式商船,一眼望不到边。同样,皇帝也允许不同的人都能不受阻碍地进入教堂参观。
都主教阁下,我是多么的怀念您在课堂上的日子啊!也不知道您的家乡克鲁希诺如今变成了什么样。我记得您曾经给我讲过那场发生在1610年6月的战役。
您曾说过,希望那样的战争永远都不要再发生!因为那场战役让帝国损失了大片领土。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战争,北方的瑞典人对帝国的在波罗的海的疆域再次产生了争执。
愿耶稣基督的光芒普照尘世!
再有一个多月,新年快要到了。在此至以衷心的问候。您的学生,约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
(注:克鲁希诺战役,发生在1610年6月,沙俄瑞典联军35000人入侵波兰,波兰仅用6500骑兵大胜,克鲁瑟诺的8000俄军最终选择了投降。波兰军队至此就就拔除了通向莫斯科的障碍。尽管人困马乏且兵力越来越少,他们还是在战后兵临莫斯科城。而已经被打散的俄军,已经无法迅速组织更大规模抵抗。)
十月中旬,赵新在给鲁寿山又留下十万两银子和一批粮食后,在徐大用和王长生的陪同下,坐船回到了扬州。
赵新已经认准了天宁寺门口作为传输点,安全可靠。他之所以这次要返回现代,是因为要买船和采购大批建筑施工材料。
北海镇那边,陈青松已经在港口附近选了一个位置,开始指挥大规模的土建施工,为建造大型船坞做准备。预计整座船坞的建设周期将达半年左右。
雷神号已经连续出海近两年了,船底的大量寄生物急需清理,同时需要进行设备保养。如果不及时清除这些藤壶等贝类的话,光是每次出海的油耗就将是个天文数字。眼下苦叶岛的石油还没有影儿,每次买重油的事就让赵新头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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