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用了三天,矢岳山的几处关所先后被流民冲破,驻守的武士兵卒死伤惨重。
消息传出后,熊本藩上下大惊,相良藩那边也被吓坏了。随着几名侥幸逃生的兵卒回到官厅禀报,芦北町的事也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向北九州各地扩散,那些在冬日里嗷嗷待哺、求告无门的农民纷纷趁着夜色开始了举家逃亡。
在之后的十几天里,北九州夜晚的驿道上人影如梭,摩肩如云,等熊本藩反应过来,派出大军拦截的时候,已经有三万多人越过了矢岳山,进入了三郡之地。而在这些人的后面,从日向、丰后乃至丰前赶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大有烽火燎原之势。
这么多农民逃离家园,熊本藩和其他诸藩立刻就毛了。泥腿子都跑了,难道开春要让武士老爷去种地?
熊本藩现在的藩主是细川家九代目、肥后熊本藩八代目细川成正,这位眼下正在江户参勤交代呢。负责看家的一门家老细川长冈兴礼除了派人去江户告急,也立刻派了手下去和北海镇交涉。
不过等熊本藩的人到了菱刈郡后,秋月家、相良家、内藤家、立花家、久留岛家、毛利家、稻叶家的使者也陆续到来,将北海镇那座不大的招待所住的人满为患。敢情周边各家全来了,去江户都未必能一次见这么全的。
这些使者在见到北海镇的官员后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把人还给我们!
“诸位,因为这些日子闯关的人太多,我们也没防住,眼下他们都跑进山里了。不过大家别急,给我们一年,哦不,半年时间,等我们把人找到,逐一审查完,就让他们回去。”
说话的,是一位年纪大约在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身穿不带军衔标志的北海军军装,身材不高,一头寸许长的短发,脸颊红润,下巴上还留着络腮胡子。
此人便北海镇前民政部农机组组长,曾是赵新手下七个小矮......呸!是七武士之一的万造。
话说菱刈金山这么重要的位置,赵新不放个自己人实在不放心。除此之外,由于菱刈金山采矿使用了大量的机械设备,所以在北海镇开了好几年拖拉机的万造最后被选中,成了本地的乡长。
万造的那個大鼻涕儿子万海洋现在已经是北海军少年军校的学生,而他那位老婆则继续在北海镇充当“赵王府”大管家的角色,整天在赵新家里进进出出。
其他藩的使者还好,可细川、相良、秋月这三家立刻就急了。半年?半年后本家在不在都另说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等消息传到江户,挨幕府一顿削那是没跑儿了。训斥?那是不可能的!搞不好就要削封改易。对德川家来说,这几年被仙台藩和北海镇搞的丢尽了面子,正缺几个震慑群猴的鸡呢!再说还能借机把幕府的天领扩大,何乐而不为呢。
“这位大人,我等这两年对贵部一向恭顺,秋毫无犯,求你看在大家都是岛国人的面子上,把逃民还给我们吧!否则日后江户那边追究,本家搞不好要被改易啊!呜呜呜~~~”
细川家派来的使者说完竟开始哭上了,其他各家使者也是心有戚戚。
作为曾经同样被压榨的活不下去的农民,坐在主位上的万造此刻真想仰天狂笑,妈妈的,真是老天有眼!你们这群武士老爷也有今天!想把人要回去,门儿都没有!
事实上他从流民到来的第一天就立刻向北海镇通报了情况,而民政部那边答复的也很快。所有逃过来的流民要全部送往出水郡的阿久根麓,在那里经过短期停留休整后,都会被船接走;民政部的计划是先让这些人归化入籍,等开春黑龙江解冻后,就送到西伯利亚的各个定居点去。
之所以不让逃入境内的农民留下,就是为了保守菱刈金山的秘密。自北海镇在菱刈矿区采挖以来,作为赵新最大的财富来源地,矿区周边二十里全部被划入禁区。数架无人机24小时在空中巡弋,用铁丝网围成的栅栏内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摄像头,两百米一座哨塔;所有擅自靠近铁丝网的人先是鸣枪警告,再往前走就会被击毙。
矿区内工作的工人全都是来自北海镇,家人都在北海镇生活,工作期限是一年。民政给工人开出的薪水非常高,最低的每个月也有八十北海元,吃住也跟军队是一样的标准。唯一的要求就是嘴严,招募后必须要签保密协议,违者全家都会被送去虾夷地的煤矿。
这两年幕府和周边各藩前前后后派出了上百名密探,甚至还有仙台藩的人马,他们都想查探北海镇在这里搞什么,结果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万造忍着笑意,对熊本藩的使者沉声道:“各位,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们的责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不给老百姓活路,就别怪他们反抗。不过么,这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在座众人一听,都抬头看向万造。就见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一名助手便将十几本小册子分发到各藩使者手中。大家接过来一看,就见封面写着几个大字:“农业协同组合办法--试用版”。
嗯?众人急忙翻开,就见第一章总则的第一条上写着,本办法旨在通过促进农业合作组织的发展,增进农业生产力和提高农业者的经济社会地位,以期实现九州地区的繁荣发展。
此时就听万造道:“诸位今天先好好看一下,明天我们再谈。”
于是诸藩的使者便带着册子回去连夜苦读,虽然册子里用词都是平铺直叙,然而因为有不少新名词,这些人里有看完后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当然也有个别人看出了北海镇的野心。
深夜时分,来自毛利家的使者将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终于明白了过来,随即便是冷汗直冒。“我的老天!他们这是打算将整个九州岛的农业控制在自己手里啊!”
没错,当“天明饥馑”过去了六年,自然灾害对农业的影响进入尾声之时,赵新的另一个计划也准备开始实施。
别误会,他没打算夺取统治权,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赶走一帮米虫,换上来的可能还是一帮米虫。他要做的是控制基层乡村,通过控制农业来完成对岛国经济的全面控制。而九州,就是他选择的试验田。
这几年北海商社之前虽然投放了大量北海元进入岛国市场,可基本上都是在石卷港、江户和大阪等大型商业城市流通,借助商品倾销和大额借款来实现盈利,很难渗透进岛国老百姓的日常。
问题是幕府也不傻,北海镇套取黄金,“两替屋”的金银比价行情肯定会变化。松平定信采取的手段就是限制北海镇进口商品数量,提高“金扎”和“银扎”的流通比例,控制兑换。
赵新和陈青松商量这事已经小半年了,两人不约而同都将目光转向了农村。
按照岛国的幕藩体制,农民年贡米的缴纳方法实行的是全村一并交纳的“村税制”。农户以村落为单位,将年贡米一次性在指定地点交给代官。年贡米都交纳完毕后,藩主将属于自己和家人开销的部分留下,并按照分封的约定额将石米依次逐级分发给家臣团里的每一个武士,再将剩余的部分以及留作财政的大部分运往大坂的“藏屋敷”发卖。
因为各村的年贡是固定的,所以这里面就有了操作空间。比如某村的一块三町三反九亩二十四步的田地在官厅的地帐上,应缴纳的贡米是33石8斗2升7合7勺2才大米。
在他和陈青松制订的计划里,北海商社将作为“农业协同组合”的发起人,出资成立农业合作总会,各藩下属的自然村均为子会,村里的农户全部都是子会的成员,每人都有股份,不得转让。
农民每年种什么作物、怎么种,各藩的官厅不能插手,一切都由总会决定。
到了缴年贡的时候,农业合作总会将按照当年大阪和江户的投标米价直接折算成钱付给各藩的官厅,至于土地上具体种了什么、收成是多少,跟官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与此对应的,农业产品的运输和流通将全由总会控制,藩主们设在大阪专门用于卖米的藏屋敷将被甩出这个流通过程。由此,总会就掌握了农产品的定价权。以往九州农产品的定价都是被大阪的藏屋敷控制,而以北海商社的实力,那些米商自己就会跑上门来进货。
如此一来,一边是大量北海元涌入藩主和武士的口袋,他们不管是奉公也好,生活也罢,都会将这些货币在市场上换成生活必需品;而另一边则是米商和其他农产品经纪人付出大量的黄金白银从总会进货。
又因为九州是个海岛,所以这项“农业协同组合”计划里还包括了渔业。
且不提九州岛诸藩的使者回去后会如何跟家老禀报,相比万造衣锦还乡般的意气风发,此时的赵新已经来到了赤岩城,他要在这里和远道而来的沙俄使团会面。
赤岩城,也就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随着1791年新年钟声的敲响,东西伯利亚那些被沙俄统治了一百多年的城镇都改了名字。
比如叶尼塞斯克改为“平施”,取意是来自于叶尼塞河的古称“谦河”,易经谦卦的象辞上说“君子以裒多益寡,称物平施”。
伊尔库茨克按照贝加尔湖旧称改为“白柏儿”,由此北海特别区也更名为“白柏儿省”;雅库茨克则按照鄂温克人称呼勒拿河的翻译改为“大河”,涅尔琴斯克则恢复旧称“尼布楚”,其意来自鄂温克语中的“冷”。实际上西伯利亚很多地方的名字都来自于鄂温克语,不是大河就是大川,要么就是大海。
至于恰克图就不用改名了,等北海军出兵外蒙,直接就和一百多米外的买卖城合并为一个城镇。
遇到改地名这种事,赵新怎么会不搞事呢?
他经过慎重考虑,将图伦这个不太起眼的村镇,更名为“白柏儿省犹太族自治县”。当消息一公布出来,北海镇治下的犹太人都乐疯了。刚刚成立没几天的临时县议会在一月底派人顶风冒雪来拜见赵新,并奉上了写有所有犹太居民签名的效忠书,表示以后将完全服从北海镇的领导,赵殿下说啥就是啥,叫撵兔子绝不追鸡。
赵新当然没有被犹太人的迷魂汤糊弄住,他再次重申了犹太人不得以私人身份开展金融借贷业务的警告。当然了,给北海镇打工,给个类似晋商票号的身股还是可以的。
事实上本时代的沙俄犹太人从事高利贷固然是祖上传下来的“本能”,可是真要让这些人涉足具有现代意义的北海镇金融业还是差的很远,主要原因就是受教育水平太差,识字率不高。
北海镇和沙俄使团的会面地点选在了城内那座用石头新盖的图书馆里,而使团人员的住处则被安排在了当初鲁缅采夫去世的那所院落。
虽然听母金伯爵和断手的雅克比伯爵讲述过赵新的一些情况,可奥尔洛夫伯爵在见到赵新和他的手下参谋时,还是愣了一下。没别的,这些敌人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剪裁合体的军礼服外加修饰一新的面容,让赵新身后的盛海舟、李睿、久藏等人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味道。
这些年轻的军官们让奥尔洛夫立刻就回想起当初制定了针对奥斯曼帝国的远征计划并担任海军总司令的岁月。
“您好,切斯曼斯基伯爵。”赵新穿着一身没有军衔的迷彩防寒服,笑眯眯的伸出了右手。
二十年前,奥尔洛夫伯爵被叶卡捷琳娜二世授予一级圣乔治勋章,并获得了“切斯曼斯基”的称号,从此他就被尊称为奥尔洛夫.切斯曼斯基伯爵。
戴着一头银色假发的奥尔洛夫也是露出微笑,伸出手稍用力握了一下随即松开,对赵新道:“殿下,见到您很荣幸。我不得不说,您现在在圣彼得堡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连女皇陛下也曾多次提到您。她说您,是她这一生最值得敬重的人物。”
嘿嘿,敬重?赵新心说恐怕是恨得牙痒痒才对。任谁丢了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会食不能寝,夜不能寐。从“乌索利耶会战”结束到现在,沙俄方面用了三个多月就派出了谈判团,这动作不可谓不迅速。
他随即又和使团的其他成员都握了手,轮到使团翻译阿加福诺夫时,这位操着一口有些生涩的北京官话道:“尊敬的殿下,您好,我是......”
“呵呵,你也去过北京?北京好玩吗?”赵新心说又碰见一个去过北京城的俄国人,话说马神父和费神父现在的普通话可比这位溜多了。
“呃......很美好,鄙人十分怀念在中国学习的生活。”阿加福诺夫心说这位殿下的俄语居然说的比我的汉语还溜,他到底是跟谁学的?
等众人纷纷落座后,赵新便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诸位都休息好了吗?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直接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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