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机关。
武田义平终于收起了落在古董上的目光,幽幽的道:
“唐局长,中国有句古话就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
略显肥胖的唐炳义干笑一声后,开口说道:
“武田机关长,我唐炳义对皇军一向是忠心耿耿,可是……可是这一次,我真的是被欺负到姥姥家了!”
武田愕然的看着这位警察局的局长,没搞清楚他对皇军忠心耿耿和被欺负到姥姥家有什么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
“唐局长,你还是直说吧!”
唐炳义气愤的道:
“机关长,76号过分了,这是要造反啊!”
武田略恼火的瞥了眼唐炳义,自从发生了76号特务枪杀日本兵事件,区区五个小时内,多少人找他说76号的坏话?
这唐炳义也掺和?
他皱眉道:“唐局长,你难道也要说76号狂妄自大?也要说76号目中无人?是上海的不稳定因素?”
面对武田拿话堵自己,唐炳义却不识趣,而是道:
“机关长,我好歹是堂堂警察局的局长吧?76号眼里还有没有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到底怎么回事?”
“76号的特务,光天化日下抓我的闺女!他们不仅抓了,还动手动脚!要不是我儿子及时……”
“等等——”武田突然叫停,他凝视着唐炳义,问道:“你想表达的意思是?”
唐炳义干笑一声,小声道:“满城搜捕的那个女学生,正是鄙人的闺女——机关长,我向您保证,我闺女绝非是什么抵抗分子,她才18岁,还是个孩子,绝对不可能是抵抗分子!”
武田这时候终于明白了唐炳义的意思。
枪杀日本兵事件中,是有人将日本兵带来的,而具体的起因是76号的特务抓到了抵抗分子,有人借日本兵之手救这些抵抗分子——这是76号的说法,因为师义梅几番保证,武田倒是没怎么怀疑。
可现在,警察局的局长跑过来说被抓的抵抗分子,其实是他的闺女!
“唐局长,你确定你没有骗我?”武田的眼睛轻眯,凝视着唐炳义继续道:
“唐局长救女心切,我其实可以理解,若是你女儿和抵抗分子牵连不深,我可以做主让你女儿无罪。”
“哎呀机关长,您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话啊!”唐炳义叫屈道:
“我女儿才18岁,什么都不懂,平日里也不接触这思想那思想,对国家大事更是没兴趣关心,她怎么可能是抵抗分子?”
“她就是好好的走在大街上,被76号的混账碰到了以后起了坏心思!”
见武田面露不信,唐炳义发狠道:“机关长,实不相瞒,76号抓抵抗分子纯粹就是瞎胡闹!”
“据我所知,所谓的告破的37起间谍案,全都是屈打成招的冤案,他们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抓到一个抵抗分子!”
听到这里的武田再也忍不住,怒拍桌子道:“唐局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面露森冷之意:“你这话若是无凭无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唐炳义这一次是豁出去了,他了解到日本人很重视日本兵被杀之事,而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却都牵连其中,若是不能证明76号是肆意妄为,以日本人的性子,极有可能将自己儿子跟宝贝疙瘩关进宪兵队。
所以他直接挑明道:“这事76号的人都知道!机关长,您经常说中国有句古话,那您应该听过这句古话: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以76号的手段,屈打成招有何之难?更何况据我了解,大量的76号特务借此机会疯狂敛财,只要钱给够,不管有没有嫌疑,马上就能证明是无辜的,但要是钱给不够,那就是铁定的抵抗分子!”
武田听得心惊肉跳。
冤死一堆中国人,他不在意的。
可76号因为大肆抓捕抵抗分子,让上海又一次乱象迭起,他却因此承受了诸多的非议,可让他却信任师义梅,认为不破不立,短暂的乱象换长治久安,值得!
可如果76号从头到尾就没有逮到过抵抗分子呢?
那他硬扛的非议、顶住的压力,就成了笑话!
于是,他讲出了一句让特务们听到就得啼笑皆非的话:
“唐局长,你这么说话要讲证据的!”
“有人证!”唐炳义直接卖队友:“我跟76号副主任顾慎言喝酒的时候,顾慎言亲口承认的!”
“机关长,如果76号有能力抓抵抗分子,闹这么大动静倒是没事,可他们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却瞎搞一通,这是辜负您的信任啊!”
武田此时心乱如麻。
他之前就对师义梅恼火不已,觉得她培养的特务胆大包天,连皇军都不放在眼里。
但他想起了师义梅的能力,想起76号在师义梅的带领下,在他的支持下,短时间内就连破无数的间谍案子——他又忍了下来,决意将这件事低调处理,免得喊了76号特务们的心。
毕竟,这帮特务帮他抓了这么多的抵抗分子,那都是功劳嘛!
可现在,他就一个念头:
我要杀了这帮混蛋!
强忍下心中的怒火,武田让唐炳义先离开。
等唐炳义走后,武田想立刻派人调查,但在拿起电话下令的刹那,又冷静了下来。
自己不能偏听偏信,一定要先查清楚。
中国人的话,不可全信!
暗暗叮嘱自己一番后,武田决意兵分两组,第一组密查唐炳义的一双儿女,看他们究竟和抵抗分子有没有关系,另一组则密查76号。
同时他命人去唤顾慎言,他要问个清楚!
……
顾慎言终于等到了武田的召唤。
对于武田的召唤,他可是太期待了——按照最初的构想,是他直接向武田举报师义梅弄虚作假。
但张安平叫停了,并主导了一场狗枪杀主人的大戏,而他也借着醉酒向唐炳义吐槽了师义梅的弄虚作假——拐着弯的成功让武田召唤他。
这跟他向武田直接举报可不一样,甚至还能有效的提高他在武田心中的形象。
在前往土肥原公馆的路上,顾慎言甚至忍不住想:
若是这一次师义梅死了……
曾经,他也有过类似的期盼,当时期望将陈默群挤走后自己成为上海区的负责人,为此他还狠狠的坑了一把张世豪。
结果是鸡飞蛋打,自己都被审查了许久,最后还是张世豪将他重新启用。
这一次是张世豪设局,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顾慎言来到土肥原公馆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武田召见,而是晾在了一旁,顾慎言心中疑惑,难不成不是为了这件事?
可他感觉敏锐,很快就发现有人在暗中注意着自己,思来想去后,顾慎言故意时不时露出了焦躁和不安的神色。
终于,在等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有日本军官带着他去见了武田义平。
“机关长,您好。”
顾慎言的腰弯的很低,这模样让武田倍感舒畅,他就喜欢中国人在他面前低头哈腰的样子。
“顾副主任,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最早是南田课长的人?”
武田义平漫不经心的询问。
顾慎言马上回道:
“正是!在下蒙南田课长看中,弃暗投明,后被南田课长派往重庆。”
“南田科长玉碎以后,是冈本先生接受了情报网,在下一直受冈本先生领导。”
“直到被中统发觉,才不得已退回上海。”
顾慎言的关系张安平早早的安排到了南田洋子手上,在过去的时候,像顾慎言这种有冈本平次背景的特务,是不会重用的。
因为冈本平次本身在上海的情报、特工体系中,是一方巨头。
但冈本平次经过了打击以后,彻底的退出了情报体系,也彻底的放弃了走私业务,并将整个冈本会社成功转型。
这么一来,他的地位反而超然了起来,所以武田才会重用顾慎言——在影佐乃至松室时代,顾慎言虽然是副主任,但权力小的可怜,即便他投效松室良孝也没有获取太大的权力。
而武田一来,他这个副主任则有名有实了——其实这一问一答,就是武田在强调二人的关系。
武田的潜意思是说:你是我提拔的!
顾慎言看似说的是经历,其实是回应了武田的话。
武田深深的看了眼顾慎言,心道这人还挺聪明啊!
武田遂意味深长的道:“顾主任,76号最近功勋卓著,你作为副主任辅佐有功啊!”
顾慎言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但他此时的脑袋转的极快,马上就意识到了武田真正的意思,故作犹豫了下后,他道:
“76号现在是师主任做主,能有现在的成绩,全都是师主任的功劳,在下不敢居功。”
武田看似没有神色变化,但顾慎言的这句话却让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是人都爱争功,可顾慎言却把功劳往外搡。
为何?
还能为何!
“顾主任啊,”武田缓和了口吻,轻声道:“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
顾慎言犹豫了下:“我对机关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你给我说说76号短期内破获的37起间谍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慎言色变,支支吾吾不肯说话,直到武田的脸色彻底的冷了下来以后,他才战战兢兢道:
“机关长,在下、在下、在下……不敢胡说。”
“顾!慎!言!”武田怒道:“你真要像你的名字一样慎言吗?”
“不敢——”顾慎言哆嗦一下后,咬牙说了起来。
随着顾慎言的讲述,武田的脸色一变再变。
还是那句话,他不在乎中国人死了多少,有多少是冤枉的,但他在乎的是自己被耍了!
顾慎言没有揭露全部的案子,但只是讲了几起以后,武田便已经明白,所谓的37起间谍案,全是假的!
全都是糊弄他的!
他不断的深呼吸,平复了心情后,状似无碍道:
“顾主任,今天的事先保密——你先回去吧!”
顾慎言担心的看了眼对方后,小心翼翼的离开。
他知道,稳了!
确实稳了!
有顾慎言提供的信息,土肥原机关的特务调查起来更简单了,没多久就得出了结论:
他们调查的多起间谍案,都是“糊涂账”。
看,日本的特务也挺机灵,用糊涂账三个字来回答。
但武田要的是真相,一番怒斥后,糊涂账三个字改成了“冤案”!
而另一边的调查也很快有了答案:
唐炳义的儿子唐明宇,一直在为皇军效力,而其闺女唐明娜,也是一个乖乖学生,暗访中未曾发现她有过任何过激的言论。
几乎可以肯定,76号的特务抓捕唐明娜,完全就是随意为之!
见色起意的可能性极大!
得到了这两个结论后,武田的心疯狂的抽搐。
杀意,也因此彻底笼罩了他。
……
重庆,中统。
徐蒽赠呼哧呼哧的在沉重而憋屈的呼吸着。
好不容易逮到了一次军统的痛脚,且理还是站在中统这边的,他研究了许久,决意用这件事杀一杀军统的威风,顺便让大队长意识到两大情报机构之间已经严重失衡,现在是需要扶持中统的时候。
没想到军统关键时候把他们两家的裤子给扒了,展示给外人看了。
这一番操作后,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没法表达了,他甚至都脑补出了这么一番对话:
【娘希匹,娘希匹!你不是说中统现在很弱吗?美人计都使到自己人身上了,正事一点不干,给自己挖坑倒是行家里手!现在叫唤弱?要扶持?我看呐,以前的扶持全都长狗身上去了!】
愤怒至极的徐蒽赠,决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军统敢这么做初一,那就别怪老子做十五了!
但是偏偏这时候老戴上门了,直接拍出了张安平的电报。
意思很明显:你以为我愿意扒咱们的裤子让人看屁股?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中统擦屁股!
你做个十五试试!
搞清楚了缘由,虽然徐蒽赠知道这是姓戴的故意扩大了事端,但正儿八经的理由在那里摆着,他能怎么办?
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呼哧呼哧的生闷气!
论成立时间,老子的中统八面威风的时候,你戴春风还在废纸篓里把揉碎的情报翻出来重新让那位看呢!
论支持力度,老子的身后是党部!
可为什么狗军统压老子头上啊!
凭什么?!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的徐蒽赠,想着、气着的时候突然间一愣。
一条线在他的心里突然间出现了: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手下乐呵呵的汇报说在军统的培训班,有人宣传共党思想……
没错,就是从那时候起、就是从那天将一个瘟神从军统培训班抓来开始,军统就慢慢跟中统拉开了距离,一直到现在的将中统压在了身下!
张!安!平!
徐蒽赠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挤出这个名字,没错,就是这个瘟神!
所有的厄运,就是从这个瘟神开始的!
一想到这一次也是瘟神坏了他的事,徐蒽赠的牙就咬的嘣嘣作响,一次绝地反击,就被这瘟神给坏了事!
这瘟神,分明是上天派来折磨中统的、是折磨他徐蒽赠的啊。
他甚至都坐不住了,开始来回踱步。
走着走着,一道霹雳在他脑海中炸响。
好像师义梅这娘们专程来重庆查过张晓?
徐蒽赠驻步,摸着自己的下巴,又想起局里的特工前不久的报告:
疑似有奸细在局里活动,意在暗查军统少将区长张晓。
想到这,他突然阴笑了起来。
瘟神啊瘟神,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中统的没错,可孙猴子他能耐再大,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你张安平有意无意给我添堵,我凭什么不能给你添堵?
徐蒽赠阴恻恻的笑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张安平疲于应付的画面。
让你给我中统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