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平带着自己的老乡和魏和尚,去见了明楼——他自然不会让他们跟明楼见面,而是将两人安顿到一边后,自己一个人去见了明楼。
明楼一见到张安平就问:
“你带的两人是谁?”
别看两人之间经常见面,但张安平从没有带过“拖油瓶”。明楼猛然看到张安平带着“尾巴”,倍感惊奇。
“是八路军的同志。”张安平道:“你派个人带着他们见见明镜同志——”说话间张安平掏出一张存单交给了明楼:
“让明镜同志按照这个金额,向全球贸易购买军火吧,具体的需求八路军的同志会自己提的。”
明镜的这条线,负责人一直都是明楼,张安平要让老乡跟明镜联系,必须要通过明楼才成。
十万美元!
明楼瞅了眼存单上的金额,忍不住啧了一声。
明家家大业大,他明大少爷也算是见过钱的,听说自家老三曾经还在这货跟前充当过榜一大哥,但人家随手甩出来的存单,就足以让自己眼馋了!
“又是你贴补的?”
张安平耸耸肩,没有吭气。
明楼转而道:
“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说的这个时机,指的是跟大姐相认之事——之前张安平便指示两人可以相认,并由明楼负责“包装”明镜为喀秋莎之事,不过明楼一直在等着恰当的时机。
现在他觉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有此说。
张安平摆摆手:“这个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还是要重复一遍,明镜同志一旦被军统知晓是‘喀秋莎’,她未来的处境会很危险!”
明楼笑了笑,没有回答张安平的话。
大姐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时间是四一二之后,那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一旦被捕只有死亡一个下场,那时候的大姐都没有因为害怕死亡而退缩,更遑论现在!
见明楼如此态度,张安平犹豫了一下,将一个透明的小药瓶掏出递给了明楼。
药瓶中只有一片白色的药片。
明楼深呼吸一口气后,将药品拿到了手里,缓慢的揣进了兜里。
“不是氰化钾。”张安平道:“是假死药,吃下去以后会出现氰化钾致死的样子,24小时以后会恢复过来,若是万不得已,让明镜同志吃下去吧。”
明楼将信将疑的看着张安平,看张安平不像是开玩笑,才算是勉强信了张安平的话。
“安排个人先把外面的两个同志安顿下来,什么时候让他们跟明镜同志见面,由你自己决定吧!”
“嗯。”
……
明楼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人将郑英奇和魏大勇两人安顿到了明家的一座饭店中暂住。
至于他自己,则到了跟大姐摊牌的时候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今天的明镜已然变成了一座火山、爆发的火山!
而让明镜变成火山并且点燃喷发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家的宝贝疙瘩明台。
在明镜的认知中,自家的老大跟老二两人都“废了”,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汉奸,自己好多次想要将两人引入正道,但却一直没能成功,且为了“反抗”自己,明楼有段时间还搬离了出去。
渐渐的明镜也就死心了——好在老大和老二本性不坏,且因为他们身居要职,自己还能在他们身上获取到情报,也就听之任之了。
但老三明台,明镜就没想过他会成为特务!
而就在今天,她看到了突破自己认知的一幕:
自己最疼爱的老三,居然和特高课的几个特务有说有笑的同行,并最终一起进入了一家公司。
明镜之所以认出了那几个特高课的特务,是因为她曾在特高课被关押过,当时便见过那几人行凶的样子,他们狰狞的脸庞在明镜的记忆中被深刻下来,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这些,等老三一行人离开后又特意去了那家公司,经过询问后彻底死心。
老三真的和他们是一伙的!
获知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后,明镜如遭雷击,她以为老三只是好玩,所以到现在都不去明家的企业里上班,可没想到老三竟然走上邪路!
明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回到家以后她便痴痴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新来的保母上前屡次询问她也一声不吭,直到……
直到明楼先一步回家。
看到老大回家,明镜第一次觉得明楼的样子令人憎恶,她嗖的一下子从沙发站起来,双目圆瞪:
“明!楼!”
此时的明楼心里美滋滋的,他心道总算不用再忍受大姐的白眼了,看到大姐唤自己,心里高兴的他浑然没注意到大姐怒目圆瞪的样子,而是压抑着内心的喜悦,道:
“大姐,正好我有事跟您说,咱们去我……”
“的书房”三个字没说完,明镜就猛冲到了他的跟前,抡圆了胳膊巴掌就扇向明楼的脸。
明楼懵了,他本能的去挡,关键时候又生生按住了本能,但也因此错过了躲闪。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明楼捂着生疼的左脸,不敢相信大姐会这么用力的打自己。
可明镜紧接着却发疯似的开始了抓挠,明楼被大姐发疯的样子吓到了,又担心制止大姐会伤到气头上的大姐,只能狼狈的在宽敞的大厅内逃命。
明镜的怒火太甚了,她将一切的罪责怪到了明楼的身上,要不是明楼这个当大哥的走歪了路,后面的老二老三能走歪?
“明!楼!你就是个混蛋啊!”明镜嘶吼着,没命的追赶着明楼,追逐中不小心被花盆架绊倒,一直注意大姐的明楼忙回身扶住大姐,但明镜却状若疯癫的继续在明楼身上抓挠。
明楼再不敢跑了,只能任由大姐发泄。
终于,明镜恢复了些许理智,这时候的她才看到了明楼脸上的抓痕和清晰可辨的手掌印。
强烈的后悔让明镜冷静下来,可转头又想起了明台也做了特务的事实,满腔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便痛哭了起来。
明镜真的委屈,她为了三个弟弟至今未嫁,且向来是以身作则,可因为信仰而加入了共产党的她,却没想到自己最重要的三个人,都走上了邪路。
她的委屈,简直倾黄河之水也难以洗净啊!
因为去停车而落后一步进来的明诚,进门后就看到大姐痛哭的画面,他将明楼的公文包直接扔下就扑了过去,第一句话便是安抚大姐,等安抚了几句才发现刚刚还正常的大哥,现在满脸的挠痕。
明诚用眼神询问明楼,明楼报以迷茫的神色,兄弟俩一头雾水的只能继续哄大姐,好长时间后,明镜才停止了委屈到极点的哭泣,在兄弟二人的搀扶下回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
眼见大姐不哭、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明楼才敢小心翼翼道:“大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老三、老三……”明镜一说起来就又满心的疼痛和愤怒,眼见大姐的眼睛中又开始暴涨怒气,明楼赶紧躲到了明诚的后面,这一招果然生效,明镜的眼眸中的怒气下降,没说完的话又说了起来:
“老三他当特务了!”
明楼和明诚舒了一口气,还以为“老三”什么呢,原来是这回事啊。
明镜察觉到了明诚眼中的不以为然,也看到了明楼的毫不在乎,明镜发泄掉的怒气又复原了。
见此明楼吓了一跳,刚刚大姐发疯的样子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只能使杀手锏了!
他给明诚使了个眼色,明诚会意的出去放哨,就在明镜的怒气值到达顶端即将爆发的时候,明楼从口袋里掏出了半张法币。
又想扑起来收拾弟弟的明镜,在看清了眼前的半张纸币后,整个人都蒙了,怒气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茫然。
明楼干咳一声,然后严肃道:
“明镜同志,我现在代表二号情报组跟你讲话!”
明镜茫然的看着弟弟手里的半张纸币,又茫然的看了眼严肃的弟弟——映入眼帘的是脸上六道起步的抓痕。
“二号情报组?”
明镜迷茫的念出了这个名字,茫然的样子让明楼反应过来——大姐的关系是张安平主动从上级手里讨要过来的,但大姐的直接联络人一直没有更改,所以大姐不清楚二号情报组。
眼见大姐要误会了,明楼立刻道:
“咳咳,明镜同志,要不你先对一对身份?”
明镜这才想起了上级的叮嘱,扑到了梳妆台前,将自己小心珍藏的小半张法币拿了出来。
两个半张的法币对到一起,一张完美无缺的法币赫然出现。
“你到底是什么人!”明镜惊疑不定的看着弟弟。
“大姐,我是你的家人——我同样是军统上海站副站长。”
明楼沉声道:“但我真正的身份和您一样,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代号‘眼镜蛇’。”
眼镜蛇三字一出,明镜不由惊道:“你是‘眼镜蛇’?你竟然是‘眼镜蛇’?”
她早就从联络员口中知晓,自己真正的上级代号为“眼镜蛇”——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弟弟会站在自己面前告诉他:
我就是眼镜蛇!
这种冲击让大怒大悲又大惊的明镜感到了一阵晕眩,强忍着晕眩她坐到沙发上,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你居然是‘眼镜蛇’?”
“明镜同志,你的关系在很早之前就转入了二号情报组,具体就是你更改代号成为‘喀秋莎’的时候——大姐,很抱歉我一直瞒着您。”
明镜呆呆的靠着沙发,深呼吸一口气后问:
“所以老二也是……同志?”
明楼深深的点头。
突然间明镜爆发了,她的手臂在小茶几上扫过,上面的东西被扫落地上纷纷破碎,她突然站起来,指着明楼大骂:
“你没变,明诚没变,我也没变!我们三个都没变,就老三变了!就老三变了!”
“你是怎么当大哥的?”
“明楼,你是怎么当大哥的?他成特务了!”
明镜嘶吼起来,之前她愤怒,是因为三个弟弟全是汉奸。
现在,她更愤怒了。
因为他们三个都是爱国者,可唯有老三,成为了汉奸、成为了特务!
到头来,只有她最最疼爱的老三,被假象蒙蔽成为了败类。
“大姐,老三不是汉奸!”明楼生怕大姐气疯了,赶紧道:
“老三是军统的人。”
明镜的愤怒又一次戛然而止,她怀疑的看着明楼。
明楼狠狠点头:“老三不是汉奸,他是军统,真实身份是军统上海站的上尉军官。”
他没有告诉大姐明台也是地下党的事实——因为张安平交代过,明台的身份保密。
明镜的怒火又一次化作了虚无,她呆呆的又坐在了沙发上,整个人沉默了起来。
许久后,她笑了,展颜而笑。
明家一家子,都是爱国者,真……好!
这时候她又注意到弟弟脸上的抓痕,要命的心疼席卷了全身,她站起来伸手去触摸弟弟的脸,心疼道:
“你、你很疼吧?”
这么长时间的冷眼相待,你很心疼吧?
明楼笑着摇头:“大姐,我其实很高兴啊,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泄漏过党的机密!哪怕是面对让你失望至极的弟弟,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违背过一个党员的原则。”
明镜也笑了,笑着笑着她慌张的走开,慌慌乱乱的在屋里翻找起来。
“大姐,您找什么?”
“消毒水,我给你消毒。”
“别——留着更好。”明楼笑着说:“起码这样子,接下来的戏也好唱。”
接下来的戏?
明镜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的看着明楼。
明楼伸手拉住姐姐,按着姐姐的肩膀让大姐坐下:
“明镜同志,我现在代表二号情报组正式和你谈话——接下来的谈话很重要!”
明镜危襟正坐。
“1932年至1936年间,你以‘喀秋莎’的身份,向我党提供了多次的捐赠,为了保密你的身份,你特意以美元汇款的方式将这些钱捐赠给了地下党。”
“自1937年2月你认识了全球贸易的约克和比安奇以后,你便通过‘大兴公司’多次向全球贸易下订单,购买各种军火支援我党武装。”
“去年五月份,你更是和全球贸易谈成了一笔五千支火箭筒的军购生意,最终这批物资在去年七月份由全球贸易交付八路军。”
明楼正色的向明镜说起了明镜没有做过的事。
明镜先是疑惑,但随着几件事都套在了她的身上,她终于意识到了缘由,等明楼说完后,她便认真的点头:
“我都记下了。”
明镜暗暗咋舌,这些应该都是真正的喀秋莎做过的事吧!
她不敢想象,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凭一己之力,为组织提供这么多的支援。
“姐,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将非常的危险,因为……”明楼声音低沉,他看了眼大姐后,继续道:
“因为军统将会查出来你的身份。”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小药瓶,深呼吸一口气后将药品交给了大姐:
“大姐,如果、如果……”
明楼重复了几次后,却始终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明镜主动从弟弟的手里拿过了小药瓶,看着药瓶中的白色药片,她笑着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明楼同志,请你相信一个共产党党员的操守!”
明楼紧紧的握住了大姐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是一群置身在黑暗中的人,但他们找到了一抹光明,他们的愿望是让光明驱散所有的黑暗,为此,他们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深呼吸一番,明楼道:
“大姐,晚上我带你去见两位八路军方面的代表——”他掏出了张安平交给他的那张美元存单:
“你用这笔钱向全球贸易购买军火,具体需求八路军的同志会跟你提。”
“记住,一定不能通过大兴公司!”
“我知道小光和日本人不清不楚,我会注意的。”
看着神色如常的大姐,明楼突然敬礼:
“喀秋莎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