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又见局中局(上)

张安平要下一盘大棋。

这一次的棋盘不在上海,而是目前维新政府手里掌握的6个师。

张安平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利用了一帮汉奸之间的矛盾来布局的。

3月30日,汪伪的南京政府将正式成立,目前南京的维新政府和华北的临时政府都会并入这个伪政权。

但是,二者的待遇截然不同。

根据张安平获取的消息,华北的伪临时政府虽然是并入汪伪政府,但自身却将改组为【华北政务委员会】。

而伪维新政府就不一样了,它是就地解消——据说维新政府这边准备的是解消宣言,该伪政权解散后,它的成员会并入汪伪政权。

不会像华北伪临时政府一样,改组为【华北政务委员会】

前者依然保持足够的独立性,而后者就等同于融入了其中。

一旦融入,过去的风光自然将不再,所以这几日维新政府一直以手上的伪军为筹码,意欲能在新组建的汪伪政权中提高话语权。

维新政府以伪军为筹码,可汪伪这边又何尝不觊觎这些伪军?

华北那边有十万余伪军,这不是民团性质的伪军,是正儿八经的军事编制,但华北那边不会放手,日本人也不允许这支力量被汪伪完全掌握,可从清末一直走过来的汪某人,又岂能不晓得军权的重要性?

所以他也在拉拢维新政府手里掌握的六个师,各种承诺不要钱似的允诺,维新政府这边又将这批伪军看做了救命稻草,也下了血本——六个师的长官,这几日不是被汪伪的人宴请就是被维新政府的人宴请,这也是四师这边师长官都不在的缘由。

四师如此,其他的各师亦是如此。

师一级的汉奸们渴求抓住这难得的机遇做大做强,下面的人也在这个伪政府成立的当口寻找新的靠山,等待机会做大做强。

且成立的当日,这些隶属原维新政府的师一级长官,会出席狗屁的典礼。

人心浮动之际,张安平要是不狠狠的甩日伪一记闪电五连鞭,老天爷都得骂他不知道珍惜机会!

这盘棋张安平准备怎么下?

说穿了很简单,就是利用日本人对伪军的不信任,在关键时候将水搅浑——伪四师作为日本人信任的一支力量,在浑水中摸“鲸”。

所以他才冒险向伪四师的钉子们表明身份。

事实证明他的冒险很有必要,组成了特别委员会的六人在得知了张安平的身份后,所有的顾虑全消。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们和徐天相互配合,将一个个顽固分子以疑似“私通抵抗分子”的名义扣了起来。

按照他们的意思,这帮顽固分子既然抓起来了,那就往死里整——尚振声起义那日,这些人没少屠戮起义的袍泽。

此时正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徐天却告诫他们,不要整这些顽固份子,反而要好酒好肉的招待起来,并要他们给日本人建言:

咱们抓人是闻风而捕,他们中极有可能会有抵抗分子视如眼中钉、手中刺的自己人,甚至肯定不乏被冤枉者。为稳妥起见,暂时不要为难这些扣起来的人,将他们先招待着,过了眼下的当口后,有证据了咱们抓人,没证据了咱们放人。

一句稳妥起见,瞬间“征服”了这些日本特务,他们本来还担心特别委员会的这些人暗中排除异己呢,没想到人家想得这么多,一句“呦西”的夸奖后,就彻底的放心了。

日本特务放心了,特别委员会的六名成员就更放心的扣人了。

他们扣人时候的态度很好,各种忽悠和承诺,把要扣的对象灌的失了心智,一个个毫不抗拒的进了准备的“扣押室”,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了里面的高待遇,一个个醉生梦死的就等着3月30号以后重获自由、向日本人表达忠心呢。

他们浑然不知,在这短短几日中,特别委员会便完成了对伪四师的清洗工作,核心位置都由他们的人代管了起来。

……

伪四师这边如火如荼的展开工作之际,伪军其他各部,也在军统的攻略当中。

四师是因为有尚振声以生命打下的底子在,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欺上瞒下、排除异己,但其他各师没有这个条件,即便将曾经当过伪军团长的李杏雨特意调来否则策反,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不过这也在张安平的意料中,他只是要让日本人察觉到军统在行动,否则四师这边就显得太过特立独行了。且四师也是个样板,他需要其他伪军师“发扬”四师的风格,为稳妥起见将大量的军事主官给扣起来。

还别说,因为有伪四师这个样板在,其余伪军师得知了消息后,面对“日渐猖狂”的军统策反,便如法炮制,在27号这天开始,学习了伪四师的扣押机制,将有嫌疑的军官一个个扣押起来,免得在30号这天节外生枝。

……

曲元木是张安平很早就准备的一枚钉子。

他的潜伏生涯也挺离奇——在76号权力层一次次的变迁和被清洗中,他经历了数次跌倒、起伏轮回般的职业生涯。

最后的一次大起是他提前烧了丁默邨这个“冷灶”,最终随着丁默邨入主76号,提前烧冷灶的他再度在76号“崛起”。

然后,然后他又进入了低谷。

因为他进入了反谍组,而随着李维恭的撤走、“阵亡”,反谍组成为了最大的笑话,其他人或可全身而退,但他又进入了冷藏状态。

以至于被迷信之人评价为:

这个人运道不够,富贵哪怕是砸到他脑袋上也会被大风吹走。

因为他忠心做事,但每次运道不行,跟着的人总出事。

之所以没有人觉得他有问题,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曲元木是在很努力做事了!

这不,曲元木又努力的做了一件事。

一头大汗的他跑到了76号,快步跑进了行动处处长易默成的办公室。

易默成平静的看着这个倒霉鬼,问:“你急着找我?有事?”

“处座,我发现了一个情报!”

“说吧——”易默成等着曲元木开口,但发现曲元木杵在原地不吭气,他顿时明白了曲元木的意思,心道这个倒霉蛋,为了爬起来也真的是够拼的,他便道:

“我行动处下面缺一个科长。”

曲元木这才开口:“我发现有人在跟何作斌秘密见面,他们非常警惕,我跟上去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警惕的程度看,我怀疑对方是军统的人!”

“何作斌?我记得他——去年‘六大’的时候,有人要策反他,被他拒绝并亲手杀了对方。”

易默成皱眉道:“他有前科,这个时候不应该和军统搅和到一起吧?”

曲元木不语,他是个聪明人,这时候不会干扰易默成的判断。

易默成毕竟是汉奸,作为一个汉奸特务,他习惯性的把人会往坏里想。

因此他又改口:“也不一定,说不得是他后悔了,又重新跟军统搭上关系,想戴罪立功——你在哪看到的人?”

“法租界劳尔东路的一间咖啡厅。”

“现在还在吗?”

“不知道,但我让人盯着呢!”

易默成诧异的看了眼曲元木——反谍组解散后,曲元木又坐冷板凳,虽然是科长级别,但他手上可没有一兵一卒。

曲元木见状解释道:“是我自己找的线人。”

“你倒是有心了——”易默成赞了一句,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丢给曲元木:“既然是线人,也不能让你白花钱,拿去当经费,喏,你去带一组人去抓人,抓住以后别忘76号带,去这个地方,这是我准备的秘密据点,明白吗?”

“属下明白!”

曲元木顺杆子爬,马上自称起了属下。

曲元木离开后,易默成忍不住啧了一声,自语道:

“这人的运道啊,还真的是奇怪!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运道就这么差呢?”

……

再说曲元木,他在行动处点了一组人后立刻扑向法租界。

抵达的时候他留在咖啡厅外的眼线称人已经走了,但有兄弟跟上]了去。

曲元木所谓的眼线是青帮分子,他很清楚这番话的意思,马上便将线人费塞给了对方,对方这才带路,沿着同伴留下的标记一路追索了下去。

终于在一个小旅馆找到了人,一群人以查水表——啊呸,以换开水为名叫开的房门后一拥而上,将里面正在没有准备的“客人”当场给抓了。

曲元木又安排了两个人去盯着何作斌,被抓捕的这名军统成员则被送到了易默成准备的秘密据点。

起初对方还不招供,曲元木亲自出手用刑后对方忍受不住终于招了。

曲元木拿到了口供后立刻给易默成打去了电话汇报:

“处座,审清楚了——对方叫蔡界戎,是军统的人,他并不是奉命策反何作斌的,而是为了给他的兄弟报仇,私自行动故意招降何作斌,意欲借我们的手给他兄弟报仇!”

“报仇?”易默成错愕,凝声问道:“什么仇?”

“他兄弟叫宓文杰,是去年策反何作斌不成被何作斌杀掉的军统成员。”

“倒是讲义气。”易默成恍然,随即问:“还有什么收获?”

“对方供出了一个在城外的据点,称这个据点是策反小组的据点,要不要我带人过去?”

“策反小组?”

易默成这几日被军统的策反逼的他连睡觉都不得安稳,听到这个消息后哪能不激动,立刻道:

“你继续榨油,看还能不能榨出别的消息!据点的事交给我!曲科长,这件事你是首功!我不会忘记你的。”

……

就在易默成点人准备抓捕之际,张安平亲赴李杏雨的策反小组视察工作。

李杏雨现在的职务是淞沪指挥部参谋长,是被张安平暂时调来担任策反组组长的,看到张安平后,李杏雨立刻道:

“区座,对不起,是属下无能,让您失望了!”

他的策反小组这几日来的工作非常的不顺,迄今为止拢共就三名伪军军官确认了立场,表明了配合的决心,但岂料今天下午的时候消息传来,这三名伪军军官全都被扣留了。

按照李杏雨的了解,即便查不出什么来,也要在30号以后才能将人放出来。

这意味着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价值,也意味着他的策反小组这几天的时间白白的浪费掉了。

他以为是张安平是来兴师问罪的,自然要先认错为“敬”。

张安平摆摆手,扫了眼屋内惴惴不安的几人后,示意道:

“进去说。”

两人进到套间,张安平将一叠文件交给李杏雨后道:“这些文件夹到你这边的机密文件中。”

李杏雨接过后扫了眼,瞬间瞪大了眼珠子:

“区座,这是?”

他瞄到的文件上,是关于策反伪第二师参谋长的计划,上面有此人家庭的详细的信息。

有这份文件在手,他自信可以逼迫对方投诚。

张安平看出了李杏雨的意思,皱眉问道:“你有想法?”

李杏雨没注意张安平的表情,听到张安平的话后,他反而将文件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冷不丁道:

“区座,这上面有他家的详细信息,我想试试!”

“用他家人?”

李杏雨点头,这时候才注意到张安平神色颇为不悦,忙道:“我就是威胁一下,不会拿他家人怎么样的!”

这种事在军统司空见惯,一些自己人执行任务时候也会被告知:

你的位置/身份非常重要,一旦出事必须自我了断,否则你的家人……

但可笑的是,这种祸及家人的方式,针对的只是中低层,高层叛变,几乎没有过祸及家人之事。

张安平摇摇头,拍了拍李杏雨的肩膀后,凝声道:

“杏雨啊,你我皆是军人。”

“做军人就必须要有恪守的底线。”

“有些事日本人能做,汉奸也能做,但我们不能做!哪怕是别人在做,我们绝对不能做!”

“我敢拍着良心说,从上海沦陷至今,若是不择手段,我们取得的战果绝对不止于此。可若是这样,我们还是军人吗?”

“为了一个正义的目标,我可以接受用不正义的手段,但一些恪守的底线是不能抛弃的,一旦抛弃,行走于黑暗边缘的我们,很可能彻底的沉沦。”

“明白吗?”

李杏雨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但当听到“行走于黑暗边缘的我们很可能彻底的沉沦”后,忍不住动容。

因为这句话只有身处这个行当之中的人才能了解并感同身受。

当你习惯了不择手段、习惯了没有下限的时候,碰到一个难题,你本能的反应就是用最下作的手段去达成目标。

比方说祸及妻儿。

但那时候的你,还是曾经的你吗?

“我明白了!”

李杏雨郑重的点头。

尽管战争就是不择手段,处于战争中的他们,都是被侵略的一方,可若是连自己都没有下限,那跟敌人有什么区别?

张安平又拍了拍李杏雨的肩膀,自嘲道:

“可能会有人嘲笑我的原则吧,可我们……毕竟是人!”

“区座,我理解您的苦心!”

张安平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指着李杏雨手里的资料道:

“一个汉奸,不一定要通过这种下作的手段去控制,还有别的方式,比方说……让日本人掌握这些东西呢?”

李杏雨想到一个可能:“你是想?”

张安平抬腕扶正手表看了眼时间:“我们大概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了,准备焚烧文件吧!”

“是!”

(昨晚本打算小咪一会儿,结果一觉醒来第二天了,所以还有,大概到1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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