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父子(一)

赵庭的名字原来叫赵剑锋,据他的妈妈说是宫庶叔叔取的,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叔叔。

而他现在的名字是养父起的,他无所谓,反正原来的名字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快乐的回忆。只是他的养父叫做周志乾,他长大一点后,疑惑养父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改姓,养父的脸色晦暗不明,但是郑重告诉他:“不用改,你要记得,在心里记得,你的亲爹,叫赵简之。”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这话,赵庭想起来以前的苦,一下子上来了脾气,第一次吼了养父:“不,他不是我爸,我没有国/民党反/动派的爸爸。”

周志乾一怔,也是气的狠了,第一次扬起手来要打他。但最终,他的巴掌没有落下,而是说:“庭儿,别恨你爸爸,算我求你。如果你一定要恨个什么人,那就恨我吧,恨我吧。”

赵庭想不通,他有什么可以恨养父的,或者直白一点,他凭什么恨养父?在没有被他收养之前,他是“狗崽子”,不能上学,吃不饱饭,还时不时被人吐口水,推一把,没有同龄的孩子愿意跟自己玩。但这一切,都被来山城工作的周志乾改变了。

那时是1955年的冬天,他记得自己才七岁,家里连破棉袄都没有,哥哥受不了,已经出去流浪了。他和母亲畏畏缩缩在那四处漏风的破屋角落里,裹着家里唯一的棉被,他看到平日里趾高气昂街道居委会的主任,毕恭毕敬地簇拥着一个跛脚的中年男人进屋。母亲看到他是那样惊讶,“您,你,你到底是谁?”

居委会的其他工作人员立刻训斥母亲无礼,接着缓和了一点颜色。介绍说这个男人是警察局的领导,因为没有小孩,想收养他家的二娃子,问她娘俩同不同意。

母亲神色复杂,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六年多来的流亡、唾骂已经让她很憔悴了,她明白,这是改变儿子唯一命运的机会。

作为母亲,她首先要考虑儿子的前途,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赵庭自己也愿意,很顺从地就去办了手续,跟着那个跛脚的男人住进了警察局的宿舍,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奶粉那么好吃的东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知道了养父叫做周志乾。

他很适应新生活,就是有点舍不得母亲,但很快也就没有不舍了。58年那场饥荒,母亲终于没有熬过去。

养父周志乾再一次帮助了他,为母亲收敛入葬,和他那几乎没见过的生父合葬在了一起。到底是至亲血脉,赵庭哭的泪眼模糊,看着养父点了一根烟,放在坟头,只说了一句,“你放心吧,孩子我会照顾好。下辈子,投个好胎。”

赵庭不理解,或许说他从来没有理解过养父。

养父的工作很神秘,虽然名义上挂靠在警察局,但他从来没见他到局里出勤,反而经常出差。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从来不会告诉他去哪儿,只会给他留下足够的粮票和钱,同时教育他要好好学习,很少有时间可以陪伴他。

但赵庭依然感激养父,随着长大,他已经越来越意识到养父为他做了什么,他可以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他爸爸是警察,所以没有时间来。他也会攒下所有的成绩单和奖状,等着养父回来一起看。

但那一次,养父着实让他害怕了,那是1961年,养父执行任务的地点在山城,不过几天就回来了,可是随着报纸上特大特务宫庶被枪决的消息传开,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好几天迷迷糊糊的,有一天晚上,他夜里起来上厕所,看着养父拿着一块老旧的怀表,絮絮叨叨地说:“孟荧啊,你说我这辈子,到底干了些什么,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都走了,你们都走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宫庶是谁他不敢再想了,但是他第一次听到“孟荧”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印在他的脑子里,再也忘不掉。

但周志乾还是很快恢复了,这是一个秘密战线人员的基本素质,何况是他这种级别的。他照样出差、上班,偶尔关心一下养子的政治面貌,几乎没什么时间留给自己。当然,也顾不上再找对象。

其实,养父虽然不加修饰,也有了些鬓角风霜,腿上有点残疾,但还依稀看出来是个美男子,只是这个工作有点特殊而已。但那个时代的组织对于同志的关怀总是无微不至的,不少热心的大姐给他介绍对象,赵庭这时候才发现养父是这么会说话的一个人,拒绝的那叫一个委婉加坚决,反正就是不耽误人家姑娘。

赵庭到了青春期,实在忍不住,问过他一次,为什么不结婚。但周志乾无比严肃的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我有妻子,你记住,她叫方梦莹,我这辈子,都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赵庭有些不理解,“那她人呢?也是执行秘密任务了吗?”

周志乾用最大的毅力克服住内心的痛苦,告诉他:“你不要问太多,这是纪律,只是要记住一点。在这个家里,你只有这一个妈妈,将来,为她上坟尽孝。”

赵庭答应了,他觉得自己总会知道真相的,没想到,他还没有等到这一天,1966年就来临了。虽然周志乾早已经把他的出身改了,但是还是有妒忌他的人挖出了他生父是国/民党特/务的事。

周志乾想进办法,但他还是被送到云南西双版纳接受上山下乡再教育了。

周志乾是真的已经老了,带着老花镜,满脸都是细纹,来送别养子的时候难得唠叨要积极劳动,保重身体。

赵庭也是强颜欢笑,“爸,这些年你把我在家一放就是那么长时间,看我什么时候照顾不好自己了,倒是你,倒是你.”

我走了,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可是时代的潮流无法抗拒,赵庭还是坐上了绿皮的火车,看着养父渐渐模糊的身影,眼泪横流。(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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