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上海,人间九月桂子落。
原本的十里洋场,国民政府经济中心所在,如今已经成为了异族奴役中华儿女的大本营,秋风飒飒,往日优雅的梧桐树也只能用落叶来回应这国破家亡、血流成河的悲哀。
而在玄武湖左近的下水道内,因为地势的原因,这风却吹来了异味,连带着原本的居民——阴沟里的老鼠都吱吱乱叫,只是于这肮脏环境不相符的是,此时搞不过一米二的下水道里坐着的三个人虽然人人身上带着血一片狼狈,但谁也没有这样的环境表现出不适,如果说两个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大男人还好,那么身穿着和服胸前一大片血的少女——虽然不是她的血,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她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五官精致如同洋娃娃,但却缺少血色,脸上的平静却如同看过了沧海桑田。
但眼前唯一能动的青年男子一看她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注意力也不再他身上,也没分心看着这女孩。或者说他也没什么选择——怀里的义兄呼吸越来越衰弱,也明显有发烧症状,从刚才开始已经开始说胡话:“老五啊,哥哥对不起你,小飞,小飞啊。”
青年男子急了,道:“四哥,四哥,你不能睡啊,小飞还等着爸爸回去看他呢。”
“他伤口没流血,应该是这里细菌感染了,需要盘尼西林。”
青年男子一愣,才发现是泥胎一般的娃娃开口了,瞬间有了特工的警觉,变化了姿势,冷冷道:“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孩看着几年不见越发果决狠厉的面庞,有些无奈,道:“我是好人家女儿,被你逃走劫持走的weian妇啊?你连这都不记得了?”
那青年一怔,刚才他们兄弟刺杀汪精卫和土肥失败,三哥命丧当场。他为了掩护四哥慌乱中抓了一个看上去衣着不凡的女孩子逃走,没想到还真让这些走狗投鼠忌器,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能相信这只是一个被送给日伪军的玩物,那女孩子似乎也看出他的所想,于是自顾自开口道:“我的意大利教父被他们逮捕处死,我是76号特别选出来培养了一年准备先给土肥原贤二的,当然不会轻易把我牺牲掉。”
说到这里,棱角分明的青年反而有几分信了。所谓土肥原贤二的,堪称是日本侵华头号间谍,西方称他为“东方的劳伦斯“,而饱受苦难的中国同胞则骂他是土肥。他自小被培养学习中国文化,是“中国通“,会说多种方言。从“九一八事变“到汪精卫叛国,在中国从事了将近三十年的特务情报工作,几乎抗战时期每一个重大历史事件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1935年6月,他被关东军派往华北,他先是逼签了“土肥原——秦德纯协定“,攫取了察哈尔大部主权;接着在停战区炮制了以汉奸殷汝耕为主席的“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以后,又逼迫宋哲元在北平成立了“冀察政务委员会“。
此举遭到民间人士强烈反对,军统方面也在国防部要求下锄奸,他们的结义大哥就牺牲在这次行动里,因此他们对此人做过相信调差,还真知道这变态就喜欢十几岁的汉族大家闺秀,也难为汪伪政权那些人给他找一个合心合意的在他视察南京所谓“日中同盟”的时候献上。
但是,出于王牌特工的谨慎,他还是问:“小姑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怎么会看病?”
76号献美,不可能教育护理学吧?
小姑娘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我不会看病啊,郑长官,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八·一三大轰/炸,是你把我救出来送到了贝尔神父的诊所啊!”跟着一个医生,当然也会一点医学知识。
郑耀先怔住了,仔细盯着这个半大少女,似乎要透过层层的岁月看出些相似,却听那少女道:“AchiDiovuolbene,mandadellepene.”
郑耀先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或许说他也就会这一句意大利语,还是那老头常挂在嘴边鼓励人的,他不自觉地就在脑海里翻译出来了“光荣的道路不是鲜花铺成的。”
是啊,他们要走的路何其艰难。
可是眼下由不得追忆往昔,连为异国老友伤身都做不到,因为徐百川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那小姑娘说:“你们得先吃点饭,不然熬不过去。”
郑耀先简直无语,现在艳阳高南京城里正戒备着他上哪里找吃的,却见那小姑娘背过身去,居然奇迹般的从身上拿出来两个苹果,递给他说:“听说是山东烟台的,你们快点吃吧。”
郑耀先目瞪口呆,忽然发现她丰满的身材好像缩水了一截,顿时明白了什么,饶是他这样的人也不由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道:“你,我记得你是无锡方家的女儿对吧,叫什么来着?”
小女孩顿时神色一冷,道:“我姓孟,叫孟荧。荧火之荧。”
郑耀先看出她的心结,不欲多说,加上徐百川的情况确实不好,他赶紧给义兄吃苹果,倒是孟荧提醒他,“你别不顾你自己,你没力气,我可扛不动他。”
郑耀先这时候终于恢复了些从容,道:“我知道。”一边说着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一刀旋转这苹果,陀螺旋转一样轻松落下一层薄薄的皮,接着他又切下一小块果肉来给孟荧,道:“你也吃了,要不一会儿我可顾不上你。”
说罢也不待孟荧震惊这自己把苹果皮吃了,硬是叫醒他四哥叫他把苹果吃上,万幸徐百川位列戴笠的“八大金刚”,身体素质不错,勉强吃了些东西,道:“老六,不能冒险去找什么盘尼西林,眼下任务失败,接应的人应该撤走了,咱们撑着,只要到了苏北就成功了。”
郑耀先一看他这样,心里就有底了,笑道:“四哥,你是太小看我还是太小看戴老板了,先好好等着吧。孟小姐,若是我猜的不错你也不想待在这鬼地方了,那请帮我照顾好我四哥,我带你去苏北。”
这天下午,在明家的住宅里,明家大少爷明楼就接待了一位快递员,动用自己的渠道送人出了城。
郑耀先当年日行一善已经把孟荧忘了。
另外一些传教士和中国官员交往很正常,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国际共产主义,所以徐百川听到也不会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