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四章 奇怪的信任

到了下午,左顺门前正五品以下官员,都被捉拿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一时间诏狱内人满为患,牢房都快要不够用了。

剩下的人虽然还留在左顺门外,但此时已是人心惶惶。

提督东厂的黄锦前去,对在场官员道:「诸位同僚,咱家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君为臣纲」乃三纲之首,儒门子弟必须遵守,天地君亲师更是儒家礼法所系,陛下的意志即国家的意志,不可忤逆。

「现在你们的意见已经表达出来了,陛下是否接受那就不再是你们的事情了,接下来会派人送你们回府,若还有违背,入夜后将会由锦衣卫强行送走。至于送至何处,那就不一定了!」

仍旧是赤果果的威胁。

大概意思是,天黑后如果你们还不肯走,那就强行带走,很可能会跟正五品以下官员一样,被送到诏狱。

届时可能连进刑部牢房都是一种奢求,要的就是让你们在锦衣卫的黑狱里受审,用什么刑罚,就要看别人的心情如何了!

在场官员全当没听到,但也没什么哭喊声,装腔作势那一套早停了。

黄锦说完后,让人将马车赶到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甚至让人抬来几口箱子,箱子里面盛放什么没人知道,有人猜测可能是金银珠宝,谁先走谁就能拿到赏赐。

但因为没人把箱子打开,也不会有人具体知道里面是何物。......

...***

北镇抚司衙门,被押送来的人几乎个个都在哭天喊地。

强行抓人的时候,有一些人就因为反抗,遭遇不同程度的暴力对待,有的人头上都见血了,而更多的人见哭嚎无用后最终选择放弃,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人驱赶,最后都塞进牢房内,一个牢房至少关押三四人,进去后却连个问话的都没有。

好像这案子根本不用审,前因后果谁都知晓,只需看皇帝怎么对待他们。「杨学士,您出来一下。」

杨慎面对这么多同僚被押送到牢房,心情异常沉重,但就算他的牢房距离那些人不远,他也没有出言问询或者安慰。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多说无益,而且估计这群人中还有人恨他,毕竟被裹挟参加哭门的人可不少。就在杨慎心情焦躁时,一名锦衣卫百户过来,给杨慎打开牢门。

杨慎问道:「你是哪位?」

对方笑道:「小人王邦奇,乃北镇抚司一名百户,今日负责看守诏狱。您住这地方都算是好的,乃地面上的天牢,如果要是关押在昏暗潮湿的地牢的话·····那可就······」

杨慎冷冷地问道:「那是不是我还要感谢你们?」

「没有,现在上峰有令,让您换个地方,也是因为这边牢房不够用了,北镇抚司的天牢本来就没多少空余,暂时又不能往地牢关,您这边不如换个宽敞点的屋子,只要在里面不闹事,权当是进来住两天就出去了!」

杨慎顿时明白了,这是给自己换一间有床有桌子的客房,将他「软禁」起来。

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想跟同僚一起受苦,但他现在毕竟是侍讲学士,是有身份的人,总要顾及面子。

「你们总算还能顾全本官的体面,带路!」

杨慎临出牢门前故意大声说了一句,大概意思是,我换个地方待着,不是因为嫌弃这里不好,是因为我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需要一个体面的地方,来维持翰林院的脸面。

「您请!」

王邦奇在锦衣卫中属于酷吏,这种人做事不择手段,才懒得管杨慎是何目的。带着杨慎便往外面的客房而去。

·····

杨慎前往客房的途中,想问问别人的待遇。尤其是丰熙。

被抓的人中,以丰熙官职最高,杨慎觉得如果自己被安排到客房软禁,那丰熙也该有如此待遇才是。「无可奉告!」

王邦奇冷冷地回了一句。

随后没过多久杨慎便被赶入了一间屋子。

杨慎环视一圈,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好像之前外戚张家兄弟关进来时就住在这里,当时他还跟朱浩一起来过。

「没想到,今天我也要在这里!」杨慎心有不甘。

但也只能先忍着,现在可没有首辅老爹来救他,朝中人是否会替他说情都两说,杨慎对于那些阁老、尚书没人力挺自己也很着恼,今日哭门六部侍郎中只去了一个吏部右侍郎,他更是觉得郁闷。

就在他心情不佳,坐在那儿思索问题时,先前送他来的王邦奇又回来了:「杨学士,有人前来探望!」「何人?」

杨慎问了一句,一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立的朱浩。

朱浩没有穿官服,只是以平常人的身份前来,杨慎看到朱浩后脸色不悦,甚至将头别向一边。

王邦奇不知道朱浩真实的身份,毕竟以他的官职没资格知道朱浩是干嘛的,朱浩也从来不跟王邦奇做过多接触,王邦奇只隐约知道朱浩的身份不简单······随后王邦奇退到一边,让朱浩进到客房,顺手将门虚掩上,连锁都没上就走开了,大概也不担心朱浩劫狱。

「用修兄,辛苦了。」

朱浩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而杨慎则继续低若头坐在床沿边。

朱浩见杨慎不搭理自己,心中早有此预料,叹息道:「今日之事,闹到这般境地,也算是必然吧?」杨慎听到这儿,觉得朱浩是在嘲讽自己,不由抬头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朱浩道:「难道用修兄前去左顺门时没想到会遭遇这般处境?」这次杨慎继续选择沉默。

选择跟皇帝硬碰硬,自然能想到皇帝的反应,也料到了最差的结果会是什么······至少到现在,还没出现预料中最差的结果,现在只是人被抓来,没用大刑,也没说直接在左顺门门口施行杖刑,更没听说谁被打伤或者死了。

「那位张学士,先前来过吧?」朱浩问了一句。杨慎皱眉:「你是说张秉用?」

「嗯。」朱浩点头。「哼!」

杨慎冷哼道,「他非但来过,还提过你,说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鬼,把局势弄到现在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言下之意他倒是一心为朝中的文臣同僚,简直是无耻之尤!」

朱浩问道:「用修兄是在抨击我吗?」

杨慎轻轻一哼:「就你?用得着我来抨击?」

朱浩耸耸肩,大概意思是,你这算啥意思?难道我没资格被你抨击?

杨慎对朱浩倒没多生气,继续道:「以前我也想过,你或许在背后替陛下出谋划策,陛下对你也十分倚重,但今日我看到张秉用的嘴脸,便知那是多心了。」

「为什么?」

朱浩自己都觉得杨慎对自己的信任好像过多了一点。你杨用修是那种缺心眼的人吗?

被我害了那么多次,你居然还相信我是好人?

杨慎道:「若你深得陛下器重,对于他那种善于钻营的人来说,岂敢随便在外人面前提及,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居然一门心思将你按下去,这说明他对你得到礼部右侍郎的事耿耿于怀,想借我的手污蔑你,同时对付提拔你上来的唐寅。」

「呵呵。」朱浩不由咧嘴直乐。

杨慎这脑回路······真的是挺清奇的。不过听杨慎的讲述,倒像是那么回事。

张璁这个人本来就善于逢迎,而现在其之所以敢在杨慎面前出卖朱浩,倒不是因为张璁不想巴结朱浩

,而是张璁觉得自己有黄瓒当盟友,想借机打击朱浩在文官中的威望,借此把朱浩给压下去。

张璁不但善于迎合,还是个喜欢在背后要阴谋手段的小人。杨慎只看到张璁表露出的一面,却没看到他背后的一面。

亦或者是,杨慎难以理解,张璁何以要在大礼议都还没出结果的情况下,出卖队友?其实是因为朱浩先前给张璁种下的仇恨种子,导致张璁心态失衡,终于走出背叛的一步。

「敬道,你来说什么?」杨慎道,「如果是唐寅让你来的,你说完就走。如果是陛下让你来的,免开尊口!」

朱浩问道:「陛下和唐先生想要对你说的有何不同吗?」

杨慎道:「陛下不会做退让,议礼到今日,已无回旋余地,我能料到今日这般田地,但无论如何也要这么做,概因此乃忠直臣子必须尽到的责任,哪怕输了,也要表现出来,为后世文臣做表率。」

朱浩再问:「单纯就是为名?」

杨慎白了朱浩一眼:「也就是你了,换作他人在我面前说这话,我定会让他知道有何凄惨下场!但······你说得没错!」

「呵呵。」朱浩又在笑。

杨慎难得在他面前如此坦诚。

杨慎道:「明知不可为,非要坚持,难道不就是求个名吗?得了名,后续的······也就顺其自然吧。陛下定想以惩戒文臣,彰显龙威,此等时候,我等只能充作牺牲品了!」

朱浩点点头:「既然你什么都知晓,那我就不必说了。」

杨慎抬头打量朱浩,诧异地问道:「唐伯虎没什么话让你带过来?」朱浩摇头。

唐寅?

他现在恨不能抽身事外,怎可能会往自己身上找麻烦呢?「那到底是谁让你来的?」杨慎问道。

朱浩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说来劝劝你,他们就让我进来了,大概是觉得,我无害吧。」杨慎皱眉道:「北镇抚司衙门,你说进来就能进来?」

「嗯。」

朱浩点了点头,「北镇抚司从镇抚使到千户,很多都跟我认识,我又没去左顺门,还是礼部右侍郎,别人现在把我当成议礼的一员,他们有必要阻拦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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