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宁安堂。
平儿带着小红走了进来,她全程低着头,心里忐忑不安,忽上忽下,像她们这种家生子,身家性命不是她们自己的,而是主子的,主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说殴打啐骂,便是把她们给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过问。
在没有自赎其身之前,她们做为附属品,生杀予夺全在主子手上握着,把她们送出去嫁给老鳏夫、配给野小子甚至是嫁鸡嫁狗,她们都没有办法反抗。
她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恭声道:“婢子见过瑜大老爷,瑜大老爷万福金安。”
贾瑜叫了起,来这个世界这已经两年多了,他已经完全习惯被人伺候了,包括吃饭、洗澡、穿衣服和暖被窝,在面对成片的尸体和亲手挥剑斩掉别人头颅的时候,哪怕是被鲜血喷了一脸,他也能泰然自若,有恃无恐。
他更多的还是适应了别人给自己磕头,在很多方面,他与原住民们无异,唯一保留的是“人人平等”原则,他从来不把晴雯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当下人看,会给她们足够的尊重和体面,他更不会随意欺辱作贱别人,见到弱者受到欺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所以他和林黛玉从金陵府回京时,一路上都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小红规规矩矩的站好,低着头等待主子的宣判,她虽然是西府的下人,但依然归贾瑜这个族长管,他在荣国府里同样是主子,而且数一数二的主子。
“二弟,怎么样?她不光模样身段好,办事也利落靠谱,人跟她老子娘一样踏实本分,就是出身低了一点,实在不行给芸哥儿做妾也行。”
贾瑜上下打量了一遍,收回目光,说道:“我觉得很不错,具体的还要看芸哥儿的意思,他要是不情愿,我这个做二叔的也不能强求,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姻缘不圆。”
自打贾瑜接任族长之位后,他首先毫不留情的清除了贾璜和贾芹等一干杂碎,又把不少不务正业,欺男霸女的子弟都赶到城外的田庄种田去了,随后他又制订了一系列的帮扶政策,不少的族人都得到了恩惠,加上他的爵位和在外面的权势,这让他在族中的威望极高,阖族上下数百族人无不敬服。
阖族的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他不仅有资格过问,还有乾刚独断的权利子之前请他为贾芸安排一门亲事,他又是贾芸的叔辈,所以给他安排门亲事并不唐突,上符伦理,下合族法。
“小红,你先回西府去吧。”
得了令,小红毕恭毕敬的退下了。
一个青年跑到堂门口,他头戴孝巾,腰缠白布,跪下来大哭道:“族长,祖父他老人家刚刚病去了。”
此人名叫贾玢,自幼父母早丧,被祖父贾代修抚养长大,一如被贾代儒抚养长大的贾瑞一样,他年近三十,儿女双全,他因为老实巴交,安分守己,而被贾瑜安排到属于宁国府名下,落座于东城的一间商铺里做了二掌柜。
南下扬州前,贾代修病重,贾瑜念他是贾家仅存的两位“代”字辈族老之一,让晴雯送去了二十两银子做汤药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贾瑜对王熙凤说道:“二嫂子稍等,待我去看看,回来再说这件事。”
“你去忙你的,老爷和琏二大概已经过去了,你也赶快去吧。”
贾瑜点点头,对媚人吩咐道:“速去两银子做帛金。”
媚人从卧房里的钱箱子里取了银锭,用红木盒子装好,在贾玢的引领下,和贾瑜一起去了后街。
贾代修不比贾代儒,他除了年龄大,辈分高,一无是处,后者依靠童生身份,在贾家族学里教了几十年的书,他不仅每个月能领到宁国府发下来的月钱,还有学生的六礼束脩可以拿。
当年,秦业为了送秦钟到贾家族学里读书,纵使囊中羞涩,仍然东拼西凑的封了二十四两银子做贽见礼,亲自带着秦钟,恭恭敬敬的到贾
代儒家拜见,这些银子全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和贾瑞俩个吃穿用度,衣食住行虽然远不及宁荣两府里的主子,但也是顿顿有肉,衣着光鲜,住的院子也不小,还有八九个下人伺候着。
而贾代修一家却过得很是清贫人挤在一间小院子里,不比贾瑜在荣国府里第一个住处大上多少,家里也没有一个下人。
要不是贾瑜让贾玢去商铺做了二掌柜,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进项,不然像他们这种家无恒产,又没有固定收入和良好出路的旁支,日子会过得非常的拮据,揭不开锅都是有可能的。
此时院里院外已经挤满了族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都很朴素,拿着简单寒酸的祭品前来吊唁。
可能这百十号人现在身上所有东西加起来值的钱,可能都不够贾瑜一天的花销,他不会同情心泛滥,他这个族长能做的不多,在他们不违法乱纪的情况下保他们身家性命平安,有上进心,勤劳肯干的便给个读书做事的机会,混吃等死,不求上进的就让他们堕落下去。
有人大喊了一声“族长来了!”
比贾瑜大一辈的,行拱手礼、和他平一辈的,行躬身礼、比他小一辈两辈的跪下来行磕头礼,贾瑜仅仅只回了拱手礼,接过贾玢奉上来的白布系在腰间,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了卧房。
屋子里满是刺鼻的药味,贾玢的妻儿正跪在床边痛哭,贾瑜掀开贾代修遗体上的白布看了一眼,确认真的死了。
“这里两银子,权做帛金,代修公丧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若是得空会过来的。”
贾玢感恩戴德的收下红木盒子,贾瑜又说了几句,方才转身离开,两个眼生的姑娘从外面走进来,见到他明显一愣,随即一起给他福了一礼,齐声道:“妹妹见过族长哥哥,族长哥哥万福金安。”
“族长,她叫喜鸾,现大哥的女儿,她叫四姐儿,是六房的。”
贾瑜没什么印象,也没听过,只得说道:“你们好。”
喜鸾和四姐儿衣着朴素,发髻上佩戴的首饰头面也很简单,但长得还不错,二女再次给他福了一礼,贾瑜点点头,带着媚人回去了。
回到宁安堂,贾瑜让贴身小厮去把贾芸找来。
贾芸自从接任宁国府大管家一职后,为了不辜负贾瑜的信重,他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剩下的时间都在府里各房和各个地方来回查验,晚上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常常亲自带队巡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去眯上一会。
贴身小厮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热水房里查验新采买进来的蜂窝煤,在得知二叔找自己有大事相商后,他连忙跟着贴身小厮来到了宁安堂。
贾瑜见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劝道:“你可以适当的把权力和工作分散下去,让下人去办,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不然累到的只会是你自己。”
“多谢二叔关心,侄儿记下了。”
贾瑜“嗯”了一声,问道:“你今年有二十岁了吧?”
贾芸心头一跳,躬身道:“侄儿再有两个多月就满二十岁了。”
贾瑜让他坐了,亲自给他斟了一盏温茶,笑道:“之子让我给你安排一门亲事,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男大当婚,是时候该成家了,你心里要是有钟意的,可以给我说,我代你去提亲,在我面前,不必藏着掖着,大胆的说,我不喜欢扭扭捏捏的人。”
“二叔,侄儿心里有一个钟意的,侄儿愿意以礼聘为发妻,本来是想跟您说的,但您这段时间太忙,侄儿便没有拿这件小事来打扰您了。”
王熙凤问道:“可是那个小红?”
贾芸惊讶道:“二婶婶,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之前在西府做事时,几次看向她的眼神都不对劲,能瞒得过哪个?跟你明说了吧,她对你也是有意的,刚才你二叔已经把她叫过来看了。
贾瑜笑呵呵道:“我是同意的,你和她很般配。”
贾芸翻身就拜,激动道:“侄儿多谢二叔成全!”
“红娘是你琏二婶婶,和我可没有多少关系,你应该多谢她才是。”
贾芸给王熙凤磕了一个头,连连感谢,王熙凤点头道:“二弟,我代你去跟她老子娘说一声,既然他们俩个郎有情妾有意,也不要定那种一年半载的亲了,挑个好日子直接领回家最好。”
贾瑜还是第一次与人做媒,觉得很是新奇有趣,笑道:“具体的子和林之孝两口子商量,不过为了避免他们俩个喜结连理后依然要天各一方,我要把小红调到东府来给芸哥儿做个帮手,就像林之孝两口子那样,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宁国府里没有真正的女管家,晴雯娘亲张氏本来管着那二十多个年轻媳妇,勉强算个女管家,但她跟贾瑜说她管不好,给她们安排事情时老是出错,请他给自己换个岗位,贾瑜见她女红不错,便让她去针线房里做事去了。
小红这个丫鬟办事能力很不错,按照贾瑜的想法,她和鸳鸯以后可以给林妹妹做帮手,充当左膀右臂。
“二弟,你都成人之美了,嫂子我还能棒打鸳鸯不成,都听你的安排。”
王熙凤和平儿回到西府后,把林之孝一家三口叫到屋里把此事说了,小红大喜过望,林之孝两口子更是自无不可,自家女儿能嫁给芸大爷这种有权利的主子,的确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对于荣国府的下人们来说,贾芸虽然是旁支子弟,但他大小也算是个主子,见到都是要喊一声“芸大爷”的,之前他在荣国府里做事的时候,比贾琮和贾环他们两个还要有体面。
贾瑜随后让贾芸带着小红去拜见了卜氏,卜氏见她模样身段都好,又懂事利索,非常的满意,这件亲事便定了下来,两人将于下个月下旬成婚。
这件事很快便在两府不胫而走,下人们纷纷道喜,贾母赏了贾芸二十两银子,赏了小红两床大红鸳鸯绣锦被。
晚上,贾瑜在宁安堂设宴,款待贾琏和贾琮二人,贾兰和贾芸作陪。
席间,他先把副族长要做的工作和应尽的义务和贾琏传达了,鉴于贾琮读书进学不成,贾瑜给他指点了两条路,一是跟着程日兴学习经商,二是弃文从武,他可以把他安排到皇城司里历练。
贾琮一时间难以决断,贾瑜便让他回去好好考虑一番,等真正想好了,决定了再来跟自己说。
晚宴结束后,贾瑜沐浴更衣,为了彰显自己尊重“成婚前男女不宜见面”的礼数,他偷偷摸摸的来到林黛玉住的院子外,准备翻墙进去和她私会。
见四下无人,他一个短距离助跑,凭借敏捷轻盈的身手,不费吹灰之力就翻过七八尺高的围墙,用一个极其帅气的姿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盖因贾瑜落下来的地方比较阴暗,出来泼洗脚水的雪雁看不清他的脸,在瞬间的呆滞后,她发出一声极其高亢的尖叫声。
“呀!有人翻墙进来啦!”
卧房里,紫鹃正在用干毛巾给林黛玉擦脚,听见雪雁的示警声,主仆二人被唬了一跳。
紫鹃连忙说道:“姑娘,你快躲起来,我出去看看!”
住在旁边耳房里的王嬷嬷抄起桌子上的盖碗,夺门而出,用力的朝入侵者砸去。
盖碗正中额头,贾瑜叫道:“别砸,是我,是我啊!”
“二爷?”
王嬷嬷跪下来请罪,贾瑜捂着额头,夸赞道:“我不仅不会罚你,我还要重赏你,面对来历不明、不怀好意的入侵者,你毫不畏惧,舍身护主,真的很不错,我很欣赏你,以后每个月的月钱加一两银子,下去吧。”
紫鹃把贾瑜带到屋里,林黛玉见他完好无损,只是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小包,又是想笑又是心疼,嗔怪道
:“好端端的门不走,非要学那些采花大盗飞檐走壁,幸好没有被砸到眼睛,不然可有你难受的了。”
“我可不就是采花大盗嘛,专门来采妹妹你这朵娇花。”
林黛玉白了他一眼,让紫鹃把清玉膏拿了过来,用棉签蘸了蘸,一边给他涂抹着药膏,一边轻轻的吹着,用以缓解疼痛感。
雪雁跪在地上,哭道:“二爷,都是婢子的错,没认出您来,害得您被砸到了,您处罚婢子吧。”
贾瑜让紫鹃把她扶起来,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没选好落地的位置,黑灯瞎火的,你能察觉到有人翻墙进来已经殊为难得了,不要自责。”
雪雁这才破涕为笑,鼓着小嘴巴吹着他额头上的鼓包,贾瑜余光一瞥,两只小巧、玲珑、精致且雪白的小脚脚映入眼帘,他瞬间就呆住了。.
原来是林黛玉刚才听见贾瑜挨了砸,太过着急,鞋子没穿就跑出来了。
“为什么会这么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