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有点糊涂了。
儿子张泉重伤他知道,被俘他也知道。
可这突然间冒出来的萧方,他就不知道了。
关键这个人他还是刘备的军师,竟然还救活了自己的儿子?
刘备拿错了剧本吗?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的儿子?
咱们两家可是你死我活的死敌啊,刘备俘获了我的儿子,不该是直接杀了泄愤么?
就算不杀,至少也任张泉自生自灭,才合情合理。
可刘备为何偏偏选择,令那个什么军师萧方,救活了张泉?
张绣脑中涌起无数个疑问,神色茫然恍惚的定在了原地。
“将军,小将军的亲笔书信在此,请将军过目。”
那亲卫匆忙从怀中,取出了一道密信。
张绣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夺过,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细看。
确实是张泉的笔迹。
这证明这亲卫并没有说谎,儿子的确还活着。
只是看着看着,张绣眉头却渐渐皱起,眼中的欣喜化为了震惊。
“泉儿他…他竟然要劝我降刘备?”
张绣缓缓抬起头来,肃厉阴沉的目光,射向了那亲卫。
眼神语气中,分明含着几分愠色。
“小将军说了,刘玄德乃宽仁大度之主,且对将军素来敬仰,将军若是归降的话,刘玄德不但不计前嫌,还会重用将军。”
“刘玄德还承诺,将军若降的话,西凉籍的嫡系士卒,愿意跟着一道归降的,依旧由将军统领,不愿归降的话可赐以盘缠礼送他们还乡。”
“至于老将军,是欲助刘玄德匡扶汉室,还是回乡养老,或是留在南阳颐养天年,皆也随他所愿。”
亲卫又将刘备许下的承诺一一道出。
这些条件张泉在信中也提到过,却并没有亲卫口述这般详细。
张绣心头一震,眼眸微动。
显然他没料到,刘备对他如此的欣赏器重,为招揽于他,竟舍得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
就连张济的退路,也全都给他一并想好。
这一刻,张绣眼中的愠色褪却三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些许犹豫。
“小将军还说了,刘玄德那位军师萧方,极是厉害,前番比阳一战破我军的计策,便是他为刘备所献。”
“小将军说,刘玄德有这等奇谋之士相助,我们绝不可能是对手,若执意顽抗下去,只能令我们张家军走向灭亡!”
张绣猛然抬头,眼中掠起一道奇色。
比阳一败,原本他还在猜想,会是刘备麾下哪位谋士为其献计。
如今真相大白,竟然是这個叫萧方的军师。
也就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
“萧方,萧方…”
张绣反反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绞尽脑汁搜刮自己的记忆,试图从某个角落,找到这个不起眼的名字。
令他意外的是,脑子里竟全然没有这个萧方的只言片语。
也就是说,这萧方极有可能,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乡野寒士。
一介无名寒士,弹指一计,就破了他的八千大军?
张绣倒吸一口凉气。
“小将军请将军以张家军几千弟兄性命为念,请将军给他们觅一条生路,务必归降刘玄德吧!”
亲卫说着情绪激动处,一头跪倒在了地上。
张绣心头仿佛被扎了一下,一股酸痛袭遍全身。
遥想当年,他张家军可是有八千将士,这些人皆是从家乡武威郡起,便追随他们叔侄的同乡子弟。
如今却随着他叔侄流落他乡,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余人。
这要是宛城被攻破了,他张氏叔侄,连同这最后的两千武威儿郎,只怕皆要身死名灭,从此长眠异乡。
“泉儿说的没错,我得给这些武威子弟们谋一条生路。”
“再这么跟着叔父,如丧家之犬般四处流窜,就算今日侥幸度过一劫,早晚也得全军覆没。”
“这刘玄德如传闻所言,确实是位仁义之主,还胸襟大度,给我开出了如此优厚的归降条件。”
“他的军师,还于我有救子之恩,我张绣没理由不知恩图报。”
“归降刘玄德,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张绣心下权衡着利弊,眼中的犹豫一点点消散。
最终,唯余决然。
“砰!”
张绣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备马。”
胡车儿一凛,忙问道:“将军,要去哪里?”
“去见叔父!”
张绣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出帐而去。
一刻钟后。
张绣踏入了郡府正堂。
一进门,他就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张济高坐上位,脸色阴沉,目光凌厉如刀。
一旁拄着拐杖的堂弟张延,而眉头紧锁,迎接他的眼神中,带着某种猜疑。
“叔父——”
“兄长!”
张延打断了张绣,沉声问道:
“适才我听说,泉儿派了亲卫从城外回来了,可有此事?”
张绣心中一凛,蓦的抬头看向了张延。
那亲卫刚刚入城不到半个时辰,自己还未曾提及,自己这堂弟竟然已知晓?
必是有眼线通风报信!
张绣脸色顿时不悦,反问道:
“二弟,你什么意思,在我身边安排人监视我?”
张延一怔,干咳几声,当即否认道:
“兄长多心了,你我兄弟,我怎么会监视你。”
“我不过是巡城经过南门,听守门士卒提及罢了,你既然来了,我自然得关心下我那侄儿的生死。”
张绣冷哼一声。
自己这位堂弟,贵为张济长子,理应是张家军的第一继承人。
只因身有残疾,无法骑马上阵,在军中没什么威信,便素来对自己这个堂兄心存忌惮。
这一点,张绣自然也心知肚明。
气氛略有些不融洽。
“咳咳,文锦啊,泉儿生死如何,为叔也很是担心呀。”
张济只得开口,打破了这气氛。
张绣也不屑隐瞒,遂将张泉重伤被俘,为刘备军师萧方所救的事实道出。
“刘备竟然没杀泉儿,还救了他?”
“这个萧方,又是什么人物?”
张济吃了一惊,脸上顿时布满惊疑之色。
“萧方乃刘备的军师,前番正是此人设计,破了我八千大军。”
听得此言,张济脸上再添一层惊诧之色,回头看向了张延。
父子二人眼中皆是茫然,显然对这个名字是陌生之极,全然想不出是何方神圣。
“先不说这萧方是哪路人物,刘备怎会无端救咱们侄儿?”
“兄长,那刘备放泉儿的亲卫回来,必定有所图谋吧。”
张延压制住了惊异,脸上重新堆起猜疑。
张绣也不隐瞒,坦然道:
“刘备放那亲卫入城,是带来了一封泉儿的手书,想要劝我们归降那刘玄德!”
说着,张绣便将张泉的亲笔信,拿了出来献上。
张济父子大吃一惊。
张延一跃而起,拄着拐杖上前接过书信,递与了张济。
张济嘴角微微抽动,拳头渐渐握紧,眼中开始密布起了血丝。
“狂妄!欺人太甚!”
“刘备掳了邹氏,还想逼父亲降他,当真是欺人太甚!”
张延最先沉不住气,怒不可遏的拍案大骂。
张济被儿子在伤口上撒了把盐,心头一痛,却强压住怒火,抬头看向张绣的态度。
“邹氏乃是在来宛城路上被截,还没过我张家的门,算不得是有辱叔父颜面。”
“何况当此生死存亡之际,所谓颜面又何足轻重?”
“叔父,为了我几千武威儿郎的性命,我们就归顺那刘玄德吧!”
张绣以恳求语气,向着张济一揖,表明了态度。
张济眼珠陡然爆睁,惊怒之火狂烧而起,显然是没料到张绣竟然主张降刘。
“父亲乃堂堂大汉西凉名将,大汉骠骑将军,你竟然让他去向一个织席贩履之徒伏首称臣?”
“张绣,伱是疯了吗?”
张延拍案而起,替张济质问出了心声。
张绣却面色深重,抬头看向张济,长叹道:
“叔父啊,那些风光早已不在,曹操挟握天子后,早就以天子名义夺了叔父骠骑将军之职。”
“我们现下兵不过数千,困守于这孤城之中,粮草也所剩无几,军心士气已是跌落谷底。”
“这般困境之下,我们还如何守得住宛城?”
“介时若城破,我们叔侄要身死名灭不说,几千跟随咱们多年的武威子弟,也要为咱们陪葬!”
“叔父,所谓的颜面与性命相比,孰轻孰重?”
“况且那刘玄德乃宽仁之主,他承诺叔父若不愿降,可保全叔父颜面…”
张绣苦口婆心一番劝说,又将刘备开出的条件一一道出。
张济却是越听越火,脸形越听越是扭曲!
“够了!”
张济拍案喝断张绣的劝说,愤然怒道: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张济也绝不会降刘备那织席贩履之徒!”
“那刘备若有本事,让他尽管放马来攻便是,我奉陪到底!”
眼见父亲不降,张延暗松一口气。
张绣却眉头深锁,面露无奈之色,只得反问道:
“纵然叔父执意要死守宛城,可我城中粮草已耗尽,又如何能死守下去?”
张济一震,狂怒的气焰,立时被泼灭大半。
张延眼珠一转,却一拱手:
“父亲,宛城士民家中,必还有不少过冬存粮。”
“先前附家乡县中,不少人携家带口逃往了城中,他们必定也带了粮食入城。”
“父亲可下令,将他们的存粮全部强征上来,足可支撑数月之久,熬到那刘备退兵!”
这一计,听得张济眼眸一亮,顿时精神一振。
“好好好,延儿此计甚好,就这么办吧!”
张济毫不犹豫,果断的便答应。
张绣却脸色微变,拱手提醒道:
“叔父,这些存粮,可是宛城人过冬的救命粮!”
“我们若是强征上来,岂非要将宛城士民逼上绝路,倘若激起民变如何是好?”
张济却不屑一顾,冷冷道:
“他们饿死便饿死,谁敢作乱,杀了便是!”
“我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宛城。”
张绣一凛。
自家叔父,这是铁了心要与刘备对抗到底,哪怕是失败了,也要拉上一城人为其陪葬。
话说到这份上,张绣心知劝不动张济,只得一声无奈的叹息。
数日后,宛城南,刘军大营。
“张济非但没有投降的意思,还下令纵兵洗劫全城,搜刮宛城士民过冬粮草。”
“现下宛城内,已是哀声四起,民怨沸腾。”
大帐内,糜竺将城中细作发来的密报,默默的念出。
刘备拳头握紧,一击案几:
“看来张泉未能劝服张绣,他叔侄是决心顽抗到底,还要拉着全城百姓陪葬!”
萧方却神色平静,只淡淡道:
“张绣未必不想归降主公,依我之见,应该是张济耻于归降主公,要顽抗到底。”
刘备若有所悟,遂看向萧方:
“军师,那现下当如何是好?”
“张济不降,我们若久攻不下,这满城士民岂非都要活活饿死?”
“依备之见,我们是不是先撤…”
刘备是萌生了退兵之意。
话说到一半时。
萧方却抬手打断,嘴角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
“主公还不记得,方曾说过,早已伏下一枚暗棋在宛城。”
“该是利用这枚暗棋,助主公攻破宛城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