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是一只被囚禁的鸟

陈余生买了一张站票,绿皮火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中州市。

他老家在义阳市,距离中州市不到300公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哐当哐当、咯吱咯吱——

站在两节车厢的交界处,脚下像是在跳迪斯科,扭来扭去的。

车窗外是绿油油的麦田,脂尾羊撅着屁股在啃草,老农背着药筒在田间喷洒农药……

一派质朴自然的景象。

陈余生每年都会回家祭拜爸妈。

但每一次都是偷偷的回去,偷偷的离开。

对于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自从上大学以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现在想想,已经有七年了。

没有近乡情更怯,也没有不敢问来人,他只是单纯的厌恶那片土地,厌恶那里的人。

“父母双亡,没车没房,无牵无挂,自由自在……挺好的。”

陈余生收回了缥缈的思绪,心里哼起了有些年代感的小曲儿:

我是一只被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

夜空中最亮的星闪烁着,穿越了无垠的黑暗,为迷茫无助的人指引着方向。

夜空下,一辆吉普车近光灯远光灯交替的打着,孤独的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沙子路上。

“我特么的还是头一回见到夜里三点多去上坟的,每年都是这样,老子也是服气!”

张明旭开着车,嘴里叼着烟卷,骂骂咧咧的说道。

陈余生缩在副驾上,望着窗外的漆黑怔怔出神:“看自己爸妈还挑时间?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你倒是白天来啊。”

“那边跟咱们这边的时间不一样,白天我爸妈要睡觉。”

“操,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认识你这狗日的。”

吉普车晃晃悠悠了将近一个小时,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坟场。

坟场很大,有近百个坟头,荒草丛里有奇怪的虫子“桀桀桀”的叫着,枯树枝头的乌鸦扑棱一声飞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过去?”

“不用。”

“有点瘆人,你不害怕啊。”

“我爸妈在这儿呢,我来这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怕个球。”

陈余生提着篮子,里面放着供品、香纸和蜡烛,一个人进了坟场。

有人说晚上祭祖不好,容易散财,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在陈余生看来,全都是扯淡。

他不信阴阳,不敬鬼神。

他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坟场里各种高矮不一的坟头林立,每一个坟头下面都埋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逐渐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

陈家的祖坟就在这里。

但除了爷爷奶奶和妈爸的坟,其余的陈余生一个都不认识。

每年回来,他只祭爸妈和爷爷奶奶。

事实上,他连爷爷奶奶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三岁那年,爷爷死了。

五岁那年,奶奶也死了。

二十年的光阴,时间可以磨灭很多东西,包括记忆。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陈余生把供品摆放好,认认真真的磕头,然后在坟前席地而坐,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他努力回想着爸妈的样子,但最终只在他脑海里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最后一次见爸妈,是他考入初中那一年。

他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爸妈从福建赶回来,送他去的学校。

第二年,他们就出事了。

海难。

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死好几天了。

陈余生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火化了。

那年他上初二。

大伯陈建海一手操办的丧事。

办完丧事,陈建海就举家搬到了城里,还买了房,给儿子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

“大伯,你知不知道你们一家真的很废物啊,我都帮你们那么多了,你们还是过不好……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啊。”

香火的光芒闪烁着,明灭不定,倒映在陈余生俊俏的脸庞上。

此刻的他就像是《诛仙》小说中黑化了的张小凡,草庙村那个天真质朴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血公子。

不知道在坟前坐了多久,天已经大亮了。

陈余生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和露水珠儿,轻吁了一口气:“爸妈,你们睡吧,我走了。”

一转身,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站在不远处。

陈余生身子一震,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千斤巨石,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最不想见的人,最害怕见的人,躲她躲了七年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她的皮肤黝黑,头发胡乱的扎了起来,上面裹着一块在农村十分常见的花头巾,土里土气的。

她的年龄看不出来,也许是三十多岁,也许是四十多岁,谁知道呢。

她的身材有些臃肿,腰也已经弯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

二十五岁的陈余生就站在那里,深情的目光望去,满眼都是她十五岁少女时的样子。

她是那么美,比李楚涵美,比沈珞依美,比慕思雪美,比顾梦棠美……

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

在他心里,她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她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回来了。”

女人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陈余生艰难的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是啊。”

“怎么不去家里坐坐呢?”女人轻声道。

陈余生拧了拧鼻子:“不去了,你们都很忙。”

两人只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几万光年,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们分开,一个在天边,一个在地角。

寂静荒芜的坟场里,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这是我家老四,今年三岁了。”

女人把孩子放在地上,说道:“杲娃,叫余生叔叔。”

小家伙虎头虎脑的,戴着一顶黄褐色的针织帽,脸蛋上有好看的高原红,呆呆的看着陈余生。

陈余生的嘴角动了几下,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最终只是问道:“你还好吗?”

女人勉强挤出一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挺好的,你呢?”

“我也是。”

故人相见,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喜悦,也没有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失落。

天地之间,唯有无尽的沉默。

当年无话不说的两个人,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

有些人,一旦失去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陈余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终于迈起了千斤重的双腿:“我要走了。”

女人点点头,“嗯”的一声。

她看着他缓缓走近,看着他擦肩而过,看着他渐行渐远……

“陈余生,我嫁人不是因为你,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我老公是个好人,他见你学习好才资助你上学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有,我们家不需要你的钱,你要是真的想感恩,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姐,就娶一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女人撕心裂肺的喊着,泪水像决堤的大坝,扑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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