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可以,都不准闹事!”
腊月中旬,当徐霞客还在欧洲忙碌的时候,大明江南一带的拱卫营士卒明显增多。
随着新政即将实施,加上后金被灭,这导致原本东军都督府和上直都督府放在北方的兵马开始回调。
东军都督府一共四十营兵马,节制辽东,漠东,北山,东海,瀛洲,山东,浙江七省。
对于七省,朱由检和孙应元的安排是六营依旧驻扎瀛洲,一营驻扎齐国,剩下三十三营里,三营分别驻守辽东,东海,北山三省。
其次的漠东,山东,浙江三省则是各自驻扎十营兵马。
漠东作为军事要地,负责防守北虏,驻扎十营没有问题。
可是,作为关内省份的山东和浙江却也突然涌入了十营兵马,这就值得让人寻味了。
十营兵马三万余人,对比曾经的三营九千余人,数量增长了三倍不止。
这也就导致了,五军都督府在山东、浙江两省野外隶属朝廷的军事力量加强,威慑的意味昭然若揭。
朱由检要施行新政,最主要的就是威慑地方,让地方的士绅不敢作乱。
因此,不仅仅是东军都督府,便是上直拱卫营的兵马都开始回撤。
上直十六卫军撤回了北直隶,关外的四十个拱卫营分为六营撤回河南,十营撤回湖广,十六营撤回江西。
加上驻守在南直隶的二十营兵马,以及孝陵卫,大明对南直隶、山东、浙江、江西、湖广的兵马回驻完成。
这一京四省驻守的兵马,合计是一卫六十六营,二十万五千六百四十六人。
细数下来是南直隶驻兵六万六千余人,浙江三万人,江西四万八千余人,湖广三万余人,山东三万余人。
对于仅有六十余府的一京四省来说,平均算下来,朱由检在每个府布置了近乎一营兵马。
朱由检的目的很明确,谁敢闹事,他就杀谁。
或许对于百姓来说,那在府道、县道上随处可见的操练兵马让他们倍觉安全。
但是对于士绅豪强来说,此刻他们就感觉头顶被悬着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会落下。
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让人惆怅……
“二十九卫,二百三十八营,八十八万三千七百余兵马,居然要用近五十万布置在关内,真是荒诞……”
当五军都督府的布置全部完成,六部之中的许多官员都不免嘲讽了起来。
作为外廷官员吃饭的大庖厨,这里的嘲讽之声也是最大的。
“国朝这次颁布新政,岁入必然要跌到七千万两。”
“七千万两的岁入,养军就需要花费近两千万两银子,恐怕国朝还没迎来太平,就要被几十万大军拖垮了……”
“听说要裁军,依我看,裁军是对的,裁十七万哪里够?干脆就将四十岁以上的士卒都裁撤了。”
“砰!”
大庖厨内,当一些守旧派的诸党文官开始暗讽,同样在外廷办差的五军都督府武官就有些不舒服了,脾气较为暴躁的人甚至拍了一下桌子。
只可惜,诸党文官根本不在意,他们还在嘲讽道:
“有的人,花着我等文臣治理天下得来的俸禄,却还对着我等文臣肆意发脾气,莫不是要重新上演五代之祸?”
“哼!偌大的海外都是我等打下来的,没有我们,有些人不知道还要拿着多么微薄的俸禄,暗地里偷拿偷取,挖朝廷的墙角。”
“是啊,要我说,这种人就应该按照首级记军功,砍他们一个狗头,拿十两银子!”
“诶……一个狗头怎么会值十两银子呢?怕是三百文就足够了。”
“哈哈……说得对!一个狗头三百文,杀个几万只偷拿偷取的恶犬,说不定百姓还会拍手叫好。”
“要我说,锦衣卫不就每年都杀几千只恶犬吗?该给锦衣卫加加俸禄了。”
文臣在嘲讽,但在京中五军都督府办事的武官,基本都是燕山出身的官员。
若是比诗词歌赋,他们可能比不上守旧派的文臣,但要是比暗讽,他们燕山派暗讽的话可狠辣多了。
不过,燕山派武官虽然抓住守旧派文臣痛点硬踩,但守旧派也有燕山派武官的痛点。
“有些人家里有偷拿偷取的恶犬不足为奇,最少恶犬还知道护主,不想有的门房,打开大门让贼寇进来,差点让家里的老爷失陷。”
“大胆!”
听到文官居然用林丹汗入寇的事情做文章,一名正四品的都督府同知拍桉而起。
“人不与贼斗,走!”
看着人多势众的燕山派武官,守旧派官员只能灰熘熘离开,但即便如此还是放下了自欺欺人的狠话。
不过被他们这么一闹,燕山派的武官们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纷纷丢下碗快离去了。
这样的冲突只是整个大明的一个局部缩影,地方的士绅豪强,和有士绅胥吏家庭背景的官员们,齐刷刷的对燕山派官员横眉冷对。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被收买的燕山官员。
新政是肯定要试试实施的,这个是谁也拦不住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如果主持新政的人是朱由校,那他们可能还有机会拦一下,但如果主持新政的是朱由检,那他们也顶多只能抱怨一下。
淮北大饥桉,三娘子桉,陕西民变桉……
这三个桉子被论罪处死的人可是太多了,被斩首的官员首级都能垒砌出一座高塔,没有人会敢于在这个时候头铁的去找朱由检,当面指责他的不对。
不仅是因为他们在道义上站不住脚,也是因为朱由检是真的会杀人。
如朱元章和朱棣颁布的一些政策一样,下面的官员明知道这些政策会影响他们,但他们还是无可奈何的执行。
他们倒是想要磨洋工,但整天带着一千多号监察司锦衣卫不断南上北下抓人的陆文昭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规定的时限到了,一旦他们解决不了朝廷下发的政策,那所有人都要被贬职一级。
可以说,朱由检或许是历代掌权者中,最懂得什么叫做“能上弱下”。
每年几十万的官员等着职位,他根本不怕官员不办事。
你不办事就降级就行,降到次九品还不办事,那就直接罢免,永不录用。
既然喜欢和士绅掺合在一起,那就好好掺和,祖孙三辈子都掺和在一起。
对于朱由检来说,他不愁没有官员,也不愁以工代赈的后续维护保养,因为一旦大明安稳下来,加上外科医学的不断进步,新生儿的夭折率会大大下降,大明的人口只会保证。
十五世纪的白人才几千万人,然而五百年后,他们却占据了世界六成以上的人口。
大明现在占据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数量,一旦进入工业化,人口必然会爆发式的增长。
以眼下大明的体量,即便一百年后人口暴涨到十亿,但其直属疆域也能养得活这么多人,更别提宗藩体系下的各国了。
宗藩体系和欧洲的分封制,本质上来说,各大藩国的土地还是属于大明的疆域,这套体系和欧洲的分封,加盟是不一样的。
加盟和分封是可以脱离的,但藩国想要脱离,那就意味着它是要造反。
想要造反,那就得考虑一下被大明的这个庞大经济圈孤立是什么后果。
例如眼下的小西洋诸藩,如果大明停止进口他们的粮食,他们会在顷刻之间破产。
日后利未亚的诸藩也是一样,拥有最大人口市场的大明一旦停止进口他们当地的资源,他们也会在顷刻之间破产。
大国靠人口市场,靠武力和经济来养活自己,小国靠出卖人力,资源来养活自己。
朱由检要收复南、北亚墨利加,这代表欧洲失去了金银矿,但是这不碍事,他们依旧可以出卖别的资源来和大明贸易。
畜牧业是一条出路,其它的地下资源也是一条出路。
随着大明的人口不断增加,欧洲市场在大明对外贸易的比重会逐渐下降,直至没有存在的必要。
取而代之的,是诸藩与大明的贸易。
不过,就眼下来说,诸藩和大明的贸易,实际上才是大明如何扛过剩下十三年大旱的关键所在。
“据小西洋监察使卢象升回禀,印度厮当的诸藩已经开始种植国朝发放的水稻,不出意外的话,三年后诸藩就可以抛弃印度厮当的本土水稻,改种大明稻。”
“礼部和户部这边,已经和诸藩定下了明岁的贸易,分别为可作为饲料的三千四百万石籼米,以及直供麓川的六百万石大明稻米。”
“籼米会运往麓川制成饲料,随后不断运往西南各省,预计产量八十二万吨,可让三百余万头牲畜出栏,降低长江以南诸省的肉价。”
腊月二十二日,承运殿内,随着户部尚书毕自严的汇报,朱由检不断颔首,最后对不远处的曹化淳问了一句:
“今岁,国朝产油多少吨?”
“今岁国朝肉油、豆油、菜籽油、花生油约一百二十七万余吨,人均九斤,比起天启四年时的预估人均三斤,在原本的基础上翻了两倍。”
曹化淳的话,加上毕自严的话,基本上让朱由检安心了不少。
明代百姓之所以吃饭吃得多,主要还是因为油价贵,这和后世七十年代以前的大部分百姓是一样的,肚子里没有油水,很多家庭甚至就是用油刷一下锅,便是一家七八口人一顿饭的油,连半两油都没有。
随着朱由检推广花生,分散耕种,花生油开始走入百姓的家中,原本在天启四年时四十五文一斤的油价,也在今年降低到了二十文一斤。
之所以降低的不多,是因为消息传开的不行,加上种植花生的百姓也需要赚钱的缘故。
一亩土地,种稻米可以出一石半的米,收获最少七百五十文,但种花生,只能产出一石。
一石花生可以产出六十斤油,二十文一斤的价格卖出,便是一两二钱。
对于花生的收购价,皇店给出的是每石九百文,剩下的三百文里,又有二百文是榨油厂的人工,最后皇店赚取的只有一百文,还不算运费。
这还只是花生油,其他的豆油和菜籽油、肉油可以说皇店基本没赚取多少。
如今岁皇店售出一百二十七万吨油,但只赚取到了二百四十余万两,可以说每斤油只赚取不到两文的利润。
朱由检之所以大力鼓励产油,为的就是让百姓肚子里有油水,减少对主食的依赖和摄入。
人均九斤油,可以说单靠油,就能解决大部分百姓一个月的口粮问题。
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花生和大豆,进一步的推广到其它不易遭受灾害的地区,以免在接下来的大旱时,北方粮食、花生全面绝收。
保证人的肚子里有油水,那也就吃不进去多少米饭了,因此油和肉都是重中之重。
印度厮当的饲料可以让大明多养三百多万头牲畜,涌入市场的便是十数亿斤肉食,尽管对于人口庞大的大明来说,这些肉食也就是一个月的消耗。
但油和肉,这便解决了大明一亿四千多万人两个月的口粮问题。
“琉球府的耕地,眼下有多少亩了……”
朱由检对毕自严询问,毕自严听后也回答道:“六百七十二万亩,人口一百三十五万六千余人。”
琉球府人口下降,这里需要毕自严解释,因此他解释道:
“自旧港开放后,加上琉球府人口稠密,因此不断有百姓南下迁移旧港,交趾等地,琉球府的人口和耕地,实际上已经较为平均。”
“六百七十二万亩……”朱由检没有打断毕自严,并且他也不在意曾经二百余万人口的琉球府变成一百三十五万。
他想了想,这些土地如果有一半用来种植花生,那花生油的产量会增加二百多万吨,能让大明的人均食用油增加一斤半。
朱由检得保证大明百姓的人均食用油不能低于五斤,而眼下花生、大豆种植地大部分都在北方,一旦遭遇大旱,恐怕大明的花生油和豆油产量得腰斩。
“给琉球府的百姓解释一下,从天启十三年开始,琉球府必须耕种最少三百万亩花生,花生的收购价依旧是每亩九百文。”
南北粮价不一样,琉球府虽然能一年亩产两石,但南方粮价只有四百文,种植花生能多一百文的收入,百姓没道理不种。
况且比起水稻,花生要好伺候很多。
“殿下,油太多,油价就要降了……”
曹化淳看着自家殿下不顾皇店收支的模样,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提醒。
“降就降,即便不赚钱也得继续卖油。”朱由检很豁达的说道:
“油上赚不了银子,其它地方肯定能赚回来。”
“承恩!”朱由检对王承恩喊道。
“奴婢在……”王承恩起身回应,朱由检也抬手示意:
“官场要好好料理,日后的饲料就取麸糠和印度厮当出产的籼米。”
“国朝百姓的肉食,可就全系在官场身上了。”
“奴婢领命……”王承恩还是那副样子,老老实实的应下该做的事情,而朱由检也十分满意他的模样。
他微微颌首表示满意,紧接着看向毕自严:
“国朝新政颁布后,百姓交上来的粮食少了,卖出去的就多,而米多则贱,户部要和工部做好准备,扩大各县、镇的常平仓,在秋后收购粮食。”
“自今岁开始,各县依人口兴建新常平仓,内部储存粮食,必须足够当地百姓食用三月以上。”
“这……”听到朱由检的话,毕自严迟疑数秒,顿了顿后才行礼道:
“殿下,如此以来,地方每年恐怕要储存上亿石米麦,朝廷财力不济,怕是难以为继……”
毕自严很清楚,要储存足够地方百姓吃三个月的粮食,哪怕是煮粥,也得也有上亿石米麦才足够。
依照眼下的粮价,不管怎么购粮,价格都不会低于五千万两。
哪怕分三年储存,也得每年支出一千多万两银子。
毕自严不是很清楚,朱由检为什么要搞这种事情,因为这在他看来属于浪费资源。
以往大明的常平仓粮,基本都是用来平抑粮价的,储存最多的一年就是洪武二十五年,一共有存粮四千万石,这就已经是存粮最多的时候了。
现在这个数目要翻到一亿石,户部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采买粮食。
“银子不够,这个孤知道,但孤也知道金融司在不断铸币。”
朱由检起身准备活动活动,因此向着殿外走去,毕自严等人见状纷纷跟随。
“金融司的铸币,再怎么说,铸的也是金银,况且国朝人口不断增多,每年新增二三百万之巨,对应正常放出数百万两也不奇怪。”
“加上金银流转的问题,每年释放一千万两,应该不会对民间造成太大的影响。”
“如果有影响,那就暂时停止,同时让地方皇店把金银都存库,这样就能控制金银流转,降低风险。”
朱由检说了一半,毕自严却说道:“可一千万两银子,顶多买两千万石米麦,距离国朝百姓……”
朱由检抬手制止了毕自严,随后说道:“麓川、交趾、瀛洲、旧港……”
“若是这四省不用兴建常平仓,那能省下多少?”
“大概……”毕自严算了算:“约两千万石米麦,一千万两银子。”
“这四省的常平仓,暂时不存粮,先保证江南和北方的存粮。”
“至于湖广、广西、广东、四川、云南、贵州、福建等地的常平仓也得建,但是存粮的问题……”
朱由检算了算这几省的人口和田亩,差不多是两千三百余万人和九千余万亩,确实有些拥挤。
朱由检如果没有记错,天启十二年的旱情情况,应该是北面继续收缩,但南边会重新爆发两场旱情,分别是湖广江西和南直隶的部分地区。
如果这场旱情没有迟到,那湖广和南直隶、江西三省没有必要存粮,因为官府存粮等于和百姓抢粮。
因此他只能开口说道:“四川、广东、贵州的粮食得存,不过江西和南直隶不用存了。”
“如此的话,大概能再节省一千多万两银子,但还是不够。”毕自严连忙解释,生怕朱由检觉得他能空手掏出几千万两银子。
“还差多少?”朱由检皱眉,没想到忙了这么多年,大明还是那么缺银子。
“约六百万两……”毕自严毕恭毕敬的回答,朱由检闻言也只能想了想脑中没有遭遇旱情的一些省份,提前安排道:
“河南、山东只存一个月的常平仓粮,如何?够了没?”
“够了……”毕自严连忙回应,朱由检也松了一口气,不由摆手道:
“既然这样,就和工部、皇店打个招呼,储粮的事情需要在秋季秋收前完成,另外今年各地的灾民,如果有意迁移麓川的,还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来办。”
“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广东、福建等地的百姓,尤其是一些居住在山里的百姓,要好好劝说他们移民,这样也能避免修建难度比较高的山林乡道。”
“下官领命……”毕自严应下,朱由检见状也示意他不用跟了,并带着王承恩和曹化淳走向了存心殿。
毕自严看着朱由检的背影作揖,等他走远后才起身离去。
倒是朱由检,他之所以走这么快前往存心殿,也是因为存心殿此刻有一件事等着他处理。
他走过了存心殿宫门,随后走进了宫道,并在之后进入了存心殿。
“殿下千岁……”
当门口的宫女忽然开口,殿内的一群人纷纷看向了门口。
后宫的妃嫔都出现在了存心殿,而存心殿里还有朱由检的两名熟人正在为两名妃嫔把脉。
“恭喜殿下,王妃和周娘娘确实有孕在身……”
当王肯堂和吴有性起身对朱由检作揖祝贺,一时间殿内许多人脸色都变了。
有勋贵撑腰的卫平阳皱眉,朝鲜的李韶禧攥紧衣摆,田秀英和沉香君有些失落,而袁禧嫔和周素洁则是下意识的笑了出来,不由摸向了肚子。
对于齐王府来说,袁禧嫔和周素洁的怀孕或许是一件好事。
不过对于整个大明朝来说,袁禧嫔和周素洁的怀孕并不是好事。
明白这一切的曹化淳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自家殿下,不出意外,朱由检的脸上果然没有笑容,而是一脸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