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大军阀的儿子竟会成为大作家,而且是以写女人见长的作家。白先勇,桂系军阀白崇禧之子,在“世纪文学60家”的评选中排名第二十六位。萧红紧随其后。其实,我个人觉得,他排名应该更靠前,大致应和张爱玲和沈从文相近。(军阀一词也存疑,白崇禧大部分时间其实是在抗日)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玉卿嫂》、《永远的尹雪艳》等,对女主角的形象与心理刻画细致入微。男人描写女人比女人更女人,不可思议。其实类似例子并不少,比如毕飞宇的《青衣》和《玉米》,都是以女人为主角,非常动人。古今中外,许多出名的男作家,其作品的主角都是女人。但是女作家写男人成功的,几乎没有。原因何在呢?是不是女人在社会上的位置太少,地位太低,于是作为一种补偿,在各种文艺作品里占据了更大的比例呢?
男人可以很成功的写女人,为什么女人写不了男人呢?按道理讲,女人不是比男人更细腻,观察力更强吗?也许是女人太关注于自身,对身外的世界,包括男人的世界,不甚了了吧。
白先勇出生在大陆,解放前随全家去了台湾。台湾这个弹丸之地,短短几十年时间,出现白先勇、柏杨、李敖、三毛、琼瑶、余光中、张晓风、龙应台、席慕蓉、简媜……一大批重量级人物,各自影响了一大批人。就文学而言,台湾像一顶皇冠,密密麻麻缀满了珠宝。而大陆搞了几十年阶级斗争,人人噤若寒蝉,没有出现一个有影响力的作家,没有留下一部可读的作品。若不是改革开放,大陆现在应该是一片文化沙漠了。
白先勇的语言与张爱玲相似,天生一种贵族气,也许和家庭出身有关。一个人的出身和经历,必然在文字中有所流露。他的,也与张爱玲相似,不仅追求故事的曲折性,更追求人物的鲜明性。张爱玲的,每篇只有很少几个人物,然而个性鲜明,如七巧、流苏、葛薇龙、王娇蕊……即使忘了故事情节,也忘不了故事中的人。这就是个性。白先勇与之相似,人物个性几乎是跃然纸上,故事倒成为陪衬。归根结底,故事也是人的故事。人物活了,故事才会生动。
白先勇在桂林度过童年,不少以桂林的风土人情为背景。一向,我觉得两广少文才,普通话都讲不好,大街上到处错别字,当今文坛也鲜见两广之人。然而有一白先勇足矣。就算他一生大部分时光都在台湾,但他是广西人,永远改变不了。他的根在广西,在桂林临桂县会仙镇山尾村。那里还有他家的老宅,人去楼空。
张爱玲曾感叹人生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白先勇也沉迷于《红楼梦》,写了一本《白先勇细说红楼梦》。九百多页,有空就读一点,三个多星期也就读完了。因为特别喜欢《红楼梦》,也特别喜欢白先勇,这本书带给我的享受一言难尽。
但有几个地方,我也发现了错误。开始还沾沾自喜,大作家也会出错,被我抓住了。后来又想,这本书是根据他的上课录音,别人整理出来的,也许是整理人的错误?
第318页,写“邢岫烟,是薛姨妈那边的一个穷亲戚”,不妥,邢岫烟是邢夫人的的侄女。后来订给了薛姨妈的侄子薛蝌。应该说是邢夫人的亲戚才合适。
第415页,写“贾琮从没有在任何其他的情节出现过,反正是贾府的亲戚就是了”。也许是版本不同,我看过的《红楼梦》里,贾琮应该是贾赦的侍妾生的小儿子,那么应该是贾琏的弟弟,邢夫人曾骂跟他的人不知道照顾,弄得贾琮乌眉黑眼脏兮兮的。没有其他情节。
第633页,写“周瑞家的,凤姐下面陪房的”。这个不对,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从后面情节看,凤姐的陪房是林之孝家的,因为凤姐倒台之后,托林之孝两口子把家财运回金陵,可见关系非同一般。但也有矛盾之处,凤姐应该对小红很熟才对,因为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但她在大观园第一次见到小红时,居然不认识。当然,这背后可能有很复杂的原因,不仅是方面,也可能是现实层面,这个要参照刘心武的《揭秘红楼梦》才说得清。
第687页,还有其他几个地方,写凤姐的舅舅王子腾。王子腾是凤姐的亲叔叔。
另外有个称呼方面的错误,倒是《红楼梦》本身所固有的了,即,凤姐称呼薛姨妈为姨妈。应该是姑妈才对。凤姐是王夫人的侄女,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妹,那么凤姐也是薛姨妈的侄女,姑侄关系板上钉钉。也许是因为亲上加亲,亲戚关系有点乱吧,但是,称呼肯定要从最亲密的一层上来,还是称呼姑妈更合适。
但是这本书最令我振奋的是,白先勇力排众议,坚持《红楼梦》后四十回也是曹雪芹写的,只不过是未定稿,有些地方和前面矛盾。但几个关键的章节写得很好,完全是曹雪芹的水平。若果真如此,张爱玲少了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