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
怒晴鸡没有半点迟疑。
本就惊异自下朝上而生的眼中。
凌厉的光彩浮动。
轻轻抖了抖头顶金色羽冠。
双翅一展,犹如一道流火划破夜空,盘旋着直冲云霄。
眨眼间,它便出现在了山巅崖壁处。
周身金光璀璨。
仿佛将头顶那轮明月的光都给压下。
“唳——”
昂首阔步站定后。
它忽然引吭一声高鸣,穿金碎玉。
以山巅为中心,如浪潮般滚滚传荡开去。
哗啦——
哗啦啦——
短暂的沉寂后。
夜鸟走兽、蛇虫鼠蚁,山中万物就像是疯了一样,拼命朝远离瓶山的方向逃去。
这些寻常野物。
还只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但凡开窍通灵的山精妖物,此刻却有种天威降临的感觉。
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冥宫大殿中,那头被捆住四肢的老猿。
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鸣,拼命往山缝里钻去,似乎只有黑暗才能给它一点安全感。
好不容易挤进去,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颤栗不止。
负责看守他的伙计。
完全没反应过来。
差点都没拉住。
直到见它并没有要逃的迹象,这才狠狠拽了下绳子,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
瓶山深处的裂缝内。
一头数丈长,半人粗的黑鳞巨蟒。
从沉眠中一下惊醒。
如遭雷击。
作为蛇麟之属,它更能感受到那声凤鸣带来的恐惧。
那是来自血脉灵魂深处的压迫。
吐了吐蛇信子,抬头望了一眼山外,如灯笼般的眼睛里满是骇然之色,根本不敢多待,化作一道黑影,迅速往山底更深处游掠而去。
至于白猿洞的那些猿猴。
因为距离最近。
受到的冲击也最为惊人。
胆子小的,口吐白沫,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这会也是吓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
再不敢吱吱呜呜的怪叫。
一瞬间的功夫。
整座瓶山,仿佛陷入了死寂,除了呼啸的山风,以及簌簌而响的落叶之外,几乎再没有其他动静。
感受着这一切。
洞口处的陈玉楼,眼底都不禁生出几分震撼。
一声啼鸣。
万兽皆静!
这是何等威风?!
恐怕也只有觉醒凤凰祖血的怒晴鸡能够做得到了。
“昆仑,走,随掌柜的走一趟。”
陈玉楼负手而立,夜风拂过,吹得他一身长袍猎猎作响。
那张清俊出尘的面庞上。
恍若多了几分霸道之气。
后者重重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掌柜的夜眼和灵识,但自小在山林中长大的他,对万物有种无法言喻的敏锐感。
此刻瓶山的一动一静,根本逃不过他的耳朵。
洞外乱石嶙峋。
但却根本挡不住两人的脚步。
昆仑手握大戟,在前方开路,犹如蛟龙入江,势如猛虎。
而他身后,陈玉楼将揽雀尾的轻身功夫施展到了极致。
闲庭信步间,大袖飘摇,眸光澄澈,整个人说不出的洒脱从容。
若是再换一身道袍。
背负一把长剑。
说是古代千里外取人首级的剑仙都不为过。
只片刻的功夫。
两人便出现在了那条山崖凿出的石阶上。
这里应该许多年都不曾有人来过。
自十八夷洞暴乱被镇压。
洞民四处流散。
这座祖洞也渐渐荒废,没了香火祭祀。
除了飞鸟和猿猴能抵达此处,再无半点野物活动的痕迹。
石壁上杂草丛生,青苔绿藓,老藤如瀑布般从山顶挂落。
这种悬崖峭壁,除了最为老道的药农,几乎无人能够抵达。
但却拦不住陈玉楼两人的脚步。
只见前方的昆仑,将大戟缓缓收起,负在身后,徒手抓着石壁,身形快如闪电,只眨眼间便纵身窜到了半空。
给人的震撼,无异于一头熊瞎子爬了上去。
看着他三两下便爬到了白猿洞外。
山下的陈玉楼,都不禁心生惊叹。
他最大的特征。
除了天生神力之外。
就是灵活,尤其是在山野之中,更胜猿猴。
而且,即便看过再多次,但他都想说一声。
这小子真是生不逢时。
要是往前生个几百上千年。
绝对是冲锋陷阵的一员猛将。
往后生个百十年,就凭这一手徒手攀援的绝技,还有那些运动员什么事?
更别说荒野求生的本事。
什么贝爷德爷。
再不济,开个账户,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偏偏生在了民国这个乱世,兵荒马乱的年头里,这些手段几乎没了用武之地,顶多就是混口饭吃。
将风灯挂在洞口处。
昆仑飞快往东里扫了一眼。
那些猴群一脸恐惧的看着他,却不敢动。
仿佛被定格在了原地。
没有理会它们,昆仑转过身,就要从腰上解下绳索垂落下去,将掌柜的拉上来。
但看到这幅举动的陈玉楼,却是摆了摆手。
示意他不必费劲。
抬头扫了眼跟前。
拉过一截老藤,用力晃了下,确认足够坚韧后,提了口气,整个人一跃而上。
踩着岩壁。
每一步间的间隔跨度大的惊人。
恍如一道青烟,在岩壁上穿梭而过。
昆仑瞪大眼睛。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跟在陈玉楼身边时间最久,深知他的身手,竟是毫不知觉,掌柜的轻身功夫什么时候已经如此惊人了。
轻飘飘落在他身边。
见他挠着头,一脸茫然的样子。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别琢磨了。”
“走,进去瞧瞧。”
随手从一旁岩壁上取过风灯,陈玉楼径直往里走去。
这夷人祖洞,也不知道被猴群占据了多少年。
刚进去,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便已经扑面而来。
饶是昆仑,眉头都一下皱起。
至于他,更是瞬间运转闭气功,封住口窍鼻息。
随后才举着风灯望去。
洞窟规模惊人,就像是岩壁上裂开了一道口子,一直往山隙深处延伸而去。
其中密密麻麻摆满了棺材。
苗人自古就有洞葬的习俗。
直到今日也是如此。
也只有像南寨北寨那种夷汉共居的山民,生活习性几乎与汉人无异,才渐渐有了土葬、瓮罐火葬的风俗。
朝里遥遥一望。
阴风阵阵。
有种说不出的渗人感。
不过,他陈家世代吃得就是死人饭,寻金盗骨,那是刻在血脉里的东西。
只可惜。
苗人并无厚葬之风。
顶多也就是随葬生前所用的几件银器。
这趟瓶山之行,已经收获甚多,陈玉楼也看不上那几件夷人物件。
只是提着灯盏随意看着。
洞内四处都能见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石桌石椅、神龛,以及山岩上的壁画。
只不过,被猿猴占据后,那些器物被毁坏的厉害。
此刻,随着两人走过,群猴也不敢阻拦,只是愣在原地,偷偷睁开眼睛,小心观察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对它们来说。
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还真不少。
在那头白猿的带领下,袭击过路行商,抢掠山民食物都是常事。
导致附近苗人,一提到它们,无一不是咬牙切齿。
偏偏猿猴天生灵活,抓也抓不到,弄又弄不死,只能这么僵持下来。
加上它们深通人性。
察言观色、看菜下碟,几乎都成了本能。
说是猴精都不为过。
要是放在平日。
敢从山下过,它们早出动了。
路过的狗都得挨顿打。
有经验的行商,为了保住货物,更是不惜借道绕行,宁可多走几倍的路程,也不愿招惹这帮猴匪。
但眼下,陈玉楼和昆仑都闯进了洞内。
却没有一头猿猴,敢呲牙咧嘴表达不满。
一个个低眉顺眼。
都不敢对视一眼。
从两人身上,它们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危险!
尤其是那个比熊瞎子还高的壮汉,目光一扫,猴群吓得纷纷低头,心跳如雷,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
生怕惹恼了那一位。
到时候一戟给它们来个透心凉。
不过,昆仑才懒得理会一帮猴群。
只要它们不闹事就行。
跟在掌柜的身后,他脸色冷漠,并无太多表情。
倒是陈玉楼,反而饶有兴趣。
不时举着风灯,凑近那些壁画前看上片刻。
都是些十八洞民时代的遗留。
其中最多的就是玄鸟图腾。
对此,他并不意外。
这一路过来,他们见了不少。
猛洞河的古城遗迹,还有南北两寨,家家户户的吊脚楼外几乎都会描上玄鸟。
不知不觉间。
主仆二人,已经绕过棺山,出现在祖洞最深处。
洞中横着一块巨大山石。
被人从中凿空。
立着几个石人。
样式古朴,看衣着装饰,应该是夷人祖辈,。
只可惜落满了灰尘,也没留下字迹,他并不清楚他们姓甚名谁。
打量了一眼后。
陈玉楼便招呼了昆仑一声,绕过青石往后方走去。
后者明显怔了下。
不知道掌柜的什么意思。
但当他看到后方,山壁上那座漆黑幽深的洞窟时,脸上的惊奇之色越发浓郁。
“藏经洞!”
陈玉楼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是自顾自的提灯进入。
阴沉昏暗,潮气深重的洞窟内,放眼望去,堆着大大小小三四口木箱。
都用铜锁扣住。
满是灰尘的箱顶上,还能看到石头砸落的痕迹。
显然是那些猴群留下。
它们不知道箱子里是何物,只单纯好奇,但又没法打开,便造成眼下的局面。
“昆仑,打开它!”
陈玉楼侧身让开一步,冲着昆仑招呼了一声。
后者立刻上前,抽出大戟,轻轻一挑。
早就锈死的青铜锁扣瞬间断成两截。
看他如此娴熟。
已经隐隐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陈玉楼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要知道,在此之前,昆仑从未接触过长枪大戟这类的兵器。
最重要的是。
一身蛮力,能够掌控到细致入微才是最为难得。
三两下,昆仑便将锁扣一一挑断,又上前将箱子尽数打开。
陈玉楼也不耽误。
走近一看。
箱子中满是古书典籍,随意拿起一本,记载的是道家理义。
又接连翻了几本。
还是规戒以及斋醮科仪一类。
反而所求的修行之道、方术秘诀,一本都没见到。
对此,陈玉楼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在预料之中。
修行秘法,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真东西,除非是那些千年传承的道门藏有,外面一字难求。
将古书扔在一边。
陈玉楼目光又扫向其他几口箱子。
直到最后一口。
他眼神才终于亮了起来。
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惊喜之色。
只见箱子里并无古书,尽是些小巧精致的青铜器物。
其中还有一方檀木匣子。
用金线一圈一圈攒住。
捞起放在手中。
拆开金线。
陈玉楼手指轻轻一按,只听见一阵清脆的机扩弹簧声中,匣子应声而开。
借着风灯光线。
一枚无眼铜人的符扣,正静静躺在匣内。
和之前所得的那枚无眼鬼符,无论样式、造型,还是缠绕其中的淡淡海气,几乎都如出一辙。
“无眼人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