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苏梦枕道:“这倒也不见得,方大侠夫妇既然护送你入京,你要离开时,他们也会保护你的,有方大侠在,天下没有几个人能留下你,大可放心。”温纯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套我的话来了?想问我,方伯伯会不会和我一起走?”苏梦枕道:“哪有一听就知道的套话,我只是在问你,看你愿不愿意告诉我罢了。”温纯笑道:“可这事也不在我,你得问方伯伯和桑姨,才知道他们的打算。”苏梦枕了然点头:“看来是不会了。”温纯似笑似嗔地看着他不说话了,反倒是王小石问道:“这怎么说?”苏梦枕又咳了两声,缓缓道:“你自幼心思缜密,如果你想要两位护送你一程,那便是想要减少麻烦,此时就说清最好,传达出去,省得路上有人动手,耽误你的时间,但你不说,那就是不想他们送你了,沿途另有安排。”王小石觉得这一问一答之间颇为有趣,便又开心起来了,他本就不是会长久愁困的人,笑道:“原来如此,还是大哥想得明白。”另一边白愁飞道:“大哥和她自幼相识,自然比旁人了解温小姐许多。”王小石摸了摸鼻子,苏梦枕低头喝茶,温纯闻言柔声道:“是这样,这江湖上许多人知道温纯是谁,却不知道我是谁,而知道我是谁的,知不知道温纯,又有什么必要呢?难道你们和我结交,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我的身份?”白愁飞道:“若是温纯不重要,又何必隐姓埋姓呢?”温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人在江湖,总有许多不得已时。至少现在你知道我是温纯了,可我未必真的知道你是谁,不是吗?”以白愁飞的身手,居然完全没有出身、师承,连武功都看不出痕迹,谁会相信他真的是毫无来历的?难道他还是第二个关七不成?可关木旦也是有来历的,他出身书香世家,白愁飞又来自何处呢?白愁飞神情依旧傲岸,他回道:“我就是我,不必旁人知我。”温纯掩唇含笑,微微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似是说笑一般:“行走在这楼下道上,人群熙攘,谁也不必知道擦肩而过的是谁,可坐在这楼上,就不一样了。”“楼上楼下,天壤之别,金风细雨楼的二当家,必然是万众瞩目的。”“此时若还说,旁人不必知你,那就是一句傻话了。”眼看白愁飞的神色变幻,王小石连忙插话进来,打圆场道:“无论我们的身份怎样变化,纯姊还是咱们的朋友不是么?”温纯点头应道:“那是自然。”王小石暗中挠头,明明白愁飞是爱慕田纯的,纯姊这样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出来,可是她一直对白愁飞的态度泛泛,如今更是暗藏锋芒,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二哥对温柔不好吗?苏梦枕终于放下了茶杯,开口道:“我相信,日久自然见人心。”温纯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在苏梦枕面前言语流露锋芒,无非是暗中提醒他,白愁飞来历不明,如今局势紧张,要小心,苏梦枕显然听懂了,只是对他而言,只要对方不做出背叛的行径,他就不会怀疑身边的人。他知道这江湖上尔虞我诈,再亲近的人都有背叛的可能,但他年少时看过权力帮的旧事,李沉舟正是因为怀疑柳五,不信妻子,才导致权力帮的权力核心崩散,所以他绝不会先一步怀疑自己的兄弟。温纯有些无奈,但又觉得这就是苏梦枕,他如果会因为旁人三言两语就心生疑虑,那他就不是宋国黑、道的龙头了,在这风雨凄迷、人心扑朔的江湖中,信任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存在,在苏梦枕的身上,这又是一种不可动摇的力量。哪怕古董和花无错刚刚背叛了他,但外界的因素依旧不会改变他的为人。苏梦枕这么想,就这么说,也会这么做。温纯叹了口气:“你呀。”她知道多说无益,干脆放下这个话题,说起迷天盟和金风细雨楼需要交接干净的往来,主要在一些生意上,包括要杀的人。迷天盟出了一份名单,苏梦枕看过后,从中挑出几个人来,温纯明白了,这是金风细雨楼安插的眼线,动手时最好留这些人一口气在,毕竟毫发无伤也太过特殊,难以交代,伤得太重,万一伤势积重难返丢了性命,太过浪费金风细雨楼花的功夫。要怎么下手,下多重的手,是个考验人的活计。金风细雨楼这边也出了一份名单,是他们准备在迷天盟这次撤离中解决掉的人,温纯看了之后点点头,没有异议,毕竟迷天盟要用的人都会撤走,剩下的都无所谓。两人又商议了几个行动的地点和时间,苏梦枕打算把这些交给白愁飞和王小石去做,他们俩一进入金风细雨楼就身居高位,总要作出些成绩来,才好服众。“这里面,多数是六分半堂的人,还有一些是京城各个的势力的人手,甚至还有两个刑部的探子,”苏梦枕知道他们的来历,但也可以不知道,所以,“把他们都当做六分半堂的人来处理就是了。”杨无邪笑道:“是,他们本就是六分半堂的人。”温纯道:“当做迷天盟的人也可以。”杨无邪顿了一下,才道:“是,他们本也是迷天盟的人。”既然要断,那就断个干净,惦念旧情反而会留下破绽,苏梦枕道:“那你留两个人给我。”两家决裂后,金风细雨楼甚至撬了迷天盟的墙角,这才符合江湖道上的常态,毕竟两家往来多年,若说完全没有这个心思的人,也是不可能的。只有这些人离开迷天盟投向金风细雨楼,才真正存了“道不同”的区别。温纯失笑道:“哪有你这样的?拿了我们的地方,清了场,还要向我要人?金风细雨楼人才济济,还缺人手吗?”苏梦枕直言道:“缺,无论到什么时候,人才都是缺的,何况此时我正要用人。”温纯道:“也罢,只要金风细雨楼能说动他们,我绝不阻拦就是了,但若是有人想跟我走呢?”苏梦枕道:“我也绝不阻拦。”温纯笑着看向他身边的人,杨无邪依旧微微含笑,白愁飞挑眉不语,王小石嬉笑道:“纯姊,我们虽是朋友,但我们和大哥是兄弟,这世上绝没有背叛自己兄弟的人,一朝是兄弟,一生是手足。”白愁飞道:“老三说话常没头没脑,但这句话没错,何况苏大哥许我们高位,会重用我们,迷天盟却自有一套规则,这规则围绕着关七圣,迷天盟的人也得围绕着他。”温纯提起父亲,眼神一沉:“你说错了,不是迷天盟的规则围绕着他,而是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向着他,就像人会抬头看天上的太阳,登高的人会望向最高的山峰。”白愁飞觉得她不过是为自己父亲挣个面子,想到关七是温纯的父亲,他也稍稍放缓了语气:“这只是你觉得,可天下人有天下人的想法。”温纯侧首看着他,缓缓道:“你可曾见过风云镖局龙放啸,凄凉王长孙飞虹,绝灭王楚相玉,洛阳王温晚,血河派归无隐,淮阴张侯,以及自在门的懒残大师、诸葛神侯、元十三限?”白愁飞嗤笑道:“这都是闻名江湖的人物,但盛名之下,未知虚实。”温纯又道:“那你见过方歌吟的金虹,韦三青的‘千一’?”白愁飞皱眉道:“你想说什么?”温纯施施然轻言曼语,却字字如刀:“你若都未见过巍峨群峰,怎么就敢俯首说‘天下’?”第77章 迷天 27最终金风细雨楼的人从三合楼离开时,除了依旧平静的苏梦枕,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王小石小心翼翼地看着白愁飞的脸色,白愁飞生得俊美出尘,肤色白皙如玉,所以他生气时面色不会泛红,只会发白。温纯那番话说完时,王小石险些以为白愁飞要在盛怒中动手了。以他素来的高傲,被人这样近乎指着鼻子骂“不知天高地厚”,是该怒而出手的,但他没有。王小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越发觉得今天这局面古怪了。尤其是当他们下楼时,发现三合楼内外的人都消失不见了,门外又下起了雨。一个同样身着青衣的女子独自撑着伞站在雨中,和温纯的清雅柔和不同,这是一个明艳妩媚的丽人,她腰间佩着一把剑,剑未出鞘,王小石就能感觉到一股隐隐的剑气。苏梦枕忽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太浅,太薄,显得锋利逼人:“雷小姐,许久未见。”艳若桃李的女子眉眼间风情万种,一袭素淡的青衣也压不住婉转丽色,正是六分半堂如今的掌权者,雷震雷的女儿雷媚。雷媚也在笑,她笑得娇俏,神情似乎还有几分天真:“苏楼主事务繁忙,不像我是个闲人,是我许久未曾见过苏公子了。”苏梦枕冷声道:“既然是闲人,今日又何故在此相候?”雷媚指向三合楼的二楼,道:“我今日来,到不全是为了公子,久闻迷天盟关七圣膝下温纯小姐的美名,可惜咱们素日没什么交情,不好上门拜访,既然得知小姐在此,当然得见一见。”她口中说着温纯,目光却停留在金风细雨楼众人的身上,苏梦枕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可白愁飞和王小石在听到“温纯”的名字时,脸色都变了变。察觉到这一点,雷媚笑得越发动人了:“苏公子与温小姐有总角之交,百年之盟,纵然温小姐因身份不能履约,两家也该和和气气才是,怎么我看几位仿佛心有块垒?”苏梦枕淡淡道:“雷小姐不必拐弯抹角,你我两家的事,总有一个了结,迷天盟的意图不在此地,关氏经营江南日久,就算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的关系不复当初,他们也依旧是六分半堂和霹雳堂的敌手,这对雷小姐而言,没什么区别。”“苏公子这话就不对了。”雷媚笑吟吟道,“雷家也有许多子弟在云州,而霹雳堂是霹雳堂,六分半堂是六分半堂,若没有分别,我爹当年又为何要离开江南呢?”若是旁人说这话,多少有嘴上勉强的意思,但雷媚不同,她这个人极为善变,心思飘忽不定,为了权势,她连亲生父亲都能背叛夺权,何况是霹雳堂雷家。苏梦枕被带雨的寒风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问道:“雷小姐是这样想的,那狄大堂主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今日也做了回闲人吗?”提到“狄大堂主”,雷媚眼波流转道:“他也许来了,也许没有来,谁知道呢?”白愁飞有些浮躁的心思沉下来,听二人说起“狄大堂主”,想起白楼中的资料,有着重提起这位六分半堂的“低首神龙”,狄飞惊。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这位被雷震雷一手提拔起来的外姓人,以其惊人的智计闻名,雷震雷上了年纪后对处理六分半堂的事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从霹雳堂来的雷家子弟越来越多,眼看因为江南之变,六分半堂要变成第二个霹雳堂,雷震雷便着力提拔起不姓雷的狄飞惊,一路让他做到了十二堂口中大堂主的位置。甚至有传言说,雷震雷要把六分半堂交给狄飞惊。万万没想到,狄飞惊竟和雷媚联手,夺得了六分半堂的大权,这时才教人知晓,狄飞惊昔年贫微时为雷损所救,他承雷损救命之恩,在其死后,便投向了和雷损一伙的雷媚,两人联手促成了如今的局面。所以,狄飞惊一定是和杀死雷损的关七有仇的,这也是苏梦枕提起他的缘故,雷媚若有别的念头,她自己无所谓,狄飞惊能容忍吗?六分半堂能有如今的规模,狄飞惊的功劳极大,他一个外姓人能坐稳六分半堂大堂主的位置,可见其手段。雷媚虽有本事,却不能压制狄飞惊,她毕竟不是雷损,对狄飞惊没有恩情,他们两人本就是盟友联手的关系,得罪了狄大堂主,纵然是雷媚也要掂量掂量后果。二楼上,明明已经听见楼下动静的迷天盟众人安静得好像不存在。王小石往楼上瞥了一眼,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纯姊对现在这一幕是有预料的,刚刚在楼上,她的言辞毫不留情,一部分是发自于心,想锉一锉白愁飞的气焰,更多的是故意激怒白愁飞,搞僵气氛。这么一想,王小石心底笑了笑,觉得这京城的局势当真有意思极了。王小石的笑意未销,空荡荡的街上忽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楼前,比起马车本身,更惹人注目的是车前三个赶车人,他们身着华衣,神态庄严,仿佛不是在为人做车夫,而是在朝堂上做执事。车后八个人紧随护卫,这八人的武功都不低,跟着马车走过来,哪怕外面在下雨,也步调从容一致,不见狼狈,这八人抱着刀,默立如俑。马车一停,车里传出一声问话:“两位怎么在此会话?倒是巧了,请问温纯小姐还在楼上吗?”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白愁飞和王小石见状,也顾不上雷媚,颇有些好奇地看向马车的帘幕,只见两人从车内掀起车帘,一个俊朗男子从马车里出来,他的衣着随便,还不如他的车夫讲究,但他身上自有一种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贵气。苏梦枕和雷媚的神情顿时都放缓下来,雷媚笑得没有那么扎眼了,苏梦枕反而有些客气地笑了笑。能让如今汴京的两大龙头同时礼节相待的,当然不是寻常人。来人叹了口气道:“我来之前,父亲只叮嘱我说是温纯小姐和苏楼主在此议事,怎么雷小姐也在?”苏梦枕道:“偶然相遇,叙了几句话罢了。”雷媚道:“倒是小侯爷,这样的天气竟也劳动你出门么?”“小侯爷”打量了两人一通,笑道:“只是叙话就好,两位手下各有数万人的生计,若是在这京中闹起来,京中无论是何人,都坐不住的。”苏梦枕笑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不会教小侯爷为难。”雷媚则道:“小侯爷当知道,若真这样闹,那不等您来问,咱们自己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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