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了。
遥远的西边只剩下最后一缕晚霞, 尽职尽责地散发着余晖。
楚星澜可以不睡觉,但阮朝不能不睡觉。
他的身体比普通凡人还要来得娇贵,少睡上一个时辰都不行。
这几天他一直藏在深山里, 精神早就绷到了极限,太阳刚一落山, 他就开始打瞌睡了。
又一次躺倒在了楚星澜的肩膀上。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 像是一根永远都不会折断的松柏, 颈间连着肩膀的弧度十分平整, 阮朝的脑袋枕在上面,像枕着一个坚硬的玉石。
阮朝睡得很不舒服。
没一会就醒了。
他擦了擦唇角边不存在的口水,有些迷茫地问。
“天亮了吗?”
楚星澜默了默:“天还没黑。”
“我们马上就要到下一个城镇了, 一会找个客栈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上再赶路。”
“好困……”阮朝打了个哈欠, 眼角处溢出了困倦的泪水,他的语气还带着浅浅的鼻音,像是在撒娇似的, “也好饿。”
“我中午吃饭了吗?”他像是在自问自答, “吃了。”
他掰开手指计算:“吃了一盒桃花酥, 一根大鸡腿,还有一整碗糖水。”
“那为什么我还这么饿。”
楚星澜从善如流地接话:“……因为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阮朝眼睛亮了一个度, 用你果然是个天才的目光盯着他看。
楚星澜弯了弯唇角:“那就先去吃晚饭, 再找客栈睡觉吧。”
……
他们在城镇边缘下了飞舟。
找了一家看起来最为气派的酒楼。
点了好几道招牌菜。
阮朝吃得相当开心,漂亮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他不光自己吃, 还不忘记给楚星澜夹菜。
“这个好吃, 又甜又糯, 这个肉也好吃, 炸得外酥里嫩, 肥而不腻,你快尝尝……”
他几乎快要楚星澜的饭碗夹满了,才想起这人早就已经辟谷了,这些没有灵力的饭菜对他来说,不仅不是必需品,还会成为身体的负担。
阮朝动作顿了一下,想要将楚星澜面前的碗,拿到自己的身边来。
“你还是看着我吃吧。”
“没关系。”楚星澜阻止了他,拿起筷子夹起了碗中的虾仁,“我也想尝尝。”
两个人吃饭就是比一个人吃饭要香。
和以往的饭量相比,阮朝多吃了半碗饭。
店小二送上来了一壶凉茶,和几碟解腻的点心。
他的视线落到了阮朝的脸上,眸中闪过明显的惊艳之色。
他愣在原地好久,直到旁边的少年剑客显露出不悦的神色,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还有别的事吗?”楚星澜音色冷淡。
“没,没,没……只是……”店小二神色纠结,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最近云州城很不太平,这两月以来,已经走丢了数十位年轻女子,其中还有几位是筑基期的女修士。”
“各门派搜查了周边的痕迹,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只说是有魔修作乱……专门猎杀貌美女子,采阴补阳。”
店小二的视线落在了阮朝的身上,好心提醒:“姑娘……这两日需得小心些,如果可以的话,二位还是尽早离开云州城吧。”
阮朝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和他道谢。
“多谢告知,我会小心的。”
店小二放下茶盘和点心,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阮朝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魔修,只在别人的嘴里听说过,说他们青面獠牙十分丑陋,有三个脑袋六个手臂,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是整个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
阮朝不禁有些好奇地问楚星澜,问他魔修是不是真的和普通人不同,拥有三头六臂,长相极为骇人。
“谁同你说的?”楚星澜眸中泛起了笑意,“魔修也是人,又不是另外一种稀奇物种。”
“若他们真这么好分辨,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修真界也不需要每年花这么大力气,到处搜寻魔修的痕迹了。”
阮朝若有所思:“你说得也很有道理。”
“那哥哥见过魔修吗?”
“自然是见过的。”楚星澜抚了抚身旁的碎影,而且还亲手斩杀过不少……不过这种血腥的事情,就不需要和朝朝提起了。
他们吃过饭,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定了两间上房,打算好好休息休息。
楚星澜想起了店小二的提醒,为了有备无患,将碎影剑留给了阮朝。
阮朝有些奇怪:“我又不会用剑。”
楚星澜解释:“这把剑是我在剑冢中拔出来的,已然生出了剑灵,我不在,它会替我好好保护你。”
似乎是为了印证楚星澜的说法,这把银白色的长剑,飘浮在半空中,十分人性化地上下浮动了一瞬。
像是在点头一样。
“好可爱!”阮朝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剑身。
碎影剑身微僵,收起了凌厉的剑锋,整只剑都变得圆钝了不少,即使阮朝心血来潮想要碰一碰它的剑刃,也不会被割伤手指。
为了方便阮朝摸它,它还向他的方向弯了弯剑柄。
阮朝像是摸小猫小狗一样,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脑袋——嗯……剑柄应该也算是剑的脑袋吧。
楚星澜盯着一人一剑间旁若无人的互动,倏然开口:“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什么事,朝朝可以喊我一声,我会很快赶过来的。”
阮朝和碎影正玩得开心,听到楚星澜的话,只是敷衍地应了几声,又向他挥了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我也要睡觉了。”
“哥哥晚安,哥哥再见。”
阮朝躺在床上,他将碎影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碎影谨记着自己的任务,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士兵,谨慎地四处观望,不放过屋内任何一个死角。
霜白色的长剑散发着月色般柔和的清晖,剑身锋利,如芒如星,只消一眼,就知道它的稀奇和珍贵。
肯定是那种世间少有的无价之宝。
阮朝又想起了伤心的往事。
他捧着杯子,语气怅然若失:“只可惜了我那些法宝……若是它们还在,别管是什么魔修了,就算是魔修头头来了,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碎影散发出了更明亮的光芒。
好像在说就算没有那些法宝,它也可以守护好阮朝的安全。
阮朝弯了弯唇角。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中。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阮朝准时从床上爬了起来。
碎影仍然在他的床头边,安安静静地守着他。
只是不知为什么,它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柄普通的剑,远没有昨晚的活泼灵动。
大概是替他守了一晚上的夜,有些累了吧。
也不知道剑需不需要睡眠。
阮朝想了想,体贴地替它盖上了被子,又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拍了两下。
碎影动了动,似是在回应他。
恰在此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阮朝楞了一瞬。
他现在既没有梳洗,也没有化妆,身上的裙子乱乱的,头发也睡得乱蓬蓬的,左边翘起一块,右边也翘起一块儿。
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出去见人呢!
“等一下,先别进来!”
敲门声停住了,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少年冷清清的,略带几分迟疑的声音。
“朝朝,你还没有睡醒吗?”
“不是——”
“我在换衣服,没我的允许,你不许进来。”
阮朝用灵力快速地掐个清洁法决。
从储物戒中找出一件白色的衣裙换上,又对着房间里的铜镜仔细地梳理好头发,随意绾了一个发髻。
镜子中的“少女”有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庞。
眼瞳的颜色偏浅,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十足的勾人弧度,鼻梁又高又挺,小巧的嘴巴像是花瓣一样,红润饱满。
在发型的修饰下,“少女”的五官逐渐趋于柔和,任谁也看不出“她”的真实性别。
阮朝捧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呆。
他现在年纪还小,即使不施以颜色,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伪装成女孩子。
但等到他成年了,五官长开了,再继续伪装下总不会这么轻松了。
楚星澜早晚有一天会知晓他的真实性别,未婚妻突然变成未婚夫,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疯。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阮朝的思绪。
这次的敲门声有些急促,像是门外的人等了太久,已经有些着急了。
“朝朝你收拾好了吗,我们该启程了。”
阮朝去给他开了门。
少年依然穿着昨日的白色长袍,长身玉立,容色出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迎着浅浅的熹光,楚星澜轻声说:“朝朝,我们该走了。”
“现在吗?”阮朝有些犹豫,“可是我还没有吃早饭。”
他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少吃一顿都不行。
楚星澜:“我买了包子和粥,可以在飞舟上吃。”
话音刚落,他便去拉扯阮朝的手腕,想拽着他直接走。
阮朝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却还是努力停住了步伐,有些狐疑地问:“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这么急?”
“你昨日不还是说可以陪我好好地在下界玩一玩,领略一下四面八方的风土人情,就算晚一点到荆州海也没有关系吗?”
楚星澜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道。
“我当然也想陪着朝朝四处游览一番。”
“可是今日早起的时候,店家同我说昨日云州城又丢失了十余名年轻女子……”少年蹙起了眉,神色间满是担忧,“这里实在是不太平,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阮朝凝视了他片刻:“可是哥哥这么厉害,应该可以保护好我的吧。”
“那些丑陋的魔修,有一个算一个肯定都不是哥哥的对手。”
楚星澜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我当然,当然可以保护好朝朝。”
“可是朝朝,我不敢让你身处险境,那些魔修的手段防不胜防,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很害怕,害怕你会遇到危险。”
阮朝歪了歪头,显露出真切的疑惑:“可是下界的这些魔修对哥哥来说,不就是伸手即可碾死的蝼蚁吗。”
楚星澜垂下了眼睫,“那些魔修的确不足为惧,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你我不敢有一点疏忽。”
阮朝似是认可了他的回答:“好吧。”
“那我收拾一下,你等等我。”
楚星澜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
他耐心地在门外等待了一会。
客栈的上房有个小小的回廊,即使极力向里面眺望,也只能看到少女偶尔露出的一袭裙角。
根本看不清楚她在干什么。
“朝朝——”
“就来!”
阮朝拖着一个长长的,细条状的包袱,向楚星澜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哥哥,我们走吧。”
楚星澜也舒展了眉目,伸手想要牵住少女白嫩的手掌。
就在此时。
包裹的布料从内部划开,显现出了银白长剑的凌厉身影。
阮朝向后退了半步,扬声道:“碎影,就是现在!上去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