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南疆府原石原县,现赤心城。
在南方这座新兴而繁华的城邑里,烟雨蒙蒙中隐约可见错落有致的青瓦白墙。
宽厚城墙之下,一条碧波荡漾的护城河环绕,河面上长桥横跨,倒映着众多行人的笑语。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色旌旗随风飘扬,铜铃声声,叮咚作响。
丝绸店前,绚丽的绸缎如瀑布般悬挂,招揽着过往的客商。
从香料到瓷器,从玉器到金银饰物,以及那几不间断的叫卖声,这些无不体现着这座南疆新城的富庶繁华。
市井之中,小贩们挑着担子,吆喝声此起彼伏,鲜活的鱼虾在木桶中跳跃,时而溅起水花。
茶肆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瓜果茶香。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落在青色瓦片上,倒映的光辉宛若点燃了天际。
城邑渐渐沉入宁静,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另一番热闹景象正在徐徐展开。
茶肆二楼,一男、两女三名相貌年轻的道人,正在饮茶,在他们的下方是一出皮影戏。
艺人一种以兽皮或纸板做成人物剪影,借灯火映照以表演故事。今日所表演的故事是:
十里坡,赤心道人仗剑破甲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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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五十多年前,我们这里还叫作石原县,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老人到了五十岁就会被子女背到蟒山上去喂蟒蛇,每过几年,就要有娃娃被送到黑庙中,被掏出心肝……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这里被一群杀人吻血的妖魔占据着,我们忍着,忍着,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轻大唐道官来到这里。
他问:
‘老伯,请问去本地县衙该怎样走?’”
皮影戏的摊主,讲述的是五十多年前,陆城初到此时所发生的一些事,因为年代久远,一些事情已经不再准确,比如当年占据此地的黎、屠、邹、尤四大姓,现在被直接指为妖魔,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基本的故事背景交代后,便是皮影戏的表演:
起因、经过、结果,层叠递进的文戏,以及一番高潮打斗之后,那个代表着赤心道人的皮影,将最后一头妖魔刺倒,四周观众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这个故事在赤心城经久不衰,是老人的回忆、一些中年人的记忆,以及一些少年、孩子从小听到大的传说故事。
“将一片原本贫瘠的土地,经营到今日几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老爷有大功德加身。”
茶肆二楼,美貌的女冠为男子斟茶,尽管她面罩轻纱,但一身正经的女道士装束,身姿窈窕,容貌又生得太美,此刻为陆城服侍斟茶自然引得许多人侧目。
不过大唐崇道,又多有修者与凡人混居相处,因此也只是侧目而已,薛玉真与云灵儿也早已习惯。
“剿灭四姓分土地分财物这些只是治标不治本,真正让此地繁荣起来的,是陈家兄妹兴修水利,化毒瘴、保商路,几十年如一日的保一方平安。只是大家大多觉得,我把黎、屠、邹、尤四家招来的那些邪修杀光,此事就算完成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传过来一些低语声,有意在压低声音了,却仍旧被陆城听到耳内。
“赤心观现在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不过是一头蝎妖在作祟,这都几年了,居然一直都没有处理好,它每隔一段时间闹出事来,必然要死不少人……”
“是啊,西城镇魔山庄那边就一片安宁无事,相比悲魔老人,还有裴方玄上修,赤心观三友的法力未免太弱,撑不起这份家业。”
就在那一桌修士低语时,啪得一声,一块灵石落在了他们的桌上。
桌旁几人有些诧异地转头,却见一名青年道装的男子、在左右两名女修的陪伴下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上,年轻、英俊、陌生!
“几位朋友若是无事,可愿与在下一起饮茶?我初到贵宝地,对本地许多门派不是那么了解,各位朋友可愿为我解惑?”
那一桌人言说的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在本地有些不好畅言而已,陆城愿意花灵石听,他们自然是你一言我一语,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原来,五十多年过去了,原本的石原县变成了现今的赤心城,许多事情都时移事易发生改变。
因为赤心神君信仰的关系,民间百姓对于赤心观的崇拜依旧,他们仍然只认赤心观,这种认可甚至超过对于官府的。
但在通玄界,当年石原城那点产出,无论是黎、屠、邹、尤四大姓分了,还是被几个练气境修士占用了,都无所谓。
可是五十多年后的今日,因为经济繁荣、人口汇聚,赤心城已经成为大唐在南疆最为兴盛繁华的一座重城。
它的赋税、以及灵物产出,就不是三位筑基境修士能够占住的了。
群修汇聚,南疆修士、乃至中土玄门中二三流,都来到此地开辟势力,而作为本地地主赤心观的威望却并不是很高。
“听说当年那位赤心观主陆仙师,现在在万兽化身宫修道,颇有盛名,若非如此的话,那赤心观观主之位,哪还轮得到现在的这位陈观主。”
“唉,陈观主当年在此地布置阵法化解瘴气,兴修水利,经营一方,也是有功德的。”听到这里,陆城忍不住为好友辩解一句。
“那又有什么用?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这句话换到我们修行界也是一样,更何况当年陈观主布置的那几手阵法,现在随便挑出几个人,也一样布置,有什么难的?”
一名道人这样的一番话,让陆城不再说什么了。
现在赤心城的修士更加属意赤心城内,十几年前所建立的镇魔山庄,山庄庄主是裴方玄,为人急公好义有长者风范,一身凝煞四层的法力,他的师尊悲魔老人更是炼罡境界的高人。
只是裴庄主与赤心观陈观主颇为交好,否则的话恐怕早就已经取而代之了。
“那头赤火蝎在西城也曾闹过一次,但是被裴庄主的飞叉赶走,再也没敢进犯过,哪像赤心观那里,被闹得难以安居。”
陆城原本只想看一看原本的石原县,现在赤心城的发展变化,没想到却意外得知此事。
当天他也没有再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赤心观见昔日好友陈家兄妹,而是带着薛玉真与云灵儿在本地客栈住下。
“总要为清风清云他们解决手尾,三阶赤火蝎把这里当作是巢穴了,恋栈不去?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去了。”
如此等待了半月时间,一日下午,南城有混乱出现,据传出现妖兽遁地食人。
薛玉真与云灵儿刚刚察觉此事,便见有一道剑虹冲天而去,却是原本正在房间中借五行真煞葫芦凝煞修炼的陆城,迅速赶去。
“娘?”
云灵儿望向薛玉真。
“我们也一同前去,当年你陈叔叔、陈小姨对我们也是颇为照拂,若能出手自当尽力。”
“好。只是恐怕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爹爹已经把那头赤火蝎剥壳拆骨了。”
薛玉真与云灵儿两人也化为两道光华,御器而去。
但是当两人赶到的时候,却意外的见到那头赤火蝎仍在耀武扬威。
三十多年不见,陈清风、陈清云以及骆培芳三人各有变化,此时此刻三人正合力追杀那头赤火蝎。
飞剑、飞针、飞锥、乃至符咒,陈清云是制符师,骆培芳是炼器师,陈清风长于阵道,三人皆不是弱者。????但是法术法器之下,那头赤火蝎四面冲杀,斗得房倒屋塌,四下混乱,却就是难以杀死它。
“噫?”
薛玉真有些疑惑轻噫一声,正要祭出法器,在这个时候,她与云灵儿的肩膀上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等一等,这头赤火蝎有问题,你们先不要出手。”
却是早已到了,却以天一真诀隐藏起来的陆城。
又过了一会,就在那赤火蝎还生龙活虎时,陆城突然现身,出剑。
他所祭出的剑虹,只是掠过一刮,就刺伤那头赤火蝎使之疼得翻身打滚,想要钻入地下,土剑藏锋一斩,又将其给弹飞出来。
以陆城的剑力,完全可以一剑斩杀此妖虫,但是他就是一剑复一剑的一掠而过,伤而不杀。
十数剑后,这头赤火蝎开始不管不顾的往一片无人的土石里面钻。
这个时候陆城没有再去斩赤火蝎,而是挥出一剑,斩在土石之上,木剑药师,剑光斩入之后,生生不息的绵密剑气刺透每一寸土地。
“啊!”
低呼一声,一名黑衣人骤然从那片土石当中破土而出。
目光死死盯向陆城。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南方魔教的事你也敢管?”
“你若是阴山真人亲至,我倒会忌惮几分。”
冷笑之下,火剑赤焰一斩而出,剑光变化繁复仿佛剑火燎原,那名黑衣人祭出一面黑铁飞盾,但剑光飞转极快竟不能挡。
极为霸道的赤焰剑火,只一掠而过便封住了黑衣人一身法力气脉。使之跌落坠地,那头原本不管不顾飞向这里的赤火蝎,见到这一幕,居然猛地转头,振翼往反方向飞遁想要逃走。
“你到哪里去?也给我回来吧。”
陆城以五行剑剑光飞掠挪移,把那头往外面飞的四阶赤火蝎硬拉了回来。
而后道袍大袖一挥间,有暗金色的光辉透出,当那头赤火蝎越缩越小,往九黎鼎内投入时,陆城可以感应到它与那名黑衣人之间的神识联系,只是那名黑衣人被自身封住法力,生死尽操于手,这微弱的一点联系,就被硬生生扯断了。
赤火蝎进入九黎鼎,陆城也看不上它,直接就把它扔入了百毒金蚕蛊盘踞的虫乡世界。
“多谢上修出手相助,赤心观感激不尽。”
直到这个时候,已然是中年文士模样的陈清风方才飞至,施礼言道。
“哈哈哈哈,陈兄,这就认不得我了?”
陆城以法诀在自己面前一划而过,解除了出门在外时常施展的百变魔相,显出真容。
“陆大哥!”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陈清云。
“陈大哥,清云妹妹,培芳妹妹,多年不见,你们都不认识我们了?”薛玉真拉着云灵儿飞出。
众人见面,自是一番欣喜。
“刚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
陈清云有些疑惑的指了指地面上的黑衣人,刚刚陆城收取那头让他们头疼很久的赤火蝎一幕,也让她看到了。
“有人用一头四阶的妖兽,频繁给你们制造麻烦,借此打击赤心观的威信,哈,先不说此事了,我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此事并不重要,我们先回赤心观。”
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年不见了,但众人对于陆城仍旧信任如初,只有陈清风看着那地上黑衣人的脸色略有一些异样,似乎想到什么,但也很快压了下去。
多年不见,所有人的道业修为都有进境,尤其是云灵儿已然修成长生筑基,更是让陈清风、陈清云、骆培芳好生欣喜,这个孩子毕竟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陈兄,你这一身修为进步得有些迟稳,赤心观的事情也不用太过劳心,修士终究要以道业为重。”
陈清云、骆培芳的法力修为,都已经修炼到了筑基四层中期,相比之下,陈清风只有筑基二层法力,在赤心观修炼资源颇为充足的前提下,这样的法力进境无疑是不能让人满意的。
经营一个势力是要花费不少心血,但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陈清风的法力却几可说是停滞不前。
“唉,老陆你天纵奇才,在八景观八景法会上剑挑众生,名列天下年轻一辈修士前六,你一心向道是有前途的,就算那长生大道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可是我……哈哈,让你见笑了。”
陈清风这样回答,陆城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道友之间互相规劝可以,但陈清风这明显已是颓心丧志,道心毁弃。
“当年,樊师叔一事对他的影响这般大吗?”
多年未见,相谈甚欢,众人便这样一同返回了赤心观。
昔日的赤心观主祭何兰,已经寿尽离世,老死在床榻之上,但她的魂魄进入了赤心神君法域,修持道业积攒功德,这一点陆城早就知道。
此时赤心观的主祭是叶兰的儿子,当年被陆城在十里坡救下的徐胜。
这些年凭借赤心观主祭的身份,他迎娶修仙家族的女儿,生儿育女,生活幸福。
但是徐胜也很用心的主持赤心观,为陈清风分担了不少杂务,苦劳很多,功劳也有,这样位置自然也就稳住了。
“观主!”
当再次见到陆城时,徐胜已然是鬓角斑白的老人,虽然身子仍旧强健,但看着那一如当年的道人,仍旧觉得恍若隔世。
“我们一家,不,整个赤心城都是因为您老的到来而改命易运的,想不到我死前还能再见您老人家一面,真的是死也无憾了。”
徐胜跪在陆城的面前,泪如泉涌,他年轻时是极为莽撞彪悍的性子,现在年纪大了,却是性情柔和了。
“转眼,三十年没见了。”
在这个时代,三十年几乎就是一代人,陆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断流泪的徐胜也是有些感慨。
夜晚,赤心观设下丰盛的酒宴,款待它昔日的主人,当年婉转歌舞之人已经换了数代,然而那些高座其上饮宴之人,却仍旧是当年故人,这就是修士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