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正文完

听说简轻语求见时,褚祯眼眸微动,静了许久后叹息:“朕累了,叫她回去吧。”“是。”小黄门应了一声,便往外跑去。褚祯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垂下眼眸继续看奏折,然而看了许久都未曾翻页。一刻钟后,小黄门满头汗地跑了回来,看到他后紧张地跪下:“回禀圣上,宁昌侯嫡女她、她不肯走,在宫门外跪下了,还说圣上何时答应见她,她何时起来。”褚祯蹙眉:“怎么做事的,叫她回去,她若不肯,就叫几个嬷嬷强行送她。”“她如今身怀六甲,奴、奴才实在不敢碰她。”小黄门忙道。若非先前见过圣上拿着碎银子发呆,他今日不必回禀,便直接将人赶走了。褚祯猛地站了起来:“身怀六甲?!”“是……眼看着快要生了。”小黄门紧张。褚祯呼吸突然急促,半晌黑着脸开口:“让她进来。”“是,是!”小黄门屁滚尿流地跑了。褚祯独自站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等简轻语进来时,他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唇角没了笑意。“民女参见圣上。”简轻语蹒跚着跪下。她月份大了,如今天热又穿得轻薄,隆起的肚子极为明显,刺痛了褚祯的眼睛。褚祯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民女?”“是,民女已同宁昌侯断绝父女关系,不再是朝臣之女,只能以民女自称。”简轻语低眉顺眼。褚祯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好端端的,为何断绝父女关系?”简轻语沉默一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褚祯叹息一声,叫人给她送了张椅子来,简轻语道过谢便直接坐下了。如今肚子里有一个,到底比不上寻常人,跪下起身两三次,便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精力,坐下休息后脸色顿时好了许多。褚祯等她坐下,便忍不住问:“几个月了?”“再有几天就该生了。”简轻语回答。褚祯愣了愣:“所以是……”“嗯,圣上送我出城的时候,便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简轻语知无不言。褚祯脸一黑,猛地拍向桌子:“陆远个混蛋!”周围的宫人吓了一跳,倒是简轻语淡定地转移了话题:“圣上,民女能讨杯凉茶喝吗?这天儿实在热的厉害。”褚祯抿了抿唇,扫了旁边的宫人一眼:“给简姑娘端碗冰镇绿豆汤来。”“绿豆汤就更好了。”简轻语立刻笑弯了眼。褚祯见状,心里那点火气也渐渐消了。宫人很快送了绿豆汤来,简轻语喝了一碗后,还有些意犹未尽,褚祯见状蹙眉:“殿内有冰鉴,你也喝了一大碗了,不可贪凉。”简轻语闻言,只好将碗放下,这才笑意盈盈地看向褚祯:“许久未见,圣上愈发精神了。”“你不该回来,也不该见我。”褚祯眉间始终带着淡淡褶皱。简轻语笑了:“若不回来,又如何能看到圣上穿龙袍的威风模样?”听到她如自己未登基前一般寒暄,褚祯心神微动,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知道你今日是为何而来,你也不必绕弯子了,陆远我是不可能放的,你……且回去好好养着吧。”“我也想好好养着,可惜我的夫君还在牢里,只要一想到他如今的处境,我便夜不能寐,又如何能养好身子,”简轻语苦涩一笑,“圣上,当真不能放过他吗?”褚祯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他犯的是大罪,要我如何放过他?”“可有具体的证据?”简轻语追问。“人证还不够?”“他得罪过那么多人,人人都想他死,最不可信的便是人证。”“简轻语,”褚祯不悦,“你在质疑朕?”简轻语顿时不说话了。褚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重了,沉默片刻后别开脸:“你一向聪明,应该知道他的死对稳固朝局,有多大的助益。”简轻语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地面,褚祯看得心里一阵烦闷,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若无别的事,你且回……”“谋杀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吧。”简轻语突然打断他的话。褚祯愣了愣,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后,当即黑了脸。简轻语笑着看向他:“难怪圣上叫宁昌侯接我回去,也迟迟没有兑现赐婚的诺言。”“简轻语……”“可是我与他早就私定终身,如今孩子也有了,按照我朝律例,也算是结为夫妻了,”简轻语静静地与他对视,“所以圣上连我也要……”话没说完,褚祯突然愤怒地拂向桌案,一时间奏折笔墨都摔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简轻语吓了一跳:“我只是随便说说,圣上何故对我这个孕妇发这么大的火?”“你那是随便说说吗?!”褚祯气恼,见她面露惊惶,又强行压了下去。简轻语抿了抿唇:“圣上不想听,我不说了就是。”褚祯逐渐恢复了淡定,缓了片刻后第三次送客:“行了,你回去吧,朕累了。”“我不走。”简轻语一脸无辜。褚祯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我夫君还被你关着,母家也不准我进门,如今我大个肚子,你让我去哪?”简轻语理直气壮,“烦请圣上暂且收留我几日,最好是叫几个太医留守,免得我突然要生。”褚祯无言许久,才怔愣开口:“简轻语……你这是讹上朕了?”“若圣上不想被讹,那就将我夫君还给我。”“你想都不要想!”褚祯当即拒绝。简轻语耸耸肩:“那便只能求圣上收留了。”褚祯:“……”他静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朕还是皇子时,你也未必如今日这般随意,怎么朕做了皇帝,你反倒什么都不怕了?”简轻语沉默一瞬,笑:“大约是以前有诸多顾虑,如今……若不豁出这张脸,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褚祯顿了顿,半晌才别开脸:“行了,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住几日,至于陆远的事……没得商量。”说罢,他便直接转身离开了。简轻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默默松一口气,将手心的汗擦在衣裙上。褚祯最后安排她在寻常朝臣官眷留宿的偏殿,与后宫前殿都隔了一截,平日里最为安静。不用面对前朝后宫的人,简轻语着实松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她和褚祯便没什么偶遇的机会了。一连在宫里住了两三日,明显感觉肚子时不时发紧,不用猜测也能知道,话话快出生了。简轻语心下忧虑,尽管白日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夜间还是辗转难眠,人很快地憔悴了。尽管身子不适,她每日晨昏还是会去主殿找褚祯,然而褚祯每次都随便找个理由将她打发,显然是铁了心要杀陆远。又是一日傍晚,简轻语用过晚膳,便又往主殿去了,然而这一次还未进门,便被小黄门给拦了下来――“简姑娘,圣上这会儿正与朝臣议事,姑娘还是先回吧。”简轻语顿了一下,正要说话,殿内便传出一阵砸东西的动静,接着褚祯怒气冲冲地从里头出来了,看到她后先是一愣,接着黑着脸离去。简轻语顿了顿,无声地跟了过去,小黄门本想叫住她,可见她走得坚定,一时间也不敢多言。褚祯带着火气走得很快,简轻语扶着肚子勉强跟着,很快后背便出了一层汗,正当她快要撑不住时,前头的人步伐突然慢了下来,她默默松一口气,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从主殿到凤禧宫,再穿过长长的宫廊,最后来到了御花园,褚祯终于停了下来,一拳砸在柱子上,“朕说过,无论你如何费心,朕都不会答应你。”他沉声道。简轻语沉默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手道:“圣上受伤了。”褚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了一下别开脸,简轻语笑笑:“民女为你包扎吧。”褚祯一愣,下意识将手收了回去,对上简轻语的视线时才咳了一声:“我并非不让你包扎,只是一点小伤……”“圣上是怕我将你再治成重病吧?”简轻语扬眉。褚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尴尬:“没有,你医术很好。”“若是没回漠北之前,民女定然就相信了,”简轻语笑笑,“圣上且放心吧,民女近来学了不少东西,这样的小伤还是能治的。”说着,她四处张望一圈,在一片绿植中摘了几片叶子,压碎了拿过来。褚祯犹豫一下,还是朝她伸出了手,简轻语将药覆在他手上,又用帕子包紧,这才后退一步:“好了。”“的确不痛了,你这手艺可是漠北学的?”褚祯眼底带笑。简轻语也跟着笑,与他聊起了这次去漠北的事,说到了师父和师兄,也提到了邻居家总爱回娘家的婶子,自然而然地也提到了陆远。褚祯听到她提陆远的时候,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可见她说得毫不刻意,也没有打断,听着听着就认真起来:“每夜去东湖寻你,他也是够胆大的。”“可不是么,都知道东湖暗流多,他竟敢半夜一个人去,能活下来可真是命大。”简轻语叹息。褚祯顿了顿,虽然不想听,可还是生出了好奇:“真难想他那般冷情冷性的人,竟也有如此深情的时候,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没下蛊,倒是骗了他好几次。”简轻语神秘道。褚祯扬眉:“哦?”简轻语看了眼周围,半晌才低声问:“我若是说了,你能替我保密吗?”此刻她没有再自称民女,对他也没有尊称,褚祯久违地感到放松,尽管知道自己不该听下去,可还是点了点头。“这呀,要从我进京为母亲立衣冠冢说起来……”两个人说着话,挪步到亭子的阶梯上坐下,任凭龙袍锦裙沾上灰土,褚祯听着他们一路从漠北到京都,从青楼到宁昌侯府的故事,时不时叹上一声。日落西山,晚霞也开始变得暗淡,宫里点了灯,御花园中四处飞蝇,好在有宫人打扇,也没觉得有多聒扰。简轻语说得口干舌燥,不由得喝了两大杯水,说到最后的时候语速越来越慢,渐渐地沉默下来。褚祯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静谧无声,气氛却逐渐压抑。最后还是简轻语打破了沉默:“圣上今日为何发怒?”褚祯顿了一下:“朝臣要朕选秀。”简轻语顿了一下:“圣上不想选?”“不是不想选,是不想被他们拿捏着选,”褚祯蹙眉,“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为了延续皇家香火,其实不过是盯上了朕的后宫,真是可笑至极。”“圣上息怒,何必为了那些不值当的人大动肝火,”简轻语宽慰道,“万一传出去,未免会叫人觉得圣上存不住气。”褚祯叹气:“你说得对,是朕过激了。”说罢,他想起方才那几个都是前朝重臣,又隐隐生出一丝悔意,可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听到他们逼自己选秀,便突然发这么大的火。简轻语见他后悔,又安慰道:“圣上也不必太过在意,你是君他们是臣,只有他们怕你的份,你又岂能被他们掣肘,这次给他们一点教训,也好叫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都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褚祯失笑。简轻语想了一下:“你可以说‘朕心情好,饶陆远一命’,民女会很高兴的。”“简轻语。”褚祯冷下脸,方才好好的气氛荡然无存。简轻语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勉强:“看来圣上今日也没有改变主意。”“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你又何必只看他一人,”褚祯说完顿了一下,想到陆远为她付出的那些,也的确值得她豁出性命,于是沉默许久后生硬开口,“不要再钻牛角尖了,宁昌侯已经来了两次,朕都叫他回去了,你忍心见他为你愁白了头?”简轻语笑笑,显然没听进去。褚祯呼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开口:“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是。”简轻语没有过多纠缠,低着头便往偏殿走,褚祯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问:“你可恨我?”简轻语停下脚步,半晌摇了摇头:“不恨。”“真的?”褚祯不信。简轻语没有回头,语气格外平静:“真的不恨,因为我知道圣上杀陆远,并非为了私利。”能一解朝臣百姓对锦衣卫的怨恨,还能扶持新的指挥使率领锦衣卫,更能为根基不稳的自己添一笔美名、与先皇的昏聩划清界限,而这一切,只消牺牲陆远一个人的性命,无论是谁做皇帝,恐怕都会如此行事。褚祯听到她这般说,语气微微缓和:“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一直求我放了他?”“因为我求的是好友褚祯,而非圣上。”简轻语扭头看向他。褚祯一愣,突然无言。“我知道,坐上这个位置,有很多身不由己,可我还是想试试看,这龙袍之下,有多少是褚祯,有多少是圣上,”简轻语唇角噙笑,温柔地看着他,“圣上,我知道做好皇帝很难,要用最少的牺牲,获取最大的利益,可是这一次,能否请您为了昔日交情,多多辛苦这一次,我相信即便不牺牲陆远,您也能稳固朝堂,因为您和先皇从来都不是一类人。”“……人人都说我与先皇极像,怎么你却觉得不同?”简轻语笑笑:“因为您有一颗仁心,我从第一次见您时便知道,锦衣卫这些年虽然行事肆意,可做的一切皆是先皇授权,您一直没对其他锦衣卫下死手,不就是因为心里明白他们不过是一把刀,而刀是没有对错的,只有执刀的人才有不是吗?”“你倒是会拍马屁,可惜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褚祯勾唇。简轻语顿了顿,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也不影响我觉得你有一颗仁心。”“……朕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如此巧言善辩?”褚祯拉下脸,“你说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救陆远?”“那圣上答应吗?”简轻语忙问。褚祯板起脸:“不答应。”“没事,我明日再来问。”简轻语笑眯眯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褚祯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顿时心里莫名憋火,可憋了会儿火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日起,简轻语便开始每天一找到机会,便同褚祯说一些陆远的事,连续两三日后,褚祯都开始头疼了:“你能不能别总跟我提他?”“……我就是为了他来的,当然要提他了,”简轻语一脸无辜,“圣上,话说你整日一个人用膳无聊不?今日起我跟你一起用吧。”“打住,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你。”一听一天要见三次,听三次陆远的事,涵养极好的褚祯也绷不住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怕我听得厌烦直接杀了他?”“……我不过是想让圣上知道,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棋盘上的黑白子。”简轻语小小声。褚祯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静了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有用?”“不知道。”简轻语违心回答,却没有提醒他自己在宫里住了小十日了,他却一直没提要杀陆远的事。褚祯斜睨她一眼:“朕现在就告诉你,没用!明日大理寺便审理此案了,若无意外,当场便能定他的罪,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简轻语一愣:“您先前没同我说过啊。”“现在同你说了,你满意了?”褚祯反问。简轻语勉强笑笑,正想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的,可话还未说出口,便感觉身下有些不对,她愣了一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褚祯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她的额上渗出虚汗后愣了愣,赶紧抬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圣上,你干儿子,应该是要出生了。”简轻语抽着冷气道。褚祯大惊,都来不及同她计较‘干儿子’三个字,便厉声传召太医去了,等到简轻语被抬进早已偏殿生产,他才后知后觉……干儿子?她真是好大的胆子,褚祯直接气笑了。偏殿内惨叫声不绝于耳,褚祯沉着脸在殿外踱步,每当看到宫人端着血水出来,心下便沉得厉害。稳婆听简轻语叫得厉害,不得不小心提醒:“姑娘,可不能大叫,要留些力气生产才是!”“……嗯,知道。”简轻语说完,又惨叫一声。稳婆急得直叹气,但也只当她疼得厉害,不住地劝她小声些。简轻语却只字不提,只在宫女来扶她时突然抓住对方,一脸虚弱地开口:“你、你去问问圣上,明日当真要赐死陆远?”宫女慌乱一瞬,急忙点头答应,一路小跑着出去将话递给褚祯。褚祯闻言脸色难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他,要不要命了?你进去告诉她,她若敢有事,朕现在就去杀了陆远!”“是、是。”宫女急忙答应,只是还未回屋,便被褚祯叫了回来:“等一下!”“圣上?”宫女小心翼翼。褚祯深吸一口气:“罢了,你跟她说,朕方才是与她闹着玩的,没有要杀陆远。”“是。”宫女这才跑回屋里。简轻语听了传话,唇角扬起一点弧度,接着又惨叫一声,再次恳求宫女:“我眼看着是不行了,可否请圣上开恩,将陆远叫过来见我最后一面?”稳婆闻言面露疑惑,不懂她现在生龙活虎,为何会觉得自己不行了。简轻语幽幽扫了她一眼,提醒:“我没力气了。”“那可不行!”稳婆大惊。简轻语这才满意地看向宫女:“去传话吧。”“是!”“荒唐!”听了传话的褚祯愤怒,“她这是得寸进尺!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朕怎么没见别人要丈夫陪着的?!你叫她……”“啊!”屋里又一声惨叫,褚祯心里一颤,眉头皱了起来:“她为何痛得这样厉害?”“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宫女急忙回答。偏殿内,简轻语还在惨叫,只是一开始的惨叫有做戏成分,现在便是十足的真心了。她的头发湿透,身上薄薄的里衣也如水中捞出来的一般,两只手抓紧了被单,连指甲缝隐隐出现淤血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地顺着稳婆的指示用力。虽然已经疼得快丢掉半条命了,可她也知道如今是让褚祯心软的最佳时机,于是一次次派宫女去求褚祯,不住地将自己的情况夸大,只想逼他能将陆远放出来。只要让陆远来偏殿,她便有法子不让他回牢房。终于,在宫女出去第五次的时候,褚祯终于答应了。简轻语顿时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她愣了愣,还未等笑一下,便听到稳婆慌乱开口:“不好了!大出血!”简轻语迷迷糊糊,听着屋里忙乱的动静,心想她这算不算乌鸦嘴,诅咒自己不行了,还真就要不行了,只是她还未看话话一眼,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更没有见到陆远……“轻语,轻语不要睡……喃喃!”简轻语猛地惊醒,眼前的情景从模糊到清晰,逐渐映出陆远的身影。简轻语怔怔看着他身上脏兮兮的囚服,通红的双眼,还有不修边幅的胡茬,愣了许久才哑声问:“圣上放你出来了……”隔着屏风听到她这句话的褚祯,顿时心里一阵绞痛。陆远手指颤抖,嘴唇也紧张成紫色,想要握紧她的手,却又不敢动,只是胡乱点头:“嗯,他放我来见你了。”“真好,”简轻语虚弱地扬了扬唇,“可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不要胡说,太医已经为你止血,你只要别睡着,熬过今晚便不会有事,千万别睡。”陆远安慰着,自己却抖得厉害。简轻语想笑,可还未笑出声,便感觉到身下不对劲,她顿时收住了笑意,怕再次血崩。静了片刻后,她低声问:“话话呢?是小小子还是姑娘?”“是个姑娘,跟你长得很像,只是去睡了,明日我便带她来见你。”陆远低声道。简轻语顿了一下:“不能现在看吗?”“……不能,明日再看。”陆远板起脸。简轻语一脸哀求,然而陆远不为所动,她只得放弃了,静了静后又低声道:“圣上呢?我想见他。”褚祯闻言立刻从屏风后进来,一看到她白着一张脸的模样,顿时心底难受:“轻语……”“看来不是干儿子,是干女儿。”简轻语勉强露出微笑。褚祯心里顿时堵得慌:“女儿很好,将来朕封她做郡主。”“多谢圣上,”简轻语道完谢静了一瞬,“圣上,还记得我去漠北时,你说过的话吗?”褚祯哑声:“记得。”“你说我要什么都可以,我可以要陆远吗?”说罢,她还不忘强调,“活的陆远。”褚祯喉结动了动,一时间没有说话。简轻语看他一眼,突然开始昏昏欲睡,陆远厉声唤她:“喃喃!”话语未落,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偷偷挠了一下他的掌心,陆远愣了一下,眼睛红得愈发厉害。褚祯再不犹豫,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我一切都答应你。”“谢谢圣上,”简轻语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也不想圣上为难,所以圣上只要给陆远留一条命就行,别用大皇子的案子治他,换个别的吧,狠狠罚他,叫所有人都痛快的那种。”“好……我会的。”褚祯答应。简轻语还想再笑笑,却真的没有力气了,陆远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每当她想睡时,要么拍一拍她,要么给她喂些吃食和水,不管简轻语有什么事,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褚祯从未见过他这般体贴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动容,静了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将屋子彻底留给了他们两个。“……我厉害吧,留下了你的性命。”简轻语邀功。陆远红着眼角点头:“厉害。”“其实杀你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更方便些,圣上心软,好好缠一缠,他便会答应走另一条较为麻烦的路。”简轻语声音越来越小。陆远还是点头:“喃喃说得对。”“其实我一开始入宫,目的便是在宫中生孩子,赌的便是生死关头他会心软,如果他没有,便说明其他时候也不会答应放你了,我便死在这里,与你共赴黄泉……”简轻语说完停顿一瞬,“话话就留给他,想来他会送去宁昌侯府,他心中有愧,将来会对话话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照拂,也足够话话显赫一生。”陆远听着她的计划,眼底红得愈发厉害。“不行……我真的困了。”“别睡……”“我不能死,如今好不容易熬过去了,我不能死。”简轻语声音越来越弱。陆远抱紧了她,拿着太医给的银针,狠狠心在她指尖一刺,简轻语再次清醒。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每个人都极为煎熬,直到太医说简轻语的血彻底止住了,所有人才松一口气,而陆远直接彻底昏死过去。简轻语再次醒来时,陆远已经回了牢房,知道褚祯已经放弃杀他,简轻语歇了两日便带上孩子离开了,她本来想去陆府等着,可一出宫门,便看到了鬓角斑白的宁昌侯。“侯爷每日都会在这里等着,已经等了小半个月了。”送她的宫人低声道。简轻语愣了愣,心里突然堵得厉害。宁昌侯看到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不知是不是简轻语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背似乎弯了不少。“孩子,跟我回府吧,你刚生完孩子,月子得坐好了才行。”宁昌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怀中的话话,想抱又不敢伸手。简轻语静默许久,到底是笑了笑:“好啊。”宁昌侯当即高兴起来,急忙伸手接过孩子,带着她回家去了。陆远的案子查了将近一个月,总算是证明了他在大皇子案上的清白,但同时也查到他当初行事嚣张的证据,于是被发配漠北,做个守城将军。“守城将军?听起来好像是升官了。”简轻语眼睛晶亮。季阳闻言斜了她一眼:“从天子近臣到穷乡僻壤看大门的,你觉得升官了?若无意外,他这辈子大概都远离朝堂了。”“那不是挺好?”简轻语歪头。季阳无言一瞬,半晌笑了起来:“确实挺好。”简轻语也跟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陆远突然过来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话话尿了。”“你连尿布都不会换?”简轻语瞬间板起脸。陆远顿了一下:“你教我吧。”“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教你?”简轻语斜睨他。陆远抿了抿唇:“那我去找英儿,跟她学。”说完,他便离开了。季阳看着受气小媳妇一样的他,目瞪口呆好半天后,一脸茫然地看向简轻语:“这真是我家指挥使大人?”“如假包换。”陆远一离开,简轻语瞬间变脸,继续笑眯眯。季阳无语:“你还记仇呢?”“他骗我那么多次,我不能生气?”简轻语想起他当初入狱时急于跟自己撇清干系的模样,就忍不住生气。季阳沉默一瞬:“咱得讲讲道理,他是骗了你很多次,可你骗他的少吗?”简轻语顿了顿,突然没什么底气:“我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他的不也过去了吗?”季阳扬眉。简轻语噎了噎,吵不过干脆放弃:“不跟你说了。”说完就扭头走。季阳忙问:“你去哪?!”“去盯着他换尿布!”季阳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些好笑。不知不觉夏日最热的季节快要过去了,等待秋高气爽,便是赶路的好时候,从京都到漠北,沿路有无限的风景与时光,马车晃晃悠悠,承载着一厢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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