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怎么了?”许安诺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许根发叹了口气:“那些年有些乱,你还小,不记得什么,可是我们在那样的年代里却过得战战兢兢的。”
“在荒年,你妈给的钱很好的帮助家里度过了难关,可是到了乱的时候,那些钱反倒成了乱的导火索。”
“哪怕再如何小心,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给你妈寄钱的事情,被村里人撞破过,后来有人还特意去观察这事儿。”
“说的人多了,你妈索性就告诉他们是家里心疼她远嫁,寄给她过日子用的。”
“平日里旁人也不会乱嚼舌根,但是到了特殊的时候,却变得很麻烦。”
“六六年正式开始运动之后,便有人盯着你妈,想看你妈是不是还能收到钱。”
“他们都怀疑你妈是资本家的小姐,想着把你妈给抓了去批斗。”
“那会儿举报人是会有好处的,有些人其心不正,专门就耍这种小聪明,借此谋利。”
“也不知是你妈喊那边不要寄钱了,还是寄钱的那边也出了问题,从六六年三月开始,你妈就没再收到过钱了。”
“你妈早就没钱收了,那些盯着你妈想找你妈麻烦的人也就没有了由头,渐渐的也就不盯着你妈了。”
“本来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倒也挺好。可是……可是……是志国他鬼迷心窍,是他一时糊涂,动了不该动的贪念啊!”
许根发说着,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面色痛苦。
许安诺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她的脖子,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盯着许根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她总觉得,许根发接下去要说的话,才是导致了她妈离开的真正原因。
“那边不寄钱过来,也没有人来看你妈,这样过了半年多之后,志国他就动了歪心思了。”
“十一月的某天,你妈说有事,特地带着你去了一趟县城。”
“也不知在县城发生了什么,你妈回来之后,心情就不太好了。”
“那天,志国也像是发了疯,犯了魔怔似的,竟然对我和你奶说,他要跟你妈做真夫妻,他要把生米煮成熟饭,让你妈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我们清楚的知道他和你妈是怎么回事,当然不可能让他做这种混账事。”
“不顾妇女意愿跟人强行发生关系,那是强奸,被抓了是要坐牢,搞不好还要吃枪子儿的。”
“可是志国跟我们说,原本寄钱给你妈的人就是你亲爹,那九个月没寄钱过来给你妈,是因为你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
“你妈长得那么漂亮,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单身带着你没个男人依靠怎么行?就那么放出去肯定是会吃亏的。”
“你妈是个好姑娘,虽然她跟志国的关系不是真的,可是她在家里住的几年,和我们相处得却很好,所以我和你奶也就把她当成亲闺女一样看待,我们自然不希望你妈吃苦遭罪。”
“志国他还说,他要了你妈,肯定会对你妈好,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以后健康无忧的长大。”
“虽然你不是许家的孩子,但是从小在许家长大,跟许家亲生的孩子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我们也很喜欢你。”
“综合考虑之后,我和你奶也觉得,如果你亲爹真的出事了的话,让你妈带着你改嫁给志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少我们一起已经生活了六年左右了,彼此之间相处得也很不错,知根知底的,不用重新适应人。”
“如果他们真能成,也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我和你奶同意了让志国和你妈试试,可是试试归试试,咱不能犯法啊,所以我就跟他说,让我先探探你妈的口风,再看怎么想办法撮合他们。”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旁敲侧击地问了你妈关于你亲爹的事儿,还有你妈带着你有什么打算之类的。”
“我什么都问了,想着就跟闲聊似的,也不会引起你妈的怀疑。”
“可我没想到,你妈太聪明了,不过三言两语,你妈就已经产生了怀疑。”
“她也没表现出来不愿意,什么都配合着应了,看着笑盈盈的,跟平时一个样儿。”
“可当天晚上,她就带着你跑了。”
“是志国第一个发现你妈和你不见了,当时我们急坏了,志国就喊了人帮忙一起去找你们。”
“可是等我们到了山上的时候,只找到了在崖边哇哇大哭的你,却没看见你妈。”
许根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些难以启齿的恶念说出口的。
但是说完之后,他明显感觉那些压在他心里多年的沉闷和愧疚在顷刻间消散了不少。
将事情说出来之后,他心里松快了,后面不管许安诺是怨他还是恨他,他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许安诺只觉得此时她的脑瓜子嗡嗡作响,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窟似的,寒冷彻骨,怎么都暖不起来。
许安诺是真的没想到,那些横亘在她心里多年的困惑,所谓的她妈丢下她离开,不要她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丑陋不堪。
一股怨恨之意从心中升起,几乎在顷刻间将她的理智给烧毁了。
许安诺的眼睛都在瞬间变得猩红。
明明是因为许志国的心怀歹念逼得她妈不得不带着她离开求生,可是许志国是怎么好意思在后来的日子里,给她灌输她妈水性杨花跟人跑了,不要她了的谎言的?
所以,果然是人不要脸则无敌么?
否则许志国和秦荷花怎么说得出那么颠倒是非的话来?
在许安诺几乎被心中的怨恨吞噬时,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她渐渐回过神来。
“所以当初,岳母是坠落悬崖出事了么?你们有没有下去找过她?有没有找到她?”
是傅承安的声音。
许安诺回过神来,抬眸就看到傅承安沉静的侧脸,他面色凝肃地看着许根发,等着他给答案。
两人的手原本就握在一起,此时更是已经十指紧扣。
源源不断的温热触感从两人相交的手掌心散开,也让许安诺渐渐的从那股几乎要拉她坠入深渊的恨意之中清醒过来。
许根发哑声道:“是,崖边有滑落的痕迹,月月应该是掉到山崖下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