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个子,活像个大马猴。黑色的胡子茬,像钢针一样。英俊的脸,但死气沉沉,不含任何表情,他站在坡顶上,向下边的人喊叫着。
“有!怎么个卸法?多少钱一车?”正和韶云搭茬的黑虎听见坡顶上的人喊叫,急忙应道。
“老价钱,通货,卸的快能加点!”大马猴脸色呆板地说道。
“好嘞,马上过来!”黑虎答应着,就和闲着的人说:“有去下的吗?板石子重,要力气,老娘们就不要去了,回头有河沙进你们腰包。韶云去吧?”
“去!”韶云爽快地答应着,随着黑虎和三个汉子往坡顶上去。与等着的大马猴司机一道往停着的板石子车边走去。
这是一辆大斗解放牌车子,车厢很高大,车厢里堆满了板石子,上边的石子块很大,重的有三四十斤,下边是小的碎石子。
韶云跟着黑虎他们到了车厢旁,需要打开车厢的边门,才能卸货。黑虎试了几次都打不开边门。
这时大马猴司机从驾驶室拿出一把斧头,交给黑虎说道:“用这个试试。”黑虎接过斧头,看了看车厢的扁插钢条,举起斧头去敲。
连续几下都没有打开,韶云在边上,瞥了一眼黑虎挥起的斧头,看着着急。
大马猴见黑虎打不开车厢,就嘟囔着:“没用,这都不行!”随手夺过斧头,轮起来,咣当一声,只一下就把车厢上的扁条砸开了。
哗啦一声,挤在车厢里的板石子,随着落下的车厢边门瀑布一样往地上落去。黑虎和韶云几个准备卸货的工人吓了一跳。
突然一块大石头冲出坡顶,往坡下滚落下去,众人抬头一看:“妈呀,坡下有个孩子!”尖叫声从众人嘴里发出,小黑影正顺着这个坡往上走呢。
韶云一个纵身飞快地往坡下急冲而去,他要越过那块大石头,救下孩子。
“快闪开!”韶云边急速地跳跃着,追赶前面滚动的大石块,边大声地往坡下孩子的方向大喊,提醒下边的孩子。
板石块飞速地滚动着,虽然不是很圆,但几个棱角在巨大的惯性力的作用下,速度还是飞快。
韶云猛蹬坡面,几个跳跃就接近了大石块。孩子近了,在喊叫声中,她反而停在那里呆呆地发愣,她被上边滚下来的大石头吓傻了。
大石头滚下去的地方,正是中午出事故的河滩,放在那儿的男人尸体早已经被搬运走了。
蓝头巾妇人也不知去向,小女孩站着的远处河边,小男孩还在停泊的驳船上没有下来。
在大板石即将撞上小女孩的一刹那间,韶云纵身一跃,一下子越过大阪石,扑向站着的小女孩,抱着她一下子滚到一边,此时大阪石才擦着韶云的脚跟滚下去,韶云吃痛,鞋子和脚后跟被刮破了一块。
感觉到压着小女孩了,韶云侧身,往坡下望去。大板石,咣当一声撞在那条停泊在岸边的驳船上。上边的小男孩一个趔趄,跌坐在船板上,他呆呆地看着把船帮撞出一个洞的大石头。咧咧嘴,急忙跳起来蹦跳着下了驳船。
韶云坐起来,看看被自己扑倒的女孩,正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的韶云。“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这时小男孩跑了过来,拉起小女孩的手,从地上把她拉到身边,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坐在地上的韶云,又转头看看撞在驳船上的大石头。
“你救了我妹妹,石头跑下来了。”他不大的声音透着憨厚。
“还好,赶得上,喊你为什么不躲开呢,差一点。赶紧回家吧,别在河滩上玩了,水很深,危险。”韶云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对小男孩和小女孩说道。
“你叫啥名字?带着妹妹回去吧。你的家人呢?”韶云看到两个孩子,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在湖边玩耍的情景。
“妈妈叫我皮蛋,她是妹妹哦,妈妈跟着那个男人走了,我们管他叫爸爸。”小男孩的思维逻辑很清晰,一下子就说到韶云想知道的信息。
韶云一下子就联想到驳船上的尸体,原来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爸爸。
驳船的主人叫林加特,有一只驳船,靠着驳船跑货,长期给闸口小卖铺老板运输物品。蓝头巾妇人是他的妻子柳莉莉,带着两个孩子,住在闸口村渔民们临时改建的房子中。
皮蛋七岁,小鹅六岁,都没有上学。林加特经常外出跑船,柳莉莉带着孩子守着家。
这事发生在三个月前的晚上,柳莉莉在厨房的一张桌子边,给男人缝衣服,一边自言自语的咕哝着。
这时房门响了,她留神听了听,然后说道:“你到底去哪了?是不是又去赌钱了?还是找那个小店的媳妇?我的天。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还赌、还嫖。”
林加特突然跑到厨房来,跑到妇人的跟前,朝着她的脑袋就是一拳,一边摇晃着打痛的手,一边恶狠狠的说:“不该说的,别多嘴,你这该死的,小妖精!”
被打的柳莉莉整了整被打歪了的头发、帽子,平静的说:“想让我闭嘴不说话,门都没有,你所有的事情,我一旦发现就会全部给你抖了出来。”
男人猛地向她扑了过去,抡起拳头,雨点般地砸在妇人的大脑门上,她防不胜防,也不把他推开,只是说:“打,打,你这混蛋,给你打!”
这时小女孩闯了进来,把鞋子脱下来,向房间的男人扔去,却发现所扔的东西,只是在他脚下滑了一下,这时水桶也被弄翻了。
林加特很快又站起来,踢着水桶,吐着唾沫,还从鼻孔里往外喷气,然后像野兽似的,回头看了一下小女孩,就开始发飙。
小女孩吓得跑出了厨房,妇人站起来,哼哼唧唧的坐在长凳上,开始整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林加特出完气出门后,小女孩小鹅又悄悄的跑回了厨房,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快把鞋子穿起来,你干嘛要扔鞋子?关你什么事?那个死人,发疯了的混蛋!”她突然哎哟一声,皱着眉头,低下头来对小女孩说:“蝉鹅,你给我看看,这地方怎么这么疼?”
小女孩把她沉甸甸的头发扒拉开一看,原来发簪深深的插进了她的头发,小女孩颤抖的手把它拔了出来,带出一缕血迹。
林加特走了,傍晚,柳莉莉到闸口小店里去找。短粗的小店铺店掌柜,垂头丧气地坐到麻包上,一言不发,光看着自己的脚。
见到柳莉莉,就扬起他的短脖子,火热地盯着柳莉莉,上嘴唇哆嗦着问道:“林加特啥时候折回来?”
“不知道。我正是来找他的,死鬼,船不在了。”柳莉莉用手掌揉搓自己带伤的脸,咕咕哝哝地小声骂着,接看又似乎有一块骨头卡在喉咙,大吼一句:“死在外边就好了!”吼完了,在小店铺掌柜贪婪的目光中走开。
回家的路上遇见大马猴司机,就是经常约林加特赌钱的人。大马猴眼睛呆痴地盯着柳莉莉,见到柳莉莉的脸上。
两手插在袖管里,狞笑着,像对孩子一样说:“怎么你是一个人,两个人又相互斗嘴了。好,好,揍他,要不再来一下,哈哈,瞧着,这罪孽总要记在你头上,你这该死的,让我的手犯罪。”他说完就装着去寻找什么,总要跑到河滩驳船停靠的地方磨蹭一会儿。
韶云把叫皮蛋的男孩和小鹅的女孩叫到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早些上去吧,别再下河滩了。”说完走到那块大石头边,用力试了试,还不轻,起码有四十几斤。
韶云双手抱住大阪石,一步一个脚印地上了坡坝,两个孩子远远地跟着。
“小兄弟,真服了,这么快的石头都被你赶上了,好险啊!”黑虎对抱着大阪石上来的韶云竖起了大拇指。
大马猴司机,毫无表情地看了看抱着石头的韶云,又看了看坡下边的两个孩子,转身把手里的斧头放进驾驶室。
黑虎领着人上了车厢,从一边开始卸货。为了防止石头滚落,韶云特意把大一点的石块堆积到坡坝的边缘。
很快一车板石子快卸完了,两个孩子,边走边回头,远远地看着卸货的韶云,小眼睛里带着光芒。
而在韶云埋头干活的时候,大马猴司机站在驾驶棚前,阴冷地看着远去的孩子,又不时地回头看着干活的韶云。
太阳快落山了,分了钱,韶云跟在黑虎他们的后边,心里一直在揣摩着两个孩子的话。管他叫爸爸的人,难道尸体和两个孩子,还有那么大的仇怨,怎么看都不像失去亲人的感觉。因为韶云自己就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尝过那种苦痛。
但在那样的场合里,韶云没有多问,他不能多说什么,或许尸体是个意外,也可能是有预谋,那些是派出所要做的事情。
韶云只是觉得可怜了两个孩子,还有那妇人的神情有些古怪罢了。韶云忽然想起中午在围观尸体的时候,有人看着尸体的后脑勺,似乎被利器所伤,而今天大马猴手里的斧头。
韶云打了一个冷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