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望着眼前的须昌城,遥想河北太平道的变局,忧心忡忡。
他和河北太平道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多亲近,但也并不想本部这么快就垮,这并不符合泰山军的利益。
按历史,河北太平道是挺过卢植及其北军的第一波攻势的,后来卢植被免,董卓来主持河北战事,太平道还反攻过,大败了董卓。直到皇甫嵩带着两万生力军赶到,才对河北太平道实行了毁灭一击。
但那只是本部上层被歼灭,实际上河北黄巾军在三张死后,依旧在张牛角、张飞燕等人的带领下继续活跃斗争,后来他们入了黑山,更在此盘踞形成了一大割据势力。
但这部黄巾在传到张飞燕手上后就逐渐变质,后来改名叫张燕的这个太平道渠帅没多久就向汉庭投降,放弃了太平道的事业而变质为割据一方的诸侯。
原先,张冲的打算就是在东郡、陈留一带与皇甫嵩决战,然后再北上相助河北本部,加大泰山军一系在河北的影响力。但这个前提是张角能和历史上一样,能在巨鹿与汉庭继续对峙,而不是现在伤重不能理事。
这一刻,历史变动的大转折兜头就给张冲来了一下,让张冲明白,这个世界将要发生的未来和原世界的历史并不全然一样了。
张冲的顾忌被何夔看在了眼里,他不知道张冲到底从河北收到了什么消息,总之张冲没有说,那何夔也不方便问,他只能劝张冲将心思放在眼前。
所以何夔上前指着前面济水边的须昌,与张冲道:
“渠魁,这须昌看着城小,但并不易攻取啊。”
的确,须昌城不大,城内瞎民估算也不过数千人。但此地份处济水水道上,是山东粮秣漕运的交通道,是以既是仓储重点也是军事据点。当年汉高祖将赵衍分封在这里,就是让他保障济水东段的水道。
是以这须昌城是少有的砖石结构的坚固小城,望之就坚不可摧。但可惜,今日这须昌城遇到的是张冲的泰山军。
说实话,自张冲立军以来,先后经历过薛士壁之战,三道岭之战,泰山攻坚战、鲁中南之战,金氏壁之战,东平陵之战,长勺壁之战,奉高之战,到最后的两河之战,皋山岭之战,大小战斗数百场,全军每战当先,所当无有不破。可以说此时此刻的泰山军,是一等一的骁悍之旅,而各部军将也是能征贯战,所以便是这须昌城再坚,全军上下也没有一个怀疑这场战斗的胜利会不属于他们。
然后,一场谁有没有料到的血战就在这须昌城下展开了。
张冲在得知北面太平道总教正遭受汉庭幽州军团的攻击,就估算出汉庭的中路兵马和卢植军团的攻击时间也要来临,是以张冲要尽快移军到兖州东郡,在黄河北岸机动策应中路和北路的黄巾军。
所以五月十五日,泰山太平军一到,张冲就开始对须昌城发动进攻。
因为此城窄小,张冲只让这一路投降的东平国降兵,共二千众,从其东、南、西三面同时攻击须昌。
须昌城小民稀,本来军力只有四百,这已经是看此地重要而特意加多的了,不然如这类小城,寻常有百十个军卒就差不多了。
张冲在阵前给东平国投降的四部校尉,即高雅、吴资、赵庶、李邹四将许诺:
“打下眼前的须昌,你们以后就是我张冲的老兄弟。”
别说张冲的人格魅力确实不凡,这四将在他横撞队总共呆了不到一个月,却都对张冲死心塌地。
高雅是兖州大豪,换句话说就是道上的人,平日也就是大人物手上的刀,干一点见不得人的事。这类人物,重义,但更在乎大人物的尊重。
而张冲就给了高雅足够的尊重,三日一谈心,五日一演武,让高雅对渠帅张冲的能力和志向都有了深刻的理解。是以,他又再次外任,继续带着他的三百绛袄军。
赵庶也是差不多心思,对能尊重他的张冲,只有佩服,对于他们这些武人来说,能打,不玩阴的,就是好领导。
而吴资就不好说了,他心思比较深沉,之前也不是主动投降,对于张冲讲的这一套替天行道,吊命罚罪的东西,也比较脱敏。但有一点,是他被张冲折服的地方,那就是张冲有天命。
其实这一套谶纬只在何夔、蔡邕、度满等文官系统中流传,这也还只是少部分人知道。
那吴资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是从许汜那知道的。原先二人在李瓒麾下其实并不熟,只是大伙都入了太平道后许汜要站稳,就刻意结交吴资这样的武将,是以两人迅速熟络。
许汜因为名士的身份很自然就被何夔等人接纳,是以得知了张冲的谶纬所应,当即许汜就恍然大悟,然后将他在皋山岭之战前一晚,神女入梦送“平安喜乐”桃符的神异之事告诉了大伙。
何夔也发现了泰山对张冲就是天命之地,其神祇泰山府君也屡屡显圣。先是金氏壁那一战,夜降大雾。然后是于禁奔袭赢县那一晚在泰山府君祠卜筮,再到现在许汜神女如梦,怕不成真的是泰山府君选中了张冲,在冥土不断庇佑他。知道这些后,这些文士对张冲更敬畏了。
而这种敬畏,随许汜将这些事告诉吴资后,同样出现在了吴资的内心里。
后世的人可能无法理解秦汉时期人对神与天的敬畏。可以这么说吧,当年高祖要不是有个赤帝斩白蛇的谶纬,如何能众心所归?甚至刘秀为了谶纬的解释权还和公孙述隔空文战,比谁的谶纬才是真谶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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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冲其实也多少知道何夔、蔡邕这些人搞出来的谶纬,他本人是不信这套的,但他知道这东西现在对他来说是有益处的。这几年张冲一直试图影响身边人的世界观,让他们试图用理性去架构世界,但效果不大。
说实话,张冲现在身边的人全部都是成长在这个真实时代的具体的人。这个世界的观念和知识早就内化成他们自己,他们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这就是现状。
也正是因为这个现状,张冲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继续依循这个时代的世界观来行事,并没有搞太多的颠覆,就是因为时机不成熟。
所以有的时候,连张冲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不过才五年,但却已经被同化成了一个典型的东汉人了。也许这就是一滴墨再怎么浓,落在海里,他也只能成了水。
但张冲内心依旧有个声音在坚定他:你要去改变,改变这个吃人的社会。
是以张冲才不断去斗争,不断用理想去激励自己前行,因为他真的深怕自己懈怠了,就真的会成一个汉末割据的军阀。那如果是那样,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但张冲也知道,理想是会死人的,是要用尸骨去铺路的,有时候张冲真的在想,为了理想,让一些人去死,让一些人能活,就真的对吗?
而张冲的这一怀疑,随着四校尉攻城的惨烈再一次飘荡在他的内心中。
不是张冲道心不坚,而是眼前这场须昌攻坚战真的是太惨了。
光和六年,五月十五日,午时。用过午食的四校尉两千众,从三个方面同时进攻了须昌。也是在这一天最热的时候,战场也直接到了高潮。
张冲所在的这面是须昌的南门,负责主攻的校尉是吴资和李邹,将兵八百,抬着十部云梯奔越到了须昌城下。
须昌城在南面防御的兵勇不过二百,但在一面“赵”字旗主将的带领下,檑木、滚石、金汁源源不断撒在了吴资和李邹两部的头顶上。
檑木滚石这东西只要擦到一下,立马就是筋骨崩催。只一会,前面就送来了二十多被砸伤砸断腿的伤兵到了医将队。
然后这些只从张冲这里学会如何锯腿、如何清创和包扎的医匠们,只把医棚变成了做屠宰场,到处是惨叫,不忍闻。
吴资在阵后督战,李邹统兵在前,带着一队精锐甲士,持牌楯准备攀城。
当是时,城楼上的汉将立马看到了下面一竿黄旗下立着的敌将,立马就招来一队射手对黄旗疯狂攒射。
但下面的贼将有扈兵持楯遮掩,并未受伤。是以,这汉将悄悄命彪悍壮士持大黄弩匿在城堞后,就要趁对面懈怠的时候,直接狙杀此人。
大黄弩是汉家的军国利器,汉家北伐匈奴多赖此利器。其弩从一石到十石皆有,而须昌城楼上的这台便是八石大弩。这东西不是须昌武库的,而是赵氏和下游的祝阿陈氏换来的,专用来狩将的,而现在就用在了此处。
城楼下那面黄旗下的勇将正是李邹,他身边的扈兵刚替他挡了一波箭雨,正劝他往后退退。李邹豪迈一笑:
“能杀乃公的人还没生呢?”
说完,李邹推开前面的牌楯,就要攀云梯。
也是这时,城楼上一支夺命迅箭穿过战场的嘈杂,一箭插在了李邹胸口,直接将他贯在了地上。
就这样,这个本该是吕布手下的勇将,日后成为曹魏徐晃麾下重将的悍将,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在了须昌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