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局势已经乱成了一锅,随着战事的发展。汉军原先那种猝拔恶疮的想法已经不现实了。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都发现,平贼事开始成了一场持久战。
既有这一认知,汉庭的精英们想的不是众志成城、和衷共济,而是转先就铲除敌对势力,将斗争交点从外转向了内。
同样的逻辑出现在了太平道手上。这个位面,因为泰山军的异军突起,黄巾军并没有短时间就被汉军攻灭,但原先他们计划好的三路并起共攻洛阳也几乎失败。
汝颍路或灭或残,南阳路已不听掉,只有他们河北黄巾仍然保有实力。
知道一时间无法覆灭汉室,河北黄巾的上层也开始相互倾轧。最后的结局是以张氏兄弟武力铲除了教内的豪势派,魏收出走巨鹿汉军而收场的。
这个过程中,泰山军都被动的参与到了两方的内乱中。
前者在汉军内变中,冲天大将军张冲雪夜下朝歌,再斩一汉军名帅,使得城外汉军纷纷丧胆,或走或降。而河南汉军主力也在一干河南世家的运作下收为己用,现在正准备卖掉河北人南下上洛。
后者,泰山军的出使广宗的使团在董昭的纵横捭阖下或主动或被动的使得广宗之变引爆到不可收拾的局面。现在广宗的河北黄巾其赖以统帅全教的精神号召几乎已经在底层破产。
所以,这一次泰山军反而成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大赢家。
雪夜下朝歌,使得泰山军在南部对峙防线中直接占据了主动,于淇水驻扎的河南汉军正处在半包围中,他们如果不趁早南下,可能就走不了了。
更要命的是,对于这些,河南汉军一无所知。
此外,泰山军在河内的一系列战事的胜利也传到了河北黄巾那里。大量的,已经对高层失望的底层黄巾军,对泰山军越来越感兴趣。在了解了泰山军的战无不胜的军功外,也知道了他们的主张。
尤其是那条分田到户,一下子就得到了底层黄巾军的拥戴。
所以,这一波泰山军,赢麻了。有人赢麻,就有人输麻了。这一次,大输特输的就是两人,一个是北中郎将卢植,一个就是孙坚。
卢植因为本贯河北人,正是河南世家要抛弃掉的,他们在密谋此事的时候,直接就将卢植排在了外面。
可以想象,当河南汉军撤离河北后,卢植的河北军团将要面对何样的打击。这还不止,河北汉军的主力,是以北军五校万人精锐为主的。
这些人可不是河北人!
当这些人意识到河北将成为朝廷的遗弃地,这些五校军想来必定是要趁着机会从太行山的通道撤回去的。他们可不想死在河北。
所以,可以想到的,卢植军团这一次是完蛋了。
卢植这边大输特输,孙坚也不例外。
他是被当成了局外人的弃子,带着千人勇士就要奔袭邺城。他本江淮豪杰武人,但现在却在河北与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厮杀,但这一次他不是为国尽忠,而是为自己和一班弟兄们搏命。
……
光和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林县东北十几里的地方。
一只骑军正走在原野上。
这支骑军就是七日前便从淇水大营出发的孙坚部,拢共一千三百骑。
此次的行军路线,孙坚谁也没告诉。只让马队出营后,一直顺着淇水往西走。直走到见到群山坡崮后,孙坚就带着他们开始转道向北。
这一走,就走了五日。
今天他们刚从山道崮中走出,开始疾驰在一处大平原上。
此时,孙坚望河北大地,山舞银蛇,惟余莽莽,几日的憋屈之情一扫而光。
他在想,凡有大气运、大
成就的大豪杰,哪个是一番风顺的。高祖有彭城之败,中祖有蓟城之逃。但最后呢?两人都历经劫波,共同创建了这四百年汉家天下。
所以,真应了那句。命运不会辜负那些百折不挠的人。
孙坚也承认,对面那位他素未谋面的泰山军渠帅张冲就是这样的百折不挠的人杰。其人以万众出征,转战汶水,北征河济,南袭中原。最后还提师北上大河,在这里与汉军角逐。其人不仅没捉襟见肘,还越来越强。
真英雄人杰也。
但可惜,他孙坚这次袭击的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易地而处,他必然能与此人把臂相谈,引为知己。但现在,那张冲就只能是他的敌人。
而他孙坚呢,说个不羞的话,也自诩为一代人杰。天下英雄,唯他与冲也。至于余者,或名不副实,或祖上荫庇。总之,都不如他二人白手起家。
现在如曹操、荀攸之辈以家世权威拿捏他。他孙坚就如蝼蚁一般,毫无还手的能力,但也就是如此了。
彼辈靠的是什么?是家世,是汉室的权威。但孙坚已经预料到天下将要大乱,太平盛世的上下逻辑在乱世中统统要被推倒。乱世中谁还在乎你多清贵?不还是看谁的刀硬。
既然孙坚知道这些,那为何不保存兵马,以待后日?还非要陷险袭邺?
真实的原因并不复杂,孙坚就是为了邀名。
说到底,大汉四百年余威在,能举汉室大旗的豪强天然就会比其他野心家更容易获得人心认同。
孙坚他有什么?是有兵,还是有钱?统统都没有。孙坚在乱世中唯一的机会就是这次的邺城战场。
当诸军顿兵淇水,只他孙坚轻兵独进,他不是忠臣谁是?他不是百折不挠的雄主,谁是?
所以别看曹操和荀攸算计他孙坚。但人家孙坚内心也透亮着呢!
他雄武奋发,通晓兵法,自底层打磨上来的冲劲,只要时势一到,立马就是鱼跃龙门。
就这样,蓝天白雪,身后千骑扈从,孙坚他挥着马鞭,指着远方邺城的方向,豪气万丈:
「那里就是龙门。」
边上的韩当等人一头雾水。
但孙坚没和他们解释,而是继续对众将道:
「天下英雄出我辈,值此大争之世,正该我等烈武扬鞭,澄清宇内,还天下一个安宁。也让后世万代传唱我们的功勋。」
这下子,韩当等人懂了。他们皆护翼在孙坚周边,高喊:
「愿与主公,布武天下。」
呼喊的人群中,孙坚的侄子孙贲也赫然在列。原来,他虽然被孙坚呵斥下去了,但内心并不甘,混入到了选拔中。
等到孙坚带兵出营,他才知道孙贲已经在了。孙坚虽然怒,但也不好将孙贲再送回营,那样不小心就会泄露这次出阵。
众人呼喊了一会,将内心的压抑排解了不少。
他们很多人已经知道自己等人这次是去袭击邺城,这是什么样的任务,他们当然知道。毫不夸张讲,要不是带兵的是孙坚,这一道就要跑散三分之的人。
不过,说到底他们多是孙坚招徕的,与孙坚早就荣辱与共,在孙坚带头的情况下,他们倒也保持着一定的斗志。
这边,军中智将担当的吕范,侧着小声问着孙坚:
「主公,现在局势是非常明朗的。我们这次袭击邺城,成则海阔天空,汉室在河北还有后续。而败,那后果不堪设想。」
吕范说的后果不堪设想,是他们的后果,还是汉室的后果,他也没说。但孙坚明白吕范的意思。
他对吕范笑道:
「你是说,如果这次袭击邺城咱们没成功,有没有退
路。是这个意思吧。」
吕范点头。
但孙坚却摇头了,他直接坦白:
「实话说,子衡,我真的没想过什么退路。」
这句话,直接让马背上的吕范僵了一下,好不容易挤出个微笑,要对孙坚说。但孙坚举起马鞭挥了挥,制止了。
孙坚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非就是那套为虑胜,先虑败。但子衡,我和你讲个我的亲身故事。」
吕范侧耳恭听。
「我那会还给我父卖瓜。一次我担着两筐瓜走山路,直接闯进了一座猴山。子衡,你是汝南人,可能不知道咱们那的凶猴有多厉害。这么和你说吧,你与其掉入虎山也不要入进猴山。因为虎有傲气,饱腹时是不会杀你的。但这群猴不同,只要闯入,就会一拥而上把你撕碎。」
吕范还在听,他知道主公不会随便讲一个故事的,这故事背后定然有隐喻。
所以孙坚继续讲:
「那时候我误入了猴山,刚过一个山崮,然后直接看到下面坡上一大群山猴密密麻麻,那会我十二,身量也就顶三四个猴吧,所以可想而知,当时我有多凶险。」
「我日后几次搏命也算浴血,但每次回想起来,还是那年十二在猴山中狭路遇到群猴是我这一生最险的时候。」
「我当时很慌,我知道我肯定打不过这些山猴。但我也不敢跑,因为我跑不到几步就会被这些畜生抓住撕碎。所以我怎么做的呢?」
说到这里,孙坚停了下来,侧首询问着吕范。
吕范很聪明,他想了会道:
「主公和那些群猴们干上了。」
闻此言,孙坚哈哈一笑,然后告诉吕范:
「聪明,不过我没下去与这些畜生搏杀,而是慢慢蹲下,捡起了一块石头。」
「然后你猜怎么着,就这么一个举动,对面群猴呼啦呼啦的全部跑掉了。」
最后,孙坚语重心长对吕范道:
「这就是我的故事,而这些你又听懂了吗?」
吕范迟疑了,问道:
「主公是说,敌人有些时候只是看着大,实际上怯如鼠?只要我们猪突猛冲,对面必然丧胆?」
孙坚笑着摇头:
「子衡啊,你的确有智谋,但也因此心思多。实际上,我哪有那么多的意思。我告诉你,我那会蹲下去拿石头,想的从来不是去吓唬那些山猴,而是我孙坚真的已经要和它们死斗了。最后,不是我孙坚杀透出去,就是我孙坚埋在这猴山里。」
孙坚对吕范道:
「这就是我孙坚的做事。无畏,遇到敌人宁可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苟活于后。但也正因为我的这份无畏,最后活下来的都是我。」
孙坚说完了这个故事,吕范也开始真正懂得了自家主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说为将者当有仁义智勇严,那自家主公就已经将勇这个字吃到了骨髓里。
「无畏,无畏。」
吕范默默的咀嚼着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思维和格局都在上升,原先一些想不明白的事,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了点自己的感悟。
主公这一次,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便如当年韩信背水一战一样,在险地绝地,激发出上下决死的勇气。
吕范这边还想着呢,却不妨边上孙坚说了句:
「这次也是蹊跷。这次奔袭邺城,虽然是我主动说出的,但总感觉是在那个叫荀攸的人引导下说的。」
吕范不确定道:
「他们是想激主公?」
孙坚开始在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不确定道:
「说不上来,我反而有一种,这些人是要故意将我调开大营的意思。但为何要调我走呢?」
孙坚不明白,吕范掌握的信息比孙坚更少,就更是想不明白了。
最后,孙坚和吕范二人一时无话,就这样随着部队走着。
突然,一群冬鹿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直接成群结队的在孙坚队伍前奔行。
军中的孙贲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带着十来个扈兵,顶盔曵弓,呼啸高喊着就要去围猎那群冬鹿。
这些冬鹿这一路不知道躲过多少围杀险阻,又如何会将那十几个四脚两头兽放在眼里。
鹿群中,有一个特别雄壮的雄鹿,它就是这只队伍的首领。它一个呼哧,猛然加速,随后就要带着族群冲过此地。
突然一支翎羽铁箭穿破空气,直接就扎在了雄鹿的脖颈上。
射这一箭的,正是孙贲,他雀跃的带着扈兵们捡起那鹿尸,就回奔献给了孙坚。至于剩下的群鹿,在首领死后就四散而逃了。
孙坚高兴的收下了孙贲的猎物,勉力了一番,就率军继续走。
而孙坚边上的吕范,看了眼孙坚,又看了眼孙贲,对无畏的认识就更深了。
孙贲这是无知无畏,而孙坚却是无罔无畏。后者不知道比前者,高到了哪里。
于是,吕范对主公孙坚的钦佩就更深了。
就这样,走了半日,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却是前头已到「邺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