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不知多少人难以入眠,沈一贯已经熬出了黑眼圈。
王德完……那是内阁题本上去,皇帝难得没有不报而得以增补的一批官员之一。
他沈一贯拟的票,能不救?
不为科道言官秉公直言,他又要被围攻了。
【臣仰信皇上彝伦建极,万无可疑。今德完有此奏,正为谤传满街,欲明皇上之心。臣窃恐皇上偶未下察,致动宸威……】
第二天开始,朝堂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奏本题本纷至沓来。
郑国泰请先行冠婚礼,被礼部尚书等领着一帮御史、科道言官狂喷。
谢廷赞被姚继可劝住了,但仍然有人喷户部包藏祸心,附逆推动废长立幼。
郑国泰又辩奏称那奏本不是他本人所上,是有人冒他之名,想要加害国戚。
但天亮之后更热闹的,当然是王德完的光速入狱,和那道“妄议宫禁是非”的疏。
吏部尚书李戴带着许多人连连上本为王德完说话。
撞了上去之后的结果,是朱翊钧再被气到。
除了李戴这大天官,其余人夺俸一年、八月不等。
这一次,皇帝的反应很快!
沈一贯急匆匆地来到了承天门外的“天街”,这里五府六部诸衙齐聚。
端午节前骄阳已如火,沈一贯到这里时,只见不少官员都齐聚天街上商议着是不是要一起去哭午门了。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沈一贯大声喊道,“适才,陛下已遣文书官传谕内阁!”
实际上的“独相”赶了过来,其他人倒是给了个面子,暂且静听。
各部的门里,随后又有人陆续出来,包括李戴等几位尚书。
一一见礼之后,沈一贯语重心长。
他先转述皇帝传谕内阁的内容。传谕内阁,不就是要内阁再说给百官听吗?
皇帝的意思是:
王德完不讲武德!
皇后,那是太后为朕选的原配。
多年来侍候朕,就算稍有过失,朕都是体贴包容。
有证据!
她弟弟,朕还不是让他袭了伯爵?
是!有时候她稍稍悍戾,朕因事教训过几句“务全妇道”,她也表示会悔改。
但哪里谈得上忧郁成疾?
王德完这“畜物”,“狂肆妄言、惑乱观听”。
你们是朕的辅弼肱骨,这个时候该有君臣一体的大义!
就这。
百官看着沈一贯停了口,顿时愕然看着他:就这?
“阁老,中宫何时稍有过失、稍稍悍戾?”礼部尚书余继登不乐意了,“陛下此言,恐怕朝野更为谤言所误!”
他服了皇帝,现在还在到处抓奸贼查问流言因何而起呢。
现在倒好了,“奸贼”自己跳出来了吗?
“悍戾”这种评价,您怎么能就这么给中宫定性了?
沈一贯跑到这里来广而告之,又居心何在?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沈一贯看着他,“好叫大宗伯和诸位知道,陛下另有谕旨,令礼部尽快择吉日,皇长子月内移居、开讲!”
余继登一愣,却有人开了口:“正月里、二月里,都有过谕旨,令择吉日。月内、明年……这种话,陛下已经讲过几回了?”
一时哗然,议论纷纷,众人皆以为然:皇帝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
又说中宫有过失、略悍戾,又在国本一事上画饼安抚众臣,什么意思?
“又有谕旨定了时日,那如今却是不能聒渎了,是也不是?”
谢廷赞像是恍然大悟,勃然大怒:“王子醇还在诏狱受苦,这是要臣下们两难吗?上章搭救便会误了皇长子开讲移居;不上章,则王子醇如何能脱罪?”
“正是这个道理,阁老……”
沈一贯总算也感受到了前辈们的待遇:我方主力输出一下场,顿时群情汹汹。
“中宫伉俪陛下二十四年!”沈一贯双手猛压,嘶声说道,“陛下加厚中宫之心可示之天!我也有回奏:万一自今而后优厚稍减于昔,则天下见影生疑,日滋多长!”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众人,尤其向着萧大亨使眼色:“万代瞻仰在此一举!列位,我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要如何?”
谢廷赞也闭了嘴。
这话确实说得狠,堵了皇帝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