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主府内,不停有兵刃破空的声音传出。
除了前厅之外,后面的房间被整个打通,连成了一间宽阔的武场。
谈河城主一杆银枪,舞起来如虎啸山林,气势卓绝,又能似蛇形诡秘,点扎出去,只留下虚虚实实的残影。
听着一旁的人不停讲述,自己女儿在平关城的事迹,心里喜忧参半。
这就是吃了苦,瘦了很多嘛!不然如何能够实力大有长进!
女儿和平关城主是师姐妹,这件事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了,是后者亲自来信说明的。
只是她们的师傅到底是谁,却没有在信中提起。
直到今夜,才从孙千森口中得知,居然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斩蛇人。
心中突然不快,将长枪重重杵在地面,冷哼一声。
“哼,他也配当我女儿的师傅,如此大事,居然都不愿一同前来!”
孙千森一怔,也不好开口说话,他也希望梦藏生能和苏云川一起回来。稍稍迟疑之后,开口说道:“城主,不如我这就带队前往平关,将他请来?”
谈河城主眉头一皱,怒道:“不必了,我们小小谈河,请不起他。”
孙千森一急:“可是除了他,再没有谁能护住苏小姐周全了。”
他虽然会一同前往囚珠,只是如今修为,还比不上要保护的人,真是有心无力。
谈河城主一脚踢在枪杆上,长枪横飞,稳稳落回架子上。
“只怪我不能亲自前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内便安静下来。
而原本只有两人的城主府,突然有第三人的声音传来。
“不如我替城主去如何?”
两人一惊,俱是低喝,“什么人!?”
四下查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窗边站着一个黑色人影,在昏暗的烛光角落,毫不起眼。
那人向前走出几步,当面容显露出来之时,孙千森先是一愣,然后激动起来。
“你...你...你是梦藏生!”
虽然对方的衣物换过了,也没有背着那把奇怪的武器,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谈河城主眉头微皱,对眼前之人观感更差几分,做事情居然如此躲躲藏藏,必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看了孙千森一眼,这才将视线移到来人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心里的想法,一如许多人初见梦藏生所感,这人看上去太过普通,完全没有强者风范。
只是对方何时来的,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察觉!于是开口问道:“你便是平关斩蛇人?深夜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听见这不善的语气,梦藏生哑然,斩蛇人?好像比梦大高手要好听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
从徒弟将自己父亲赶回内城之后,他就已经来了这里,当然是走的“老路”,依旧翻窗而入,所以侍卫们并不知情。
看见前厅陈设之时,还以为自己闯进了一个土匪窝,主座居然铺垫有厚重毛皮,屋内两侧,与后面的武场一样,摆得有兵器架子。
当时一股浓浓的草莽气息扑面而来,差点都要让人忍不住落草为寇,拦路发财,劫富济贫了。
他收了收心思,开口回答:“我已经表明了来意,之后会与我三徒弟一起前往囚珠。”
谈河城主心里的不满,顿时消减几分,好歹还有个师傅的样子。
孙千森突然开口:“这一路上我都没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商队赶路这几日,只要你是个人,就不可能逃过所有人的视线,总会被看见才对,可是他就从来没见过,样貌身形与梦藏生相似之人。
仿佛想到什么,谈河城主再次恼怒:“混蛋,居然敢让我的宝贝女儿背着你!”
不等对方开口解释,他便大步向前,一拳朝着来人脸上挥去,势大力沉。
孙千森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听见“背”字,他此时也明白过来,那只木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面对突然而来的拳头,梦藏生只是轻描淡写抬手。
并不是轻视徒弟的父亲,只是躲开的话,说不定城主就要破窗而出了,用脸硬接的话,面子先不说,伤到城主就不好了。
以前三徒弟打自己脸,拳头受伤好几天才恢复,三徒弟他爹也这样来一次的话,不合适不合适。
但是他这份随意,落在谈河城主眼里,就是一种轻视。
自己好歹是个破凡境,你一个启灵境,也敢如此托大!
于是原本普通的一拳,变成了秘法催动的一拳,带着炸裂声而来。
啪!
一声轻响过后,无事发生。
一旁的孙千森,瞪大眼睛,这一幕给他的感受就是,有稚子朝着巨石挥拳,气势十足,但毫无用处。
梦藏生抓住了对方的拳头,无奈开口:“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谈河城主心里无比震惊,手上用力,想要将拳头从对方手里挣脱,却纹丝不动。
一番尝试之后,面红耳赤,手臂上青筋暴起,终究是无法做到,无奈之下,只能妥协,泄力停下。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观感虽然不佳,不过对这份实力却是认可的。
听到这话之后,梦藏生便松开了手,笑着走向一旁,打开了武场的门,示意去前厅交谈。
目睹一切的孙千森,冷汗直流,他就从来没担心自家城主会伤到梦藏生,而是担心后者恼羞成怒,不顾及师徒情谊,也要教训城主一番。
眼见两人应该是相安无事,这才长抒一口气。
三人来到前厅,谈河城主开口道:“孙千森,你先下去吧,让我们两人单独谈谈。”
孙千森抱拳,很干脆的离开了,顺便交代侍卫们不要进入府内。
等到屋内只剩两人,梦藏生主动开口:“能不能请城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之前听父女之间的对话,就知道这件事情,一定有什么问题。
谈河城主端详他一番,觉得眼前男子,其他不说,修为确实卓绝,至少比自己要有用多了,神色黯然道:“我只是,想给云川一份安稳的生活。”
随着他的解释,梦藏生逐渐明白一切。
与人族边境相邻的城池,远猎人护送商队以后,是要进行替换,前往落日森林狩猎的。
苏云川不过凡境,一旦队伍碰上危险,就算兄长苏云涛是破凡,也不一定能护得住她。
渐渐的,谈河城主就想为自己女儿,找一个强大的夫君,在山里照顾好她。
多番打听之后,白怀浪的实力和品行,在囚珠城中有目共睹,而且尚未婚配,他就决定让两人见面,看看是否合适。
苏云川也明白,自己迟早是要嫁人的,日后更是要前往落日森林。
她不想兄长在充满危险的地方,还要分心保护自己,所以就答应了父亲的话。
只是在囚珠城见过男方之后,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厌恶的情绪,于是就拒绝了这门亲事。
没想到的是,白怀浪居然认定了她,当成未过门的妻子,三番五次让苏云涛带她回去。
而作为苏云川的兄长,苏云涛自然是向着自己妹妹的,就都拒绝了。
从那以后,苏云涛所负责的事,就开始莫名变多了起来,每次回谈河,都是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苏云川看在眼里,却不敢表露出伤心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某天兄长回来,却是身受重伤,她便再也无法忍受,借着驰援平关的时机,逃离了谈河。
说到此处,谈河城主重重叹气,“那白怀浪,看上去也是一表斯文,谁能想到手段居然如此下作!”
梦藏生闻言摇头。
见他如此,谈河城主气急:“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梦藏生却说:“你说得对,只是......算了,如今你还想将我三徒弟,嫁给白怀浪吗?”
这手段虽然下作,但是比起自己以前的世界,还是显得太过稚嫩了。
这下轮到谈河城主摇头,“作为一个父亲,我不想,但是作为一城之主......”
梦藏生大概能想到他想说什么,就接过了话头,“你是担心,白怀浪会克扣商队送来的物资?”
谈河城主没有回答,只是脸上表情更加阴沉几分。
梦藏生笑道:“你还担心他和他兄长,两人联合,对囚珠城主施压?”
囚珠城三名启灵境,白家兄弟就占了两个,要是人族现在没有外患,还真的可以称作雄踞一方。
他又说道:“既然我已经在这里,就不会对我徒弟的事视而不见,不然的话,还真的配不上‘师傅’一说。”
突如其来的揶揄,让谈河城主有些窘迫,刚才他才说过,某人不配当自己女儿的师傅,看来从一开始,人家就已经全听见了。
察觉到对方没有其他意思,心绪才稍稍平复,刚才的沉闷,也随之消融些许。
他开口说道:“如今我已经知道你很强,与云川一起,必能护住她,但是白怀浪身份特殊,一旦对他出手,岂不是置人族于不顾。”
这才是最让人为难的地方,与整个人族相比,个人利益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一想到日后,从小宠到大的闺女,或许会每一天都不开心,心里又无比纠结。
双手紧握,一拳砸在桌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心里愧疚无比,如果不是自己提出亲事,又怎么会有后面的事情,害得儿女都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要是夫人还在该多好,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一切的,哪像自己,就是个木头脑袋。
梦藏生开口:“错的是姓白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没有安慰的意味,就是单纯的发问,让谈河城主一怔,呆呆看着一袭黑衣的男子。
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梦藏生反问:“是你强迫苏云川去囚珠的?”
谈河城主摇头,“当时我只是提起见面一事,云川便答应了。”
梦藏生又问:“那你强迫我三徒弟,嫁给那个王八蛋了?”
谈河城主还是摇头:“我从来没有强迫云川,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
梦藏生双手一摊:“这不就得了,你都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小辈,那你错在什么地方了?”
谈河城主想了片刻,这才说道:“可是我终究是看错了白怀浪。”
提前料到他会这样说,梦藏生嗤笑一声,“那是你眼光不好?还是白怀浪人品不行?”
谈河城主哑然,两者都有吧。
见他不说话,梦藏生也就由着自己徒弟的老父亲,去想个明白。
一个任谁都认同为好人的人,有人抱着好意,与之相识相交之后,突然发现其表里不一。
如果一开始是动机不纯接近,真相大白之后,怪到自己头上也就算了,但是萍水相逢之后,被对方不怀好意惦记,那凭什么怪自己。
要是徒弟是个丑八怪,就不信男方还要反过来纠缠。
说到底,还是气不过徒弟受气。
他站起身,朝着谈河城主抱拳:“之后的事就交给我来好了,敢欺负我徒弟,呵呵。”
说完就直接跳窗离开了,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而谈河城主就呆呆的站在桌子后面,举着一只手,沉默不语。
半晌之后,他只希望,乖女儿能安然无恙。
留在外城宅邸的苏云川,不时就会看向城主府,神色担忧。
就自己父亲那臭脾气,万一惹恼了师傅,被教训一顿该怎么办。
心里有牵挂,也就静不下心修炼,盘坐在木箱之上叹气。
“小孩子家家,不要老是叹气,运气都溜走了。”
去而复返的梦藏生,以一种鬼魅般的动作,再次回到了木箱之中。
之所以要换成黑衣,就是为了隐藏踪迹,让人注意不到。
大概也不会有人能猜到,一个数天都不打开的箱子里面,会有一个大活人,要是普通人,岂不是早就饿死了。
庆幸的是,某人根本无需担心这些问题,最多就是会有些无聊罢了。
苏云川赶紧从箱子上下来,毕竟坐在自己师傅头顶,好像有些大不敬。
她贴在箱子旁,有些犹豫的问道:“师傅......我父亲还好吧?”
声音很低,除非近在咫尺,不然没有旁人可以听见。
在听到梦藏生的传音之后,她才终于喜笑颜开,举着箱子就飞上了屋顶,将其搁置在了屋脊之上。
这当然是某人自己的意思,苏云川只能照办。
她落回院子里,抬头看去,果然难以发现,挥了挥手说道:“师傅,那徒弟就先回房了。”
在听见梦藏生传音之后,她就回了房内,心情很是不错。
城主府内,谈河城主是在梦藏生离开之后,才猛然想起,宝贝闺女在这个所谓师傅的人手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担心女儿夜晚还要被迫继续修炼,就匆匆赶回宅子,也没有敲门,直接爬上围墙,往院子里张望。
发现那口箱子不见了,顿时气急,以为女儿将箱子放回了自己房间,火急火燎就要跑去劝阻。
在木箱中的梦藏生,将他的表现全收在眼底,就打趣传音。
“城主大人好兴致,原来喜好半夜爬墙?”
谈河城主跟见了鬼一样,四处张望,就是找不到人在哪。
最后还是梦藏生自己,出声提醒,“城主大人,地上没有,不如看看天上。”
于是谈河城主抬头,终于在漆黑的夜色里,隐约看见了那只木箱的轮廓。
此地不比平关,除了檐下灯火,再无其他光亮,哪怕是近在咫尺,依旧难以发现房上有异物。
而在闺房里安心修炼的苏云川,突然听见师傅的传音,羞恼冲出院子,指着墙上壮汉怒道:“你给我下来!”
谈河城主左右为难,“乖女儿,我是进院子,还是出去?”
苏云川一时语噎,无奈扶额,“你进来就是了。”
谈河城主立马露出笑容,纵身一跃,落在她面前。
有些好奇的问道:“闺女,你师傅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说强者可能会有怪癖,但是没见过谁,会把自己装在箱子里的,据孙千森所言能推测出,这一路上,人从来没出来过。
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修炼方式?
谈论到这个问题,苏云川脸色一凝,“父亲,此事你就不要多问了,师傅有令,不能告诉任何人,连我师姐都不知道。”
听见她的话,谈河城主心里有些吃味,怎么才一个多月的日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傅,地位居然比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还要高了。
什么叫连!什么叫都!地位甚至还要排在平关城主之后吗?
苏云川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突然笑着说道:“父亲,女儿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父女对视良久,谈河城主只是伸手,搭在苏云川的肩上,有些心疼,“我倒是希望你,一直都是天真无忧的小姑娘。”
好像一次平关之行,当年的小丫头,就变成了大姑娘,让人猝不及防。
苏云川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柔声说道:“女儿再修炼片刻就会睡下,父亲也早些休息吧。”
谈河城主想要劝,她却先一步开口。
“不累的。”
目送女儿回房,谈河城主叹气,看了一眼屋顶方向,不再多管,也回了自己房间。
不久后,院中安静下来,只有屋顶上的某人,一刻不停,细细凝望整座宅邸,特别是苏云川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