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多人刚用完早饭的时辰，墨雨城远猎营内，平时用来炼体、切磋修为的操场上，就已经几乎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
干净利落将持枪女子“斩落”剑下，只需独自面对三人的苏云川，身心压力都小了许多，反而剑势愈发凌厉自如。
一袭淡粉身影，挥动骨白三尺剑，步踏腾转，两色相衬，如同一朵数丈艳花，盛放在黄土之上。
“花蕊”随风飘摇，不停落向中间“赏花”三人。
一蕊便是一剑，美则美，险亦险。
见苏云川以一人之力，“围攻”三人，某些本想等这场切磋结束，就抢先上场的远猎人，摇头一笑。
这还上个什么劲儿，拿胸口往人家脚底撞？
特别是那些前一日才与关山砚，一同从山里返回的远猎人，更是私底下提醒好友一句，千万别上去触苏云川的霉头。
而他们这批人的好友，自然都是已经在墨雨城，待了一年以上的“老人”。
场上老者，突然横刀在腹间，以左手托住刀背，他的实力，比起另外两个年轻人更强，理所当然，护在最前，落在后面的两人，只看老者的动作，便心领神会，双手提剑落在身子左侧。
面对体型巨大，但却不灵活巨兽之时，总有人出第一刀，破开其体甲，若后继乏力，自然有身后同伴一同出刀为“补”，撕开巨兽肉身，甚至将其斩杀。
眼下三人，正是排列一线，等着捕杀苏云川的剑光。
苏云川自然不可能不灵活，但是老者敢这样选择，其余两人，就敢相信，至少女子接下来的一剑，已经被窥见。
一线白光，果然从老者预料之处而来，他便持刀迎上。
两兵相接，金鸣声并不清脆，反而是略显沉闷。
老者手中长刀，与苏云川的白蛇剑撞在一起，女子眉头轻蹙。
手上的吃力感不强，与挥拳打在水面相差不多，一瞬强，后皆弱，绵绵消退。
心有戒备，剑势被消弥大半，面前又是一柄长剑斩来。
苏云川瞬间看出三人意图，是想要层层消力，将她拖入“泥潭”。
当机立断，剑锋斜走，砍在地面，并不与第二人刀剑相碰，借力腾身而其，倒飞过三人头顶。
末尾处的男子，见苏云川反应如此快，也不想就这么任由她脱身，重重踏地，提身上跃，拧圆长剑斩向苏云川。
头朝地，脚踩天的苏云川，一剑刺出，拨开袭来长剑，对方剑锋在自己身前堪堪扫过。
等到两人同时落地，最后那个男子，上半身衣物敞落，因为腰带捆绑倒挂垂落，露出小半健壮胸膛。
伸手抓住自己左后肩被斩落的破碎布片，用力攥在手心，男子懊恼不已。
就差了一点，他就能以襟代伤，小胜苏云川一招。
可是眼下的他，真要论起来，至少是重伤无力再战。
要不是苏云川最后时分，再度变锋，白蛇剑就会从男子左肩，一剑刺入其锁骨间。
心里对此知晓此事的男子，冲着老者和另一人，告歉一句，便抽身离开场中，回到场边随意盘坐在地调息。
至此还剩苏云川一对二，女子看上去，不过是稍显疲累，反观老者二人，却已经气喘吁吁。
有人心生好奇，询问被“斩杀”的男子与持枪女子，“你们觉得苏云川的实力，跟破凡启灵比起来差多少？”
还留在场边的陈莫，揽着持枪女子的肩膀，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对方身上，行为举止，怎么看都与男子无异，语气亦然。
“你这人别瞎想，苏姑娘说了是凡境修为，她就一定是凡境修为，不然的话，前几天在客栈门外，早就和胡不拜打起来了！”
那人细想过后，也是点头，只当自己想太多。
一旁却有人插话，语调古怪，“虽然在相同境界，实力高低确实会有所不同，但是像苏云川这般的，我在中庭都未曾见过，呵呵，也是...有灵微境强者当师傅，想不强都难吧。”
循着声音看去，陈莫与身边几人，眼底皆有一丝嗤笑之意。
拐弯抹角酸别人机缘好？
这个面容硬朗的女子，也是语气古怪说道：“苏姑娘有个灵微境的师傅，真是让人艳羡，要是她日后去到中庭，能够前往地火中修炼，恐怕实力会比现在还强吧。不过我倒是好奇一事，也不知道到底是灵微境强者对修为精进更有利，还是地火更好。”
先前开口那人，双眸微凝，皮笑肉不笑，“我虽没有亲眼见识过灵微境强者的风范，但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抗衡磅礴山气，地火之中，就连启灵境都无法安稳太久，哪怕是灵微境，想必也无法久留。”
陈莫咧嘴一笑，看向场中，“可我看有些人，经历过地火修炼，好像也没有强到哪儿去。”
与她争执这人，双眼微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陈莫却是突然拍手，兴高采烈大吼：“好！苏姑娘打得好！”
被暗讽之人，哪怕知道对方是有意气他，也只能一言不发，看向场内。
因为苏云川出剑愈发得心应手，打得老者与另一人连连倒退，如皴枯老木，表皮又有一阵风来就会被吹落那般。
场上打得惊险，场边两道身影，从不同方向而来，注意到他们的远猎人，主动让开一条路，让两人走到人墙最前方。
从城主府赶来此地的关山砚，与不急不缓，从远猎营住所而来的胡靡，就这么隔着宽广操场，三人交手扬沙的场景，遥遥对视一眼。
一瞬交锋过后，胡靡便将视线，落到了出剑不停的苏云川身上。
瞳中神色，变得略有痴迷。
若是有人此刻透过胡靡双眼，去看苏云川与人交手的场景，就会发现那一袭淡粉身影，好似披纱凌空，一斩一刺，便是捻指成花，翩翩起舞。
收回视线的关山砚，也是开始询问身边人，在他来之前，此地发生的所有事。
苏云川正一剑震开老者，将他身后的年轻汉子，一掌击飞出去，就察觉到周身似乎被什么粘腻之物沾染一般，心有所感侧首看去，顿时被胡靡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欲望给恶心得不行。
脚尖一点，后退到梦藏生附近，离对方更远，才感觉好受些。
已有些气力不支的老者，察觉到苏云川的举动，看向身后，转过头来，干脆利落认输。
“苏姑娘实力非凡，不是靠着人多便能取胜的，老夫佩服。”
反持长刀，抱拳行礼。
女子到底为谁而来，在场众人心知肚明，既然人已经到场，他也是个独木难支的境地，不如早些下场，再看一场好戏。
苏云川也是抱拳：“承让。”
依旧是简短两个字，非但没有让场边远猎人觉得傲慢，配上女子容貌气质，反而更添动人风采。
等到老者搀扶那个被一掌拍在胸口，倒地不起的男子，走入人群，当下场面变得怪异起来。
先前想要出手的那些人，统统消停，按捺不动，仿佛在等什么。
梦藏生双手交叠，盖在白蛇剑鞘口上，又将下巴搁置在手背，饶有兴致看着胡靡，以及他身边，先前从此地离开，赶去通风报信的几人。
是要自己出手，还是让狗腿子先来？
众多视线，汇聚到刚来不久的澄黄身影处，沐浴在眼光中的胡靡，独自淡然一人上前，对这种场景，他早已习惯，甚至是享受。
梦藏生早有意料，还喜欢耍些小花招的话，就不是傲气冲天的人。
胡靡依旧是昨日的那身行头，背负三尺剑，腰间挂匕首。
“听闻云川姑娘前来邀战，身为墨雨城远猎营最强凡境的我，自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罢看了一眼不远处，蹲在地上，姿势怪异的梦藏生，取下剑握在手里，又低头打量一眼，突然开口笑道：“只不过就这般切磋，未免太无趣，不如云川姑娘与我做个赌约如何？”
梦藏生在心里冷笑，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怎么的，赢了就要我三徒弟嫁给你？你也配！？
苏云川实在是不喜欢胡靡的目光，侧身而立，将白蛇剑护在自己腿边冷冷道：“要打就打，比试切磋，不是什么可以用来取乐之事。”
胡靡呵呵一笑，“云川姑娘先别急着拒绝，不如听听我的赌注再做决定？”
苏云川毫不犹豫回道：“我对你所谓赌注没有兴趣。”
一连两次被回绝，胡靡笑意浅淡数分。
围观远猎人，大多双眼一亮，非但不觉得苏云川无礼，反而赞同不已。
远猎人切磋比试，本就是为了修炼至更强，与虫兽厮杀，守卫人族，拿此事作赌，实在是有些荒唐。
看见周遭众人，打从心底里同意自己徒弟的话，梦藏生内心尴尬不已。
好像和平关城那几个小家伙初次见面，就曾经让他们与自己比试，还以礼物定下赌约来着？
将头从手背放下，以剑鞘挡住一只眼睛，心里给自己找起借口来。
寓教于乐，皆大欢喜的事，不算赌，真心不算！
胡靡突然将手中剑钉入身边地面，伸手按在剑尾，笑道：“我与云川姑娘一对一比试一场，若是我输了，亲手奉上一柄塑晶匕首。”
话一出口，场间寂静无声。
一柄塑晶匕首，何其珍贵，哪怕是启灵境强者都不一定能拿得出手，以此为赌注，未免太重。
眼下这一场众人本该有些不乐意看见的赌约，已然变了性质。
不再是取乐，而是某种自证实力的举动。
是那个傲到极点的少城主胡靡，要告诉所有人一件事，自己不比灵微境亲传弟子弱！
胡靡说完后，身形如峭壁，一手按在腰间，傲立在骄阳之下，视线从未移开，就在等苏云川的回答。
男子并不认为自己会输，前几日客栈外，只是先被梦藏生偷袭，才会在苏云川手下不支。
而纸铺外的短暂交手，根本就是一场戏而已。
心里已经不耐烦的苏云川，厌恶更浓，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一点听不进别人的话，更不想看见对方面容，索性转身背对胡靡。
“我对塑晶匕首不感兴趣，对赌约也不感兴趣，若是你不想打，就请下场。”
先震惊于胡靡给出赌注的众人，更是双眼瞪大，不敢置信看向苏云川。
连神物也瞧不上眼？这个谈河城大小姐，灵微境强者的徒弟，未免眼光也太高了！
一连三次被回绝的胡靡，眼角流露出一丝暴戾气息。
他的忍耐，不是没有限度的，最关键的是，苏云川此话，才是对他最大的轻视。
过去的胡靡，尚未修炼，便得到一柄塑晶匕首，年幼时分起，他便将其看作莫大荣耀。
此等荣耀，不论是谁，他都难允轻易践踏。
仅用一只眼睛查看胡靡的梦藏生，心里不由好笑。
人族不多年，将会前往落日森林取回塑晶矿一事，他不信这个被胡家当成宝的少城主一点都不知道。
才一小块塑晶而已，就想套我徒弟？一边玩儿去吧！
可转眼间，梦藏生神色变得冷淡起来，因为胡靡压抑怒气的眼神，正悄然滋生异样。
男人最懂男人，那分明是占有、征服的渴望，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意味在其中。
女子美如画，并不一定非要窥见其面容，才觉得赏心悦目。
背对着胡靡的苏云川，袅袅身姿，被其尽收眼底。
梦藏生随意靠在剑鞘上的手，悄然收握。
来这边数年，从没有动手杀人，说不得就要破一次例。
反手持剑而立的苏云川，眉头微皱，一股有些熟悉的不适之感，从脑海中传来。
那是第一次见到白怀浪，后来又见到白怀离之时的感觉。
转身疑惑看向胡靡，却发现那股感觉，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苏云川握剑的手，因为恼怒而用力几分，语气冰冷：“你很想赌？”
正在思索，要如何让苏云川应下赌约的胡靡，见她突然松口，笑道：“并不是好赌，不过是觉得无赌注，难见斩蛇人弟子真正实力。”
看着对方虚伪面容，苏云川只想将那张脸打得不成人样。
“若是我输了，你想要什么？”
胡靡双眼一亮，此话无疑是应下赌约！
右手随意上提，噌鸣出鞘剑吟中，泛着寒光的精钢剑，飞入数丈高空，自行绕出一个剑花，将骄阳烈光反射至操场各个角落，最后剑柄向下，刚好被胡靡接在头顶，一线指天。
男子将剑横在眼前，光洁剑身倒映出其双眼，唯有他自己能看见剑中影。
“我想要的，很简单，云川姑娘的一柄蛇鳞剑而已。”
搞了半天，仅仅只是为了一柄剑，场边远猎人颇有些无言以对，这未免太不值得，也太划算。
唯有关山砚，察觉到苏云川身上气势转变，与山间相遇时如出一辙，知晓其此刻才是真正动怒，立刻小声让身边一位平日里交好的远猎人，前去城主府送信。
他不怕胡靡吃亏，因为胡不拜必定会在关键时刻出手阻拦，但是他也不能任由苏云川吃亏。
墨雨城一旦承受灵微境强者怒火，城主首当其冲。
自知晓墨雨城主过往之后，这个面容刚正不阿的男子，便下定决心，终身护在其身边。
一袭淡粉衣衫，外貌看上去清秀娇柔的女子，缓缓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后，再睁眼时，所有怒意都藏进了心河深处，面容平静。
梦藏生送出去了许多东西，泥偶、螺丝壳、逆鳞饰品，几乎是其他人有的，苏云川都有，所以她从来不觉得，那些是专属于她一人的礼物。
唯有白蛇剑不同，哪怕旁人也持有相同的骨白三尺剑，她手里的白蛇剑，也是唯一。
在剑柄某处，有她的名字。
那是除了言语之外，最能证明她是梦藏生弟子的存在。
苏云川举剑，指向远处胡靡，“我说过，我不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如今不喜，将来也不喜。”
胡靡也是同样举剑，剑锋相对，“云川姑娘，得罪。”
电光火石间，两个凡境修炼者，身形模糊不清，纠缠在一起。
明明还是清晨时分，场边众人却仿佛置身多年难得一见，及其华美的晚霞之下。
粉黄相间分明，却又翻卷云涌，彼此互不相让，要占据更广阔的天际，因而彼此倾轧不停。
晚霞之中有雷声否？自然没有的。
可是关山砚、陈莫他们的耳中，“雷声”却从未停下，急促如同万鼓齐鸣。
皆是剑势如山峦，陡峭双峰彼此摧崩。
众人惊骇之余，不由心生疑惑。
凡境原来可以这么强？同境的自己，连其身形都难以窥见！
陈莫从持枪女子肩上松手，喃喃自语出几乎所有人的心声：“天雷......这也太吓人了！”
突然之间，化作迅雾在场中游走的苏云川、胡靡两人，同时停下身形，背对三丈之遥而立。
众人屏息凝神，不知发生何事时，天际落下一物，笔直插进交手二人中间处处崩坏的地面。
雷声已停数息，才有断剑归来。
胡靡将剑柄随手丢弃，砸在地面，吹开些许沙尘。
众人惊愕，这还没看出来什么门道，少城主就输了？
苏云川并未回头，却是在此时开口，语气笃定，“你有多余的剑。”
胡靡亦没有回头，潇洒一笑，径直向着场边走去，立刻有人递过一柄崭新三尺剑。
出鞘之后，剑身暗哑无光，却有金丝点缀其中，衬得男子一双眼瞳，如夜火灭，却不尽。
胡家瞳术，从来不止对修炼者有查探之效，天地灵物亦然。
两人同时转身，苏云川心湖之中，突然响起一句话语。
“小心。”
下意识地，女子就朝着梦藏生微微颔首。
不远处的胡靡，刹那间气势张狂，蹈碎一路土石，向着苏云川挥剑斩落。
苏云川将视线从梦藏生处收回，白蛇剑微微拧转，看向身形更快一分的胡靡。
今日我就来教你一事，剑...可不是那么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