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好久才终于爬起身的卓秃子，费力地坐在椅子上，胸前依旧是隐隐作痛。
脸色微白，额头上的汗水表明，他并没有在装模做样。
一直见证他们修炼的师以风，在敏锐捕捉到那一丝异样之后，主动开口询问。
“为何会如此？”
梦藏生笑着走到卓秃子身边，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还装不装了？”
脸色难看的卓秃子，吃力地摆了摆手，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还有些疼，于是话语也比之前虚弱了很多。
“你...你厉害，我服了...服了还不行吗？只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小消磨了一下对方的气焰，梦藏生感觉心情不错，这才开口说道：“陆晚姑娘先坐，我这就说明其中缘由。”
陆晚点头坐下，梦藏生就站在堂中，开始编......开始讲述心里所想。
“是这样的，在平关之时，我便询问过师队长，他们对灵气衍化的使用如何。
卓秃子修炼土系灵气，防御自然强横，陆晚姑娘之前不是对手也情有可原。
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就是每次卓秃子运转灵气以后，据说身形会变得比原来慢很多。
秃子，别装死了，告诉我为什么。”
瘫坐的卓秃子听见梦藏生问他，勉强坐直身体，稍加思索才回答道，“我每次将灵气运转潜藏于周身体肤之下，让肉身变得强横，不管是什么攻击都能扛下来。
不过我的肉身虽然强横了不少，但是招式也变得僵硬起来，我觉得大概是修炼不熟悉吧。”
听完他的话，梦藏生又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我那徒弟和你对练，胜负如何？”
所谓的徒弟当然是指孙小桃。
卓秃子一时语塞，说来他修炼以后，对上孙小桃，好像从来没赢过。
有些羞窘，他语气更弱几分，“孙小桃可是你徒弟，她还在我之前修炼的灵气变幻，我打不过也很正常吧。”
梦藏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各位，卓秃子的情况，便是所谓的外强中干。
说实话，刚才他运转灵气之后，看上去的确坚不可摧，不过那只是浮于表面的。
为何陆姑娘能轻易将他击败，正是因为，陆姑娘的掌力，是穿透他的防御，直击其五脏六腑。
他说自己体肤可以阻挡任何攻击，那肉身之内呢？”
说到这里，梦藏生准备运用一波科学知识。
“或许很少有人想过，人体是由什么构成，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们，七成以上是水，或是与水相近之物。”
众人微微吃惊，师以风目光凝视他，开口问道：“此话有何凭证？”
虽然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梦藏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要什么凭证，我杀个人解剖给你看？
不过还是开口说道：“此事你去问问横山城主就知道了。”
在场之人大概只有陆晚与卓秃子两人，不知道横山城主已经入灵微境。
他们见师以风因为这句话沉默下来，再未开口追问，心里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一言不发，静候下文。
看见师以风的反应，梦藏生在心里暗啐一声。
不愧是夫妻，什么事都坦诚以待，横山城主果然还是把灵微境的事，告诉自己婆娘了。
他见众人不说话，又接着解释：“陆晚姑娘刚好修炼的是水系灵气，简称为水法吧。
我刚才不过是让陆晚姑娘稍作改变，除了强化掌力，还要让双手充盈灵气，双臂如同有形之水。
双掌击打卓秃子胸膛之时，所发之力，务必做到层层叠叠，如湖中浪花连绵不绝。
因为人体七成为水，陆晚姑娘很轻松就能引动卓秃子的五脏六腑，等同于一场共鸣。
幸好陆晚姑娘是初次为之，再加上手下留情，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梦藏生斜蔑了卓秃子一眼，呵呵一笑，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卓秃子几次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梦藏生又道：“之所以你打不过我大徒弟，是因为太极拳，刚柔并济，最擅长以柔克刚，与我交给陆晚姑娘的方法，道理相似。
你的土法太过笨拙，若是可以做到内外兼顾，将灵气均衡散布，与肉身真正融为一体，身形自然不像现在这般呆板，跟块木头一样，傻呆呆给人打。
到时候你既能有强横防御，又能来去自如，陆晚姑娘又岂能轻易引动你内腑，退一步说，哪怕是陆晚姑娘引动你内腑，你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被狠狠数落一番的卓秃子，羞愧的低下了头，自打修炼以后，几乎不会再有人以师者的角度，来为他指点修行。
他在学会土法之后，也确实是有些自大了，感觉自己即将到达人族修炼者的顶峰，只顾向上看，却忘了反省自身，直至此时才醒悟过来。
原本以为水法并不强横的陆晚，心里也有些歉疚。
眼看着别的人都变得越来越强，而自己却依旧原地踏步，心里有些失落，所以对于修炼此事，难免懈怠。
听到梦藏生的话，想起灵气衍化正是因他而来，陆晚不自觉低头，手指绞在一起，心潮微微起伏。
梦藏生见两人都有些颓丧，话锋一转：“我与韩老及师队长，曾经谈论过一事，或许对于尚未启灵的修炼者来说，至关重要，你们现在想不想听？”
不止是两人，连碧水城主也不自觉正襟危坐。
假装清清嗓子，梦藏生对这个“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的氛围感到很满足，便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双手负后，缓缓开口。
“尚未启灵的主要原因，除了天赋，最有可能便是对自身灵气的感悟不够。
以卓秃子为例，只是知晓并调用灵气，就像体内灵气只是一件工具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灵气从你出生之际便与你共生，你便是灵气，灵气便是你，为何你只有修炼之时才想起它的存在？”
又被拉出来做反面教材的卓秃子，突然低声嘀咕了一句。
“又不是我一个人修炼出错，怎么就逮着我不放呢？”
这话气得梦藏生破功，差点上去就是梆梆两拳，也羞得陆晚低头更深了。
主座上的碧水城主，以手作拳，挡在嘴边咳嗽了两声，也是有些尴尬，毕竟他也是对方口中所说，感悟不够的破凡。
最后梦藏生指着卓秃子，瞪眼开口：“总之你记好了，以后多多感悟灵气于自身带来的变化，听见没有？”
察觉到了梦藏生的“杀意”，卓秃子一弱再弱，“那个，灵气变幻也要感悟吗？”
“当然！”梦藏生甩手，语气笃定。
卓秃子又问：“那要怎么感悟啊？”
梦藏生沉吟片刻，“观山、渡水、听风、燃火，眼中所见刻画在心，反复临摹。
不止其形，更重其意。
土石有厚德载物，奇峰险峻。
水有波涛汹涌，碧波浩渺。
有和风拂面而过，亦有疾风怒号天地。
烛火之光可明方寸之地，天上大日之炽烈，便能照亮整个人间。”
将心里所想说出之后，梦藏生便不再言语，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让我一个普通青年，说高深玄妙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专注拆台三十年的御姐师以风，又一次冷冷开口：“不如你演示一番？”
她也不是故意和梦藏生作对，只是一直对某事心有疑惑。
从横山到平关，眼前这个男子，除了御物之外，再未有过使用灵气的事迹。
据说当时锤杀巨蟒，也是依靠一身蛮力，一拳拳将其轰杀致死。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试探一番。
梦藏生听见她的话，偏头看过来，面带微笑点头，心里却是早已经开骂了。
师以风你们等着，你和横山城主大婚之日，我若是不给你们一个极其难忘的洞房花烛夜，我就不叫梦藏生！
但其实，他本名也不是梦藏生......
稍微平复心情，他开始思索，眼下演示哪一种灵气术法最为合适。
闭目细想，手掌平举于胸前，青色灵气涌现，聚而不散。
当眼中只剩一片漆黑之后，他想起曾经有一年的夜晚，狂风骤雨，雷声大作。
自己居住的城市全城断电，屋内屋外，唯一可见的亮光，是不停刺破天际的闪电。
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些黑夜中的纹路渐渐清晰起来，而手上的灵气，也随之不停变幻。
一阵噼啪声传入耳中，微微吃惊的梦藏生睁开双眼。
在他的手掌之上，有道一指长的纤细短线，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不安地扭动着。
心念一动，他本是想看看这道雷法表现如何，但是马上就对这个决定后悔不已。
雷光是如何消失的，房间内只有一人察觉到了。
它从掌中冲天而起，梦藏生只是一个迟疑，便让其逃窜出了即将并拢的五指。
巨大的炸裂声中，城主府屋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天窗，飞灰碎瓦铺满了梦藏生周边脚下。
他傻眼地抬头，看着头顶突然出现的蓝天，欲哭无泪。
这个洞，怎么和巨蟒头上那个洞，长得这么像呢？
房内的众人早已退开，背部紧贴墙壁，都各自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
数名侍卫听见动静，破开房门冲进房间，看见遍地凌乱，无比戒备的将梦藏生围住了，因为场中之人，明显都是在戒备于他。
灰头土脸的梦藏生尴尬回头，对着碧水城主开口问道：“城主大人，我还需要指点你灵气衍化之事吗？”
碧水城主嘴角抽动，之前听韩老说梦藏生炸了医药阁，他还在想是如何做到的，没想这么快就亲自体验了一把，
不过据说医药阁塌了大半，而自己的房顶只是一个破洞，是不是还得感谢对方手下留情？
无奈之下，他上前几步，示意所有侍卫稍后再来修整。
然后离着梦藏生几步之外，开口说道：“我与陆晚姑娘同为水法灵气，其中关节都已知晓，倒是无需再指点了。”
不是碧水城主嫌弃梦藏生脏乱，只是对方周边，只有几步之外才有落脚之地。
他对着四周拱手，“各位，今日之事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几人沉默片刻，依次离开房间之前，都带着各种情绪看了梦藏生一眼。
冷漠、佩服、诧异、关切。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梦藏生觉得自己再留下来，实在有些丢脸，所以打算开溜。
他试探性的开口问道：“那个，既然如此，我也回去休整一番？”
脏兮兮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碧水城主一时觉得真是有趣，怎么这么强的人，没有任何强者做派呢？
难怪梦藏生在横山城惹出了这么多的事，来这边的远猎人，只要说起他，却反而都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碧水城主回答：“那我便不送了。”
梦藏生如获大赦，赶紧胡乱一拱手，转身匆匆朝房门走去，边走边掸去身上灰尘，像一只......刚出水的狗......
在步子刚刚迈出房门的一刻，他猛然想起一事，在心里叹气，转身站在门外，神色凝重。
屋内的碧水城主有些疑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对方的话音便响起。
“城主，稍后请到我房中一叙，有件物品需要交给你。”
话音落下，梦藏生再不停留，快步离开。
听懂此话的碧水城主，喜不自胜，面带笑容，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侍卫们看见其余人都离开了，就打算回来修理房顶，却看见城主魂不守舍的模样，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之前有传言说，梦藏生此人，无论到何处都能惹出一堆乱子。
看着城主当下的诡异情形，他们终于相信尤康所说之话，打定主意，以后得离某个祸害远些。
离开之后的数位破凡境，各自回到房间，感悟今日梦藏生所说的话。
陆晚自从留守碧水之后，每日埋头苦修，几乎都在城主府内，从不外出。
想起梦藏生所说的渡水，碧波浩渺，她便打开房门，向着碧水湖而去。
回到房间的梦藏生，将自己浑身清理干净以后，就静静坐下等待。
他没有取出李平柳的人偶，时机不对，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敲门声响起，有些急促，碧水城主在心里默算时间，觉得这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这才赶来。
尽管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依旧是期盼和忐忑交加。
房门开启，梦藏生就在自己眼前，神色平静。
将视线越过对方身影，往房内看去，却没有看见心中所想之物，碧水城主有些愣住了。
“陪我走一趟吧，有些话想问你。”梦藏生熄灭房内烛火，走出房门，开口说到。
虽然不知道要去何处，碧水城主还是点头，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急于一时。
两人一路走出内城，向着湖边而去。
走在碧水城主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上，不时有人向两人问礼，他们也笑着回礼。
那些家常话，渐渐将碧水城主有些急切的心绪平复了。
虽然是梦藏生提出走这一遭，只是两人同行许久，他都没有开口。
直到碧水城主发现前路所指，可能是通向某处，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开口询问。
“梦藏生，你要带我去何处？”
稍微走出去两步的梦藏生，也停了下来，回头开口说道：“正如城主所想。”
碧水城主摇头，“我不能去。”
梦藏生与他对视，“你其实已经知晓了，我说得没错吧。”
碧水城主微怔，继续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今天是为了......”
话语到此为止，两人间的气氛逐渐冷漠。
梦藏生转身，继续前行，语气有些萧索，“我在平关城听了一个故事。”
有风吹过街道，将接下来的话语，带入了碧水城主的耳中。
“关于一对姐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