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老谢!”辽人贵女箫楚依一大早就把在通铺上囫囵睡下的谢槐安踹醒,此时,他们休憩的营房外面已经是一片人马嘶鸣。也许是知道有桂清阁的夜子语亲自镇守此地,这位自从衡山一夜之后一直绷着一根心弦在逃亡的人,居然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直到被这小姑娘踹醒方才惊觉。
“怎么回事?”
谢槐安怀抱着自己的长刀,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在他看来桂清阁阁主亲临此地,又有一位皇城司的什么鸟国公,再不济还有曹大都统和古北口守将差遣,自然是轮不到他这么个野地路护操心。
“从南面来了人……”这萧大小姐搂着她那匹硕大的白狼,悄悄地指了指外面,“好多披甲的人,但看着又不像是你们宋军……”
“宋军?”谢槐安一听便大概知道怎么回事,随即哑然失笑——“宋军可来不到这里,那些人怕不是桂清阁的私军!”
周围几个人听到动静也跟着爬了起来,扒在窗户边不安地向外张望着。只见外面人马喧嚣,几百名甲士护送着一列大车涌入这古北口下的城寨之中,而周围的常胜军士兵似乎也早就得到了命令,热情地围拢上来,帮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卸车。
这支人马虽然人数有限,只有四百来人,骑步混杂,但装备却极为精良。虽然为了行军方便,身上只穿了一副简单的胸甲,也没有佩戴长兵,可每个人腰间悬挂的长刀和手弩,无不与周遭这些常胜军军士形成云泥之别。再看那一列大车之上,都用上好的油毡布盖着,里面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这古北口守将萧延早就守在关口下面,很是四海地与那私军的统领打了招呼,然后称兄道弟。私军统领也是非常上道地招呼自己的兵士掀开头一辆大车的油毡布,下面全是好酒好肉甚至还有些许金银,只见他豪放地大手一挥,便将这一车酒肉财货分与了这燕地最为苦寒险峻的关隘守军,当即引来一阵欢呼。
而惊喜不止于此,最后一车的油布也很快被掀开,这上面全是良弓、长刀、甲胄,比常胜军那一身破破烂烂皮袄衣甲看上去要精良不少。只是这一次却不再是豪阔地出手相赠,而是作价半卖半送。那统领像一个商队掌柜似地登到大车之上,竭力叫卖,倒叫着大宋帝国最北端的关隘一下子热闹起来,如同一个消失了好几年的宋辽边市一样。
拿到了些许金银的常胜军兵士,看着那些良弓宝刀、甚至还有铁甲,又实在是有些眼热,头脑一热又一窝蜂地去买,于是那些金银揣在他们怀里还没有捂热乎就又回到了这支苏家的私军手里。
“私军也能……这么厉害的吗?”箫楚依感慨着打开了门,她其实原本想说私蓄甲胄在大宋难道不是谋反的大罪吗?可后来想了想大宋那些官员军将的样子,好像对于一个富甲天下的商会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是给私军寻一个厢军的名头罢了。
北地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冻得这屋里的男人们都是一哆嗦,她那雪白的座狼闻见了肉味一撒欢跑了出去,倒是将闹哄哄正在交易的两边军士给吓了一跳,一时间刀兵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好在萧延在场,他是认得那头白狼的,虽然心下也有些害怕,还是硬着头皮将纷乱弹压下来。
“萧大小姐哎!好生看着你这小畜生成不?”这位古北口守将满脸堆着苦笑,看着这位和自己同姓,说不准祖上还有些渊源的契丹贵女,“不然下一次不知道就被哪个兵痞给宰了吃了。”
追过来的箫楚依闻言倒是笑了笑,也没有害怕。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无碍,旋即拔出自己那短刀,在手上转了一圈刀花,同时喃喃催动咒语,那狼头上很快便泛出诡异的黑气来。
“这畜生乃是北斗贪狼从星界下凡,谁要是敢毁了它的肉体凡胎,它便会半夜爬到你们床上,先咬断你们的后脖颈,让你们动弹不得,然后在一点一点从你们肚子开始享用——一直吃到你们的灵魂……”她看着那好像被吓到的萧延,忽然间向前一凑,道,“你怕不怕!”
这古北口守将原本就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性子,知道她是北地巫医,早就被她唬住,这突如其来的一惊一乍,倒是把他吓了个趔趄,惹得周围的粗豪军汉都是一通大笑。而他竟然也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在这小妮子面前失了面子,稳住身形后居然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看起来像是想要摸一摸这通体雪白的座狼。
“没关系,小白很乖的,从来不乱咬人。”箫楚依似乎也是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面吓到了这位戍守一方的统领,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招呼那头白狼过来,乖乖地趴在地上,任这萧延粗粝的大手狠狠地摸了几下脑袋。
那座狼把脸别过来正对着营房,旁人可能没有注意,可是谢槐安却看到,那畜生的眼神里面分明写满一脸的不情愿。
“这桂清阁——倒是最会做些邀买人心的生意。”谢槐安倚靠在门边目睹了这一切,却开始冷冷地说着他那些阴阳话。“明明就是想要武装这只常胜军,还要装模作样一番。”
屋子里的人听他这么说也是愣了愣,没有回答,可身旁却有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金银可能又被骗回去,但是酒肉可是真的能留在他们肚子里。不管怎么说,我们总还是给这些戍守边地的兵士带来了些什么不是?”
“夜阁主……”谢槐安听到这个声音,赶忙转过身去微微颔首行礼。哪怕从组织中逃出已有十六年、哪怕当年下令追杀的不是这女人,可平心而论,他几乎是本能地畏惧坐在那位置上的人。这可怕的女人来得悄无声息不说,甚至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脚步声也遮护住了。
“这是江南苏家从河东路调来的精锐私军……苏家,毕竟是商贾出身,走到哪里却是不能做赔本买卖的。”夜子语笑着,特意朝他解释了一句。
她这样说的时候,那支私军,或者说商队带来的集市氛围已经扩散开来,不仅常胜军兵士,甚至是住在此地的家眷都开始拿出东西想要和这群好不容易从南方过来的人交换些用得上或者用不上的物件。苏家那位家主决计想不到,自己几乎抽调了他们在河东路全部的力量,星夜兼程向这北地输送,总算赶在行尸扣关之前来到这古北口,却会是这样一幅热闹繁华的市集景象。
“这些商贩一样的私军,也能算得上是精锐?都快把这关隘搞成个集市了……”谢槐安还是冷着一张脸。可调这支军队来的夜子语显然不以为意。她看看眼前这个西军逃兵,又看了看身后跟着的蜀国公赵构,浅浅地笑了一下——
“应该还有几天时间,就让他们享受一下这最后的和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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