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悍不畏死的冲锋啊……”曹凛感慨一声,便不说话。城头上每个人都沉默下去,不知道各自心底在盘算什么。如若不是他们领了这样一份玩命的差事深入到此,恐怕这天下还无人知晓,一万五千人的大军、里面整整五十个谋克的正经女真战兵,在这荒芜的北地曾与如海如潮般的行尸有此一战。而此战过后,也不知这些人中还能剩下几人。
百步开外,银术可自然不会做这般感慨。这些天来,他一路奔逃、冒雪跋涉,借着太阳余晖仓促发起这等规模的突击。这些女真儿郎固然雄壮依旧、坚韧敢战如故,可更多地还是走投无路的狼狈。这其间但凡脚程稍慢一点,他怕都被夹在两股尸潮之间,被啃得尸骨无存。
现在他回望背后那一团咆哮着的黑暗,想起那虽然缓慢但却根本无法阻挡的庞大尸潮,也是一阵后怕。好在,一切都如那契丹贵女所言,眼前的尸潮分开、“虫茧”遇火即燃,他领着这支可能是女真最后的残军,总算在大雪止息时挣出了一条路。
“领一队铁浮屠,收拢些轻骑,把城门降下来!这城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恶心人的畜生,我们总要赶着后面那些东西黏上来前进去,凭城据守!”银术可拽住身旁路过的一个百夫长,喘着粗气令道。他可太清楚,自己麾下这支大军本就是四处搜罗来的,其中核心精华又被在雪丽撵了近四百里地,经此一战只有凭城据守的份,再不可能在这些尸山中踏出一片血海,挣出一条生路了。
他吩咐完手下,方才兜住马,仔细去看那契丹贵女口中所言的“虫草花”,只见那虫茧般的庞然巨物,如今正在火与雪中狂舞挣扎,看上去像是草原巫医跳动的诡谲祭祀。他银术可自幼在白山黑水间挣出一条性命,自问什么样的毒虫猛兽没有见过,可却在这样一株诡异的花草前心生了胆怯。
“还没有完,叫人捂住口鼻,不要吸!不要吸!”正在这时,那个契丹贵女突然间越过他的亲卫,从混乱的战场上钻了出来。他不禁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自称是大辽后族萧家的小姑娘年纪轻轻便能驭狼冲阵,她那雪白的巨狼在雪地上步子轻快,爆发力比战马还要强得多,有时候几个跳跃甚至就冲到他们前面去。要不是她那两柄弯刀实在轻巧,马战用不上。怕是就靠这一人一狼,也不是一般女真骑士奈何的了的。
“不要吸柳絮,冲起来!冲起来!那怪物没死,没结束!”女孩见他没反应,便用并不熟练的女真话向四周大喊。可她纤细的声音在这样纷乱的战场上根本不可能被杀疯了的女真人听到。她座下巨狼在不安地梭巡着,时不时地还会凶悍地一抓挡开扑来的行尸,仿佛也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此时失去控制的尸潮变得散乱不堪,他们虽然还会依照本能猎食,循着活人的气味去扑杀,可毕竟不再如海潮般骇人,绝大多数都在漫无目的地徘徊,直到有活人靠得足够接近,才会依靠着本能前去猎食。可这零星的袭击,在整然的军阵面前就如飞蛾扑火般毫无意义。刚刚险些被打散的女真甲士重新结成四个较小的空心方阵,他们开始向前扫荡推进,虽然速度不快,却已不可能为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行尸所阻挡。
银术可骑在马上,看着那女孩,居然笑了出来。她也许是初阵,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那中军指挥的邪祟之物已缓缓沉寂下来。这些行尸大军人数虽多,无异于一盘散沙。凭自己手底下这群百战精兵,让这些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不会用太长的时间。
可就在战场上大小军将都以为大局落定,打算扫荡这些疯嚣的行尸走肉之时,异变陡生。已烧成一团炬火的怪物忽然发出凄厉地咆哮,震得左近那些女真甲士东倒西歪,甚至耳鼻都开始流血。深深扎根在地底的根茎也从雪地里拔出,带起大片大片的雪尘,而不待雪尘落下,那触手便如镰刀一般挥动,将大片的甲士如刈麦般割倒。四围那些刚刚还在游荡的行尸也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般,从四面八方围杀上来,将因为扫荡而变得有些散乱的女真军阵撕开、突破。就连刚刚阵中受伤的甲士,也开始变得迟疑、暴躁,甚至有些居然开始扑咬起周边的人。
“尸变!尸变!”那骑着狼的萧家丫头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词汇,冲上去挥刀就开始砍杀正在变异的伤兵。银术可见状也是没有片刻的犹豫,招来自己的一名亲卫,令他聚拢人马跟上去处理那些注定要成为死人的伤兵。
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这歹毒的虫草花,有着野兽般的智慧。它几乎复制了自己的战术!在濒死时还积攒了足够最后一击的力量,像垂死的毒蛇一样,要将他们全军拖下地狱!他明明已经几乎赢得了这活人与死者之战的第一场胜利,可却被那燃烧着的巨物给摆了一道!
“向前、向前!有马的都跟我向前!杀过去!抢城!”混乱之中银术可也来不及多想别的,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城门,他用尽浑身力气大吼,只想着将四下散开的骑兵汇聚成新的洪流,带着他的军队,逃出升天。
那契丹贵女在火光中与他遥遥相望,她一人一狼恍若一体,似乎冲杀间冲着他喊了些什么,可那声音被尸潮的嘶吼掩盖住,什么也听不见。最后那女孩干脆汇进一小队盲目冲杀的女真轻骑,把双刀挥舞成明亮的刀花,将扑上来的行尸在半空中就切开喉咙,洒下大片大片黑色粘稠的血液。眨眼间身影消失在纷乱的战场上。
看到这里银术可也不禁豪气再升!他再不回头,亲自驰马从亲兵那里接过自己的大旗,也不说话,只是单手托着那旗,在为数不多的铁浮屠护卫之下,于尸潮中围着燃烧的地底妖邪转着圈地厮杀。周围的骑士看到,自然明白主将的意图,一片黑暗的战场,那熊熊燃烧的垂死巨物就如炬火,而他在这火炬下举旗,就是要汇聚残军!
战场上忽然就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甚至一时间压过那些被冻硬的行尸的哀嚎。四面八方被冲散的女真甲士,还有那些只批了皮甲甚至连甲都没有一件的辅兵们开始放弃各自为战的捉对厮杀,不管不顾地向着他的将旗汇集。
生者与死者如同两股全然不同的潮水,对撞在一起,在这北安州下卷涌成波澜。女真人、渤海人、甚至还有被抓来做奴隶的契丹人,在这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大战中切切实实地站在一起,豁出性命厮杀。一名矮壮的女真甲士刚刚拿战锤敲碎一个高大行尸的脑袋,转眼间便被几只侧面袭来的行尸扑倒。可他伸出胳膊死死护住自己的头脸,那几只行尸便对这个全身披甲的铁罐头毫无办法,被随后跟上来的辅兵屠戮殆尽。辅兵们扶起甲士,他们这一小队人马便汇入了散乱的阵线,向着战场中央那面将旗前进。而这样的情形,在如此的战场上已经比比皆是。
“后面的尸潮要来了!你们打不过!”那契丹贵女不知从哪又窜了出来,她挥刀砍飞隔在二人间的行尸,朝着这不知打了多少仗的女真军将大喊。这小妮子在纷乱的战场上倒是灵巧的不行,她似乎知道如何不引起这些死人的注意,总是神出鬼没,时隐时现的,倒让银术可这样的女真重将也起了几分欣赏的意思。
“萧家的小闺女!打完这一仗,要不就跟了我们完颜的姓氏吧!”他仰头一笑,把自己的将旗向着不远处的城池一指,高声呼喝:“抢城!”
在周围汇聚起来的军士早已经看出主将意图的,他们以一个百人的重甲方阵稳住阵脚,源源不断收容冲过来的残兵。几十名铁浮屠重骑再度冲阵,将短短百步距离踏成了一条血肉模糊的道路。更有伸手敏捷的轻骑取出勾爪这样的攻城工具,他们将刀咬在口中,看样子竟打算攀缘而上,从里面打开城门。可这北安州城毕竟是军镇要隘,那些勾爪无论怎样奋力甩脱,就是够不到城头。
“叠人梯、叠人梯!”有反应过来的百夫长开始指挥汇到城下的军队,他们的叫喊声已经带上了些许的绝望,“——那些东西就在后面,不打开城门大家都得完蛋!”
正焦急时,却看见一支巨大的火箭燃烧着当空掠过,那箭势带着火光消逝在远方的夜色中,可伴着那转瞬即逝的光亮,还是有人看到了被夜色笼罩的庞大尸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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