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几名宋人，包括韩裳这样的辽军余烬都不可思议地去看银术可，但这位女真重将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仿佛默认了这个说法。谢槐安觉得自己心头一股血气也渐渐凉了下来，十万金军，合着相当数量的平民尸变成潮，这已经不是衡山夜血那样的一夜变乱。而是一场真正的末世天劫。
他茫然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见城墙角楼上正有女真甲士仿着刚才给床弩上上火箭，借着那一抹转瞬即逝的飞火流星，去看一眼黑暗中的重重魔影。只是这一次，那弩箭划破夜空,光亮所及，万鬼哭嚎。
“十万人？”谢槐安眯着眼，试探性地问。
“若只是辽阳府周遭那些部落加上娄室手底的大军差不多是这个数，可按那小妮子的说法，整个北地已是一片涂炭。”银术可说到这里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一夜又一天的磅礴大雪过后，北地冬日干冷的空气也带上了点潮湿的味道。“……我们身后的那些尸群，裹挟着整个北地的活死人，怕不是得有五十万之数……”
“若真如此，将主何以为战？宋金海上之盟犹在，大宋官家再不怎么地，沽名钓誉倒是一把好手，为了一个宽厚的名声一向关照投效之人。”谢槐安说得面不改色，可这一席话惊得曹凛差点掉了下巴。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逃兵居然胆大包天，动起了招纳女真人的心思。若是这事成了，与他来说是可谓是泼天的功劳，回去之后就算是提拔成统制也未可知。
“我何尝不想退下去，为某家儿郎们谋一条生路。”银术可倒是没有主动接下这递过来的橄榄枝，他狐疑地打量着谢槐安，在脑中思量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皇城司鸟军将到底有多少权力。最后他狠狠一拳砸在冻硬了的墙垛上，指着城下那铺满整个雪原的行尸道：“那些东西能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撵在我们身后，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却已经在风雪中冻了七天，曹将军带着小队精锐向北硬探，自然是不缺粮草。可我们这几千残军却在风雪里挨不了多少时日了。凭城据守，这北安州总还有些资储。将养些气力还能拖一阵，若是强行开拔，这七千残军估计十不存一。”
“五十万活死人如惊涛骇浪，北安州已不可持！此时强行出城，用骑兵踏出一条路，就算十不存一也强过全军虚掷于此。”谢槐安丝毫没有估计这位女真重将的颜面，依然硬邦邦地说。
银术可听了这话之后沉默了半晌，目光如刀，上上下下扫视着自己面前宋人那张清瘦的脸，像是要从那刮一块肉来一般。不过最后他还是按下了满腔的怒火，冷笑着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我们女真全族都交代在了这里，不差我这一军……曹将军若是想用我的儿郎换自己的富贵，最好还是想办法全下我这一军，而不是只想要一支铁浮屠。”
那个皇城司来的探子说得虽然含蓄，可背后的意思实在是再清楚不过。孱弱的宋人无非是觊觎他这一只还可勘一战的铁甲重骑，可他银术可又怎可能去做那弃军之人？
“贵人不要听信这些狡诈的宋人！”就在这对峙的档口，那契丹女孩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银术可。“他们不过想借着你的骑军逃到燕地去，到了那边他们怕是就要夺了你这一军！”
这萧家贵女整这么一出，着实让谢槐安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她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个头也不是很高，一件红色的袄子，在雪夜分外惹眼。长长的刘海被北风吹得纷乱，一头发辫上还拴着银色的铃铛，在这寒风中晃动起来，发出细碎的声响。
“契丹人？”谢槐安犹豫着看向韩裳，那个路护头子倒没什么表示，显然是对这女真军中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没有兴趣。
“别看我，这北地那么多契丹人，我怎么会都认识。”他耸耸肩，粗声粗气地说。
“汉人，都是些胆小懦弱、背信弃义、不知廉耻！”众人正沉默时，这女孩竟然转向看上去领头的谢槐安，张嘴竟是一连串纯熟的汉话，连珠炮似地，比起汴梁城里那些市井小妹也不遑多让。看那样子，要不是被银术可一把按住，还能冲上来打一架。
“小娘子说的是。”谢槐安笑了笑，干净利索地认了下来，他不是大宋那些读多了四书五经的书生士子，对于赵宋王朝没有半分的忠心。若不是自己奔袭了这么一天，着实有些累了，他甚至愿意陪着这明丽的小丫头一起骂下去。“汉人确实背了澶渊之盟，不过他们也没过得了白沟河，来不及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女真人可把你们原来治下的北地连杀带抢，给屠了个七七八八。你若有怨气，不妨先冲他们去。”
这一席话说得强词夺理，把那契丹女孩挤兑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分辩。他说罢甚至还指了指那些没反应过来的女真人，引得亲卫们又是勃然大怒，一阵刀枪出鞘。韩裳等人被吓得几乎半死，他们实在不知道这谢槐安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胆，竟然在素有残暴之名的女真人面前三番五次挑衅。
“知道你们宋人嘴巴厉害！”契丹贵女重重地一跺脚，说话间便狠狠地挣开银术可的掌心，顺手抽出了刀。她的刀身纤细尖锐，看上去更像是个精巧的工艺品而不是战场杀人的武器。在场的男人们没有人相信这把刀可以真的造成什么威胁，可这不妨碍小女孩说出的话杀气腾腾。
“再说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她恶狠狠地威胁道，只是虚张声势似的示威并不被这些打仗打佬了的军汉们看在眼里，他们只是张望着城下越来越近的嚎叫声，万千行尸如惊涛骇浪，随时要将这北地的孤岛吞没。 28795/11102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