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審
商姒帶着陸時鳶進了石室閉關,這一閉,七日時間轉瞬即逝,期間有過幾次強烈的靈力波動自石室內外溢,秦心绫不放心,于是同青枝又聯手布了一個小結界。
“算算時間,倘若成功了的話她二人這兩日也該出來了。”青竹小院綠蔭下,青枝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在這古梧桐木制成的棋盤上。
沒一會兒,一只纖手夾黑子跟着落下,而後便傳來幾聲細碎地輕笑,秦心绫将那些被吃掉的白子顆顆拎起,扔進棋罐。
這才擡眸睨向桌對面的人,勾了勾唇:“青枝姐姐,你又要輸了,倒也不必這般刻意地讓着我。”
“不下了,沒心思,”見秦心绫直言戳破,青枝索性扔下手中的棋子,懶得繼續裝下去,“少族長在我這已經坐了大半日了,火凰族竟這麽閑,當家管事不用費半點心嗎?”
“只是這幾日剛好事少。”刻意裝作聽不懂對方話裏的趕客之意,秦心绫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三四月的天嫩竹剛剛發芽,取下芽尖泡水也別有一股清香味,她拎起茶壺,為青枝沏了一杯:“我同姐姐許多年未見了,姐姐何必這樣着急盼着邺君出來,難道多與我相處半刻都覺得多餘嗎?”
“怎會。”對上秦心绫那雙嗔怨的眼,青枝仍是那副溫清水柔的模樣,語調也輕輕柔柔的,只是心中并沒什麽波動。
商姒閉關幫人療傷這幾日,青枝成了沒事人,人出來之前她都沒打算離開,于是剛好方便了秦心绫有事沒事尋上門來同她沏茶煮酒,不然就搬來棋盤切磋棋藝。
這裏是火凰族的地方,族中長者具不在,秦心绫這個少族長自然就來去自如。
總之,花樣多得很,她若是說煩了膩了隔天秦心绫又會變出新的花樣來同她探讨。
凰妖聚居的之地遠離妖界中心,且因實力強橫的緣故也無其它小族敢來招惹,此地格外清靜——若是沒有秦心绫這個人在的話,青枝覺得在此小居個十天半月也算一樁美事。
可秦心绫在,此事又另當別論了。
實際上,若非替商姒煉制護魂丹一事非她不可的話,青枝說什麽都不會往火凰族這個是非之地來。
誰也不知,二人之間曾有過一夜意外的露水情緣。
當年事發突然,青枝無心去追究到底誰對誰錯,她自認那夜以後早已同人說明劃清了界限,可秦心绫似乎一直對此耿耿于懷。
青枝其實有些頭疼,她并不很想同這樣一個矮了自己好幾輩的小姑娘有什麽牽扯。
然而,有些牽扯,确是冥冥中早已經注定。
倏爾,一杯剛沏好的竹青水被遞送到她面前,還飄着淡雅的清香味。
青枝垂眸,眼神落在瓷杯身那雙纖手上,未曾擡眼:“少族長,你以後還是直呼我的名諱吧,即便是你母親見了我也少不得要客客氣氣稱呼一聲鬼君,你不要在這同我說些‘姐姐妹妹’,我與你……其實并不相熟。”
縱使對秦心绫沒有半點其它的意思,青枝說這些話的時候也還是下意識避開去看對方的眼睛。
那種嗔怨的眼神,實在叫人難以招架。
“是嗎。”秦心绫陡然松手,故意讓手中的瓷杯自上往下重重落在了梧桐木制的棋盤上,未曾分出勝負的殘局被頃刻打亂,白與黑混落滿地,水漬飛濺,其中有那麽一兩點還濺落到了青枝的裙袖上。
“青枝鬼君。”她音色涼涼的,失了原本帶有笑意的溫度。
不待眼前的人有所反應,秦心绫又驀的輕笑出聲,以手撐住滿張棋盤,将剩餘的棋子盡數掃落,臉上綻出了似賭氣一般絢爛的笑:“若我一定要喚你這聲姐姐呢?”
似曾相識的語氣,令人頭疼。
青枝幽幽嘆了口氣,她捏起被掃至手邊的一顆白子,自石凳上緩緩起身,可就在她轉過頭來剛要開口的時候,院落門口傳來匆匆一陣倉惶的腳步聲——
“少族長,紅綢長老突然回來了。”
“受了重傷。”
火凰族這一支據說是上古神獸鳳凰留下來的血脈,鳳凰鳳凰,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族中只有凰,再無鳳,且由于人丁單薄的緣故,她們格外惜命,從不卷入無畏的紛争與争鬥。
族中除了族長以外,再有說得上話的便是這獨一位的長老,其次才是所謂的少族長,是以聽到族人來報秦紅綢重傷的消息,秦心绫再無心思去同青枝深究一些兒女情長,即刻便起身離去。
秦紅綢除了是凰妖一族的長老以外,自小也待她極好。
随領路的族人穿過小院,走過九曲回廊,在瞧見人的那一刻秦心绫又驚又怒,就連周身的氣息也開始躁動升高,險些不受控制釋出了本命焰火。
“紅綢阿姨,你……”
“到底是誰傷了你,竟然下此重手,當真以為我火凰族好欺負是嗎!”
她三兩步便來到了秦紅綢的身前,二話不說就要幫人把脈先查探傷勢,不想卻被秦紅綢不着痕跡躲過了。
手心被抽空,秦心绫愣了下。
她擡眸朝眼前的人望去,只見人輕輕咳了兩聲,而後擺手。
“心绫,我沒事,”秦紅綢面無血色,氣若游絲,可仍舊強撐着說完了剩下的話,且神情格外凝重,“事情過于些複雜,我眼下不便同你細說,只是你一定要記住我受傷這件事不能張揚出去,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接下來我要閉關療傷,若是在這期間有外人來訪的話,你應當知道該要怎麽做。”
“如有人問起,你就說我練功走火入魔。”
從回到火凰族到和秦心绫見面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一番簡單的叮囑後,秦紅綢匆匆閉關療傷,好似再晚上那麽一時半刻她就要殒命于此。
可即便是受了這樣嚴重的傷也不讓族中衆人出手幫着療傷,這一點,秦心绫覺得有些納悶。
一場急匆匆的鬧劇,來得急,散得也快,卻在無形中給族中老少蒙上一層迷霧般的沉重感,畢竟秦紅綢身為族中佼佼者驟然重傷,突然回族,又急匆匆直接就閉關,任誰都難免往多了去想。
待将圍聚于此的族人驅散以後,秦心绫沿來時的長廊往回,哪想才剛剛走出一小段距離,就在拐角處碰上了眼下暫居族中的那唯一一個“外人”。
“秦紅綢身上的傷,不像是同人打鬥造成的。”是特意掐算好了的,見秦心绫走近,青枝沒有要藏匿身形的打算,反而直接大方地走出來。
“你都聽到了?”走的時候太急,方才又是那般場景,秦心绫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秦紅綢身上了,以至壓根沒注意自己身後還綴了根尾巴。
青枝的身份在她看來,有些複雜。
是外人,又不是外人。
方才秦紅綢分明一遍遍的叮囑,叫她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一個外人。
“你會告訴邺君嗎?”秦心绫擡眸,迎上青枝那雙滿目柔情的眼,她當然明白這滿目的柔情不過是一種假象,這人看誰都是這樣。
青枝側目望來:“自然。”
意料中的回答,秦心绫沒什麽意外的,她點了下頭沒有再和人繼續聊下去。
然而就在她擦身略過青枝身邊的時候,這人忽然出聲,叫了她的名字。
“秦心绫。”
“你們族內的成分有很大的問題,站在邺都的立場,我希望你能盡快排查清楚,尤其是秦紅綢。”不若然,來日叫商姒查出事情當真與火凰族有關系的話,恐怕就不止是牽連到一個兩個了。
青枝是一番好意,可落入秦心绫的耳朵裏,卻成了公事公辦的警告和提醒。
女子頓在原地默了默,片刻後轉過頭來,臉上仍是絢爛迷眼的笑,只是少了點溫度:“多謝青枝姐姐的提醒,我還有些事要辦,就不送你回去了。”
大抵是将青枝的提醒聽進去了,沒兩日,火凰族開始內部肅清。
尤其在調查秦紅綢這一塊的時候,秦心绫不得不承認,确實有一些可疑的地方。
她發現,她們族中這位地位崇高的長老似常與蛟龍一族的人有隐秘來往。可蛟龍妖生性嗜殺殘忍,同她們凰妖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何時有了這等來往?
秦心绫從未聽母親說起過。
而也幾乎是同時,在密室中待了十日之久的商姒終于出關了。
商姒出關以後的第一件事,直奔秦心绫這位暫且當家的少族長去了。
恰巧,人這會兒又賴坐在青枝暫居的小院裏,煮茶品酒,借着讨教的名頭又生生熬了青枝半下午的時間。
春風暖日,茶香四溢,在這般景象下驟然出現的第三者自然就顯得有些煞風景了。
又或許,只有秦心绫一人覺得煞風景。
早就算好了對方會在這兩日出關,此刻見人忽然現身,青枝也不意外,只是納悶商姒為何只身前來。
“怎只你一人,時鳶呢?”她問。
“時鳶身上的靈脈已完成重塑,不過尚需适應調和一段時間,我收到你的傳音就先行出關了。”言罷,商姒不再同青枝多言,她直接轉身走到了秦心绫身前,眯起一雙美眸。
“我是來找你的。”
“秦紅綢此人,我要。”
簡短兩句,是生硬的通知,不是征求意見,再沒了初見時尚有顧及的客氣。
這樣強硬的态度自然就引起了秦心绫的極度不适,到底是小輩,只見她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邺君,在尚未找到足夠的證據以前就要我族長老,似乎……”
話未說完,就被商姒及怪異一個眼神打斷了。
“少族長可知這幾日裏,我還收到了哪些人的傳音嗎?”放輕了聲音,卻叫人聽出了風雨欲來的感覺。
聽得秦心绫話中的“證據”二字,商姒險些笑出了聲,她壓了壓唇角,音色驟然冷了下去:“昆侖派,紫霄洞,青城府和仙雲宗接連傳來同一條信息……”
此刻坐于另一側的青枝已然察覺到了些許不對。
她遲疑片刻,悄悄從桌下伸手按下了秦心绫的抵觸動作,示意對方不要在此時去觸商姒的黴頭。
商姒從不做費力不讨好的事,既然說要親自,那就定然是有十足的鐵證且事關重大。
果然,下一瞬,只見人高高擡手紅袖一揮,原本什麽都沒有的半空中逐漸浮現一排規整簡短的句子,令在場的另外二人同時變了臉色。
——【大陣已破,布陣之人必然遭受巨大反噬,邺君可悉心留意。】
晚上好,這章沒有小陸~
出關
短短數十個字,指向性再明确不過。
秦心绫當即就變了臉色,一直垂落身側的雙手緩握成拳,指尖幾欲嵌進掌心肉裏。
事實擺在眼前,商姒能聯想到的她又如何想不到?
如今三界太平,凰妖實力強橫且素來低調,即便族人稀少可數千年來仍穩居妖界第二世家的地位,就是這般單個拎出去放哪都算得上頂尖戰力的凰妖,莫名重傷歸來。
也不怪商姒會要将人提審。
實際上,不止有這些人盡皆知叫得出名字的大宗門,甚至于一些連常人都喊不出名字的小門派附近都出現了類似的陣法,商姒只不過列舉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大宗門罷了。
此事自昆侖而起,牽一發而動全身。
人間仙門發覺以後紛紛震怒,人與妖的關系繼上一次三界大亂以後又再一次變得危險,處于一觸即發的狀态。
僅這一兩個月的時間,商姒身上所承受的壓力倍增。
倘若這事不查個明白揪出背後所涉及的其它陰謀,等到引發三界大亂,生靈塗炭,恐到時無法妥善安置激增的冤鬼怨靈,甚至會引發邺都地底下原本鎮壓的那數百萬怨靈暴動。
到那時,無論三界亦或是邺都皆無法置身事外。
商姒從很早以前就知曉了,什麽跳出三界,不受秩序幹擾這樣的說法……一直以來不過是說得好聽。
若三界不好,邺都又能好到哪裏去?
她說得好聽是個邺君,其實也不過是一直幫着擦屁股收拾爛攤子的罷了。
所以秦紅綢身上所藏之事,必須挖出來。
然而這般強硬的姿态破關将人強行逼出,勢必引起其它凰妖的不滿。
于公于私,秦心绫都無法眼看着商姒做出這等打火凰族臉的事情,是以即便有青枝暗中阻攔,她也還是硬着頭皮起身:“邺君,秦紅綢畢竟是我族長老,即便要拿,也該等我母親親自拿問才是。”
“兩日前我已感知到,最多半月,母親便能,到那時我們再坐下來商談此事如何解決也不晚。”
聽來硬氣的話語,實則并無太多的底氣。
商姒斂起一雙美眸,沒有出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秦心绫的話。
“青枝鬼君以為如何?”見難以說動商姒,秦心绫轉頭,澀澀望向置身一旁的青枝,難得擺正了自己的姿态。
這是在求助。
她想要青枝為自己和自己的族人至少說上一兩句軟話,從商姒手上争取到一點點寬限的時間。
青枝還是第一次這樣覺得為難,雖然商姒并不知曉自己和秦心绫之間的那些糾葛。
鄭重思索了片刻,她終究還是開了這個口:“阿姒,這畢竟是火凰族內部的事情,若能內部提審得出一個結果,也免了邺都出面做這個壞人。”
更何況前不久她們才承了人家天大一個情,那樣難得的伴生草二話不說就給了,而十天半月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等等也無妨。
藏匿在這些話背後的深意不用青枝說得太直白,商姒自然能夠領會。
既有人出聲幫腔,商姒順着松口,給了秦心绫一個半月的期限:“那我就等你半月,若半月後秦瀾還不能站出來給我一個交代,我便親自出手拿人。”
定下期限,空氣中那股濃重的火-藥味終于淡了些。
不過秦心绫這邊剛松下一口氣,就聽到商姒又開口出聲了:“對了,少族長,時鳶靈脈修複完全,剛剛服下瓊漿玉液還需要時間去吸收,這幾日還煩你吩咐族人,不要打擾。”
分明前半刻還不留情面口出冷語說要拿人,後半刻就若無其事繼續麻煩上她了。
秦心绫表情有些發僵,可還是禮貌應下。
待商姒離去以後,秦心绫才徹底松了心中緊繃的那根弦,臉上重新漾起了柔媚的笑:“青枝姐姐。”
“你還是繼續喚我青枝鬼君比較好。”青枝別開眼去,并不想看那如絲媚眼。
分明是只凰鳥,怎生得跟狐貍精似的。
秦心绫也不管,只是壓低了聲線悄聲追問:“方才邺君所說的瓊漿玉液是……?”
“是從前仙界消亡以前遺留下來的東西,用一滴少一滴仙物。”淺聲答完,青枝便從石凳起身回屋子裏去了,徒留那位難纏的“客人”還留在院子裏愣愣回神。
瓊漿玉液。
從昆侖老祖那取回來的小瓷瓶裏原來裝着這樣一滴東西。
陸時鳶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穿越所在的這個世界竟真有“瓊漿玉液”這種東西。
光聽商姒說名字的時候她便知曉此物定然珍貴至極,不過到底有多珍貴,她又不清楚了。
商姒閉口不談此物的來歷,只說讓她服下,有助鞏固自身修為,好加速适應如今靈脈重塑以後的狀态。
對方這樣說,陸時鳶自然也照做。
卻沒有想到那樣透明一滴不起眼的小玉液能夠擁有那樣磅礴的力量,吞下以後,在她體內掀起洶湧浪潮,一波又一波,使得她只能被動地引導那些來勢洶洶的靈力在體內疏散,分批引入丹田。
這樣一日接一日,即便不曾刻意去探查,陸時鳶也感覺到了自己停滞已久的修為正在以一種極為恐怖的速度增長着,甚至早已超越從前全盛之時。
而最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內視之下,落于她體內的那滴玉液竟然還在源源不斷釋放靈力。
陸時鳶第一次感覺到了惶恐與興奮并行是種怎樣的感覺……同時,她本身竟也對這滴瓊漿玉液生出了熟悉的感應,吞化得越發得心應手。
半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外頭的人不知石室內的陸時鳶将玉液吞化得怎麽樣了,可卻知道,眼下有一事迫在眉睫。
秦瀾未曾如秦心绫說的那樣按時,商姒自然也不可能無限度的再等下去。
但此地畢竟是火凰族的地頭,即便尊為邺君,若要強硬拿人必然少不了一場惡戰。
這一次,即便是連青枝也無法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清晰地擺明自己的立場,和商姒站在同一陣線。
于公,商家乃邺都世代主君。
于私,商姒是親人般的存在。
至于秦心绫和火凰族一衆人等,并不在青枝考慮的範圍內,在她眼看來,與秦心绫之間那點似有若無地淺薄情緣比起商姒,比起邺都,不值一提。
然而大戰在即,秦心绫身為凰妖一族的少族長為了扞衛全族顏面,竟當着商姒和青枝的面化成原型變回妖身,鋪開雙翅的火羽鳳凰騰空而起,漂亮至極,身上的每一根翎羽都能成為傷敵利器。
她嘶鳴着浴火而生,選擇獨自纏上了青枝,将人絆住。
或許是篤定了對方無法對自己下重手,秦心绫有恃無恐。
看似一場實力懸殊有性命之危的交手,被她這麽一鬧,直接成了兒戲。
反觀商姒那邊,出手攔截的其它凰妖就不那麽好受了。
少了一個青枝,對其它凰妖又不能下死手,商姒還從沒打過這般憋屈的架,是以心中躁意更甚,出手就越發重了。
不過在絕對的實力壓制面前,數量其實并不占優勢。
就在她将攔路的障礙一個個解決掉以後,秦紅綢閉關的密室也被一擊破開。
待石門破開後的塵霧散去,密室內那單薄地身影也搖搖晃晃站起,出現在商姒的視野範圍之內。
看起來,這半月的時間對于秦紅綢身上的傷勢似乎沒有起到半點作用,興許還更嚴重了。
商姒才沒興趣管這些。
她凝神,伸出五指,朝下方塵霧後那單薄地身影緩緩收攏,空氣中此時似有一股強大絞力,被神識鎖住的人影臉上徒顯掙紮之色,卻無法動彈。
然,就在此時——
“商姒,你給我住手!”
只聽一聲怒喝傳來,商姒周遭氣溫在瞬間陡然上升。
就在她暗覺不妙閃身避開的下一秒,那處她原本站立的地方仿若被點燃了空氣,熊熊焰火騰燃着。
商姒擰了擰眉。
正施展的術法被橫空出現的人給打斷,她察覺到了熟人的氣息。
這回,她不僅沒惱,反而不知為何悄悄地松了口氣。
總算,和火凰族這回也不用徹底撕破臉了。
商姒擡眸,凝望前方忽然出現擋在秦紅綢身前的人影,習慣性晃動自己右腕上的金鈴,不滿地扔出輕飄飄一聲責問:“你說你既能出來為何不早出來,多費我一番手腳。”
“商姒,邺君!”
“你就是這樣來我火凰族做客的嗎?”
秦瀾怒極反笑,看着這滿地狼藉和自己個個狼狽的族人氣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她也确實打不過商姒,非要好好給人點顏色看看。
“身在其位有些事我不得不做,秦族長與其怪我不如想想在秦紅綢的事情上該給出個怎樣的交代……不單是給我,也是給那些怒極的人間仙門。”商姒斂了斂眸子,不為所動,對于自己前一刻的所作所為也無半點愧疚。
她冷靜,漠然,是一個合格的君主。
布下誅殺陣想要滅人滿門,得是多大的仇才能幹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啊。
她今天若是放過秦紅綢,他日又有誰去放過那些無辜生靈?
這其中的道理不必說,秦瀾自懂。
冷靜下來以後秦瀾默了默,回頭看了眼傷勢加重的秦紅綢,又瞥過周圍可堪狼狽的族人們,重重嘆了口氣:“你給我一些時間,紅綢性子是極倔的,我定然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問出來告知與你。”
“又要時間?”商姒不耐地眯了迷眼,纖手擡起,遙遙一指就指向不遠處已化回人形的秦心绫,倨傲地仰了仰下巴,“你女兒已經管我要過一次了。”
秦瀾搖頭,開始裝傻充楞:“邺君,小輩說話怎能作數。”
這分明是賴上了的樣子。
而飄落于不遠處才剛剛脫開凰鳥糾纏的青枝聽到秦瀾這一句,不由沉下了臉——不怪秦心绫臉皮厚還擅于死纏爛打,原是親娘就是這樣的。
二人正說着,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也是這時,族中不遠處一道濃郁的靈力波動沖天而起,帶起一陣圓柱形的光柱,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那不小的動靜給引去了注意力,包括秦瀾和商姒。
然而秦瀾卻在瞧見這番動靜的第一眼便笑出了聲,她終于找到了商姒不得不退讓的理由。
“商姒,你看。”秦瀾半眯着眼,仰頭望向那束光柱。
若是再仔細一點的話便能夠瞧見柱身裏有個隐約模糊的人影,似是一顆冉冉升起的耀眼星辰,能與日月争輝。
她能看到的,商姒自然也能看到。
且光柱裏的那人氣息于她而言,是那樣的熟悉。
“我火凰族送你這麽大一個人情,難道想從手裏換點時間都不值嗎?”耳畔繼續傳來秦瀾噙着笑的聲音,話裏話外分明還是在表達着與先前幾乎一樣的訴求,這一次卻叫商姒聽來意外的覺得順耳。
她彎了下唇,眼底的笑意已經快要漾出水來。
至于那久不肯松的話,也在這時改了口。
“好,便依你。”
正道之光!!
賭局
商姒現下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說不上來。
這樣近的距離,憑她的實力早已感知到光柱內那人影此次破關而出已經到了哪一個階段,大抵是很微妙的一種欣慰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陸時鳶,是她的人啊,她們彼此的名字早已經牽綁在了一起,無法分開。
是以秦瀾的話讓商姒十分受用,也找不到任何一點再回絕的理由了。
實在是火凰族這關鍵的一株火靈穗造就了此時此刻的陸時鳶,她的确是承了秦瀾天大的情,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要強硬拿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不過在你能給出各界一個妥當的交代以前,秦紅綢不能再離開你族地界,否則休怪我不念舊情。”話是說給秦瀾聽的,可商姒一雙美眸卻緊盯着百米開外光束內,那逐漸顯現的人影,心思早已不在眼前的争鬥上。
不多時,光束消失了,人影也消失了。
一陣疾風略過,耳側青絲飄蕩,眨眼的功夫商姒就看見自己面前多了一張笑得絢爛的臉,明明是青天白日萬裏無雲,她卻感覺陸時鳶那雙彎起的杏眸裏盛滿了顆顆閃亮的星星。
“阿姒,我現在……變得很強。”耳畔傳來帶低聲笑語,商姒再也繃不住臉上那最後一絲冷意同陸時鳶一起笑了。
陸時鳶出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她要看見商姒,要同對方第一時間分享自己的喜悅和狀态,這幾乎是刻在意識裏一定要做的事情。
好在,這人沒有讓她太難找。
“有多強呢?”商姒很自然就伸手環住了女子的柔軟的腰肢,長長的睫羽覆下,輕聲接話。
有多強呢,陸時鳶其實也不知道。
她只感覺自己體內似乎有着用不完的靈力,這種感覺還真不好用言語形容。
“不好說,反正就是很強,”說到這陸時鳶歪了歪頭,眸中閃過躍躍欲試興奮的光,“不然,我們打一架試試?”打一架就知道到底有多強了,簡單幹脆。
或者也可以說陸時鳶早就想這麽做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她早就知道商姒強,比世間大多數人都強,人人見到商姒都要尊稱一聲邺君。
說她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罷,她就是很想和商姒真正交手一下試試。
只有清楚彼此間的差距,才好奮力追上。
然而商姒只當陸時鳶是剛剛恢複實力,單純手癢。
她抿唇笑着搖頭,婉拒了對方的提議,示意對方看清此刻的周圍的局勢。
被鬥法波及到的建築碎石加之大火焚燒過的痕跡好明顯不過,陸時鳶這才反應過來,眼下情況不對。
她拉開了自己和商姒之間的距離,不再旁若無人的黏膩,只是略有疑惑:“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打起來了嗎?”問完,她又偏過頭去看同為己方成員的青枝。
只見青枝衣裙完好,纖塵不染,仍是那溫婉似水的柔情模樣,除了臉色古怪不太好看以外,并無其它異樣。
看起來,這場打鬥下來邺都的人并未吃虧。
“對,打起來了,”商姒勾起陸時鳶小巧的尾指輕輕晃動,同時,擡起另一只手徑直指向下方殘垣破壁旁的秦心绫,“既你剛好出關那便試試……去同她打,把她打趴下了,我再送你一件好物當做獎勵。”
商姒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聽得清。
特別是這般目中無人,随手一指的态度,讓人徒生出一股無名之火來。
頃刻間,場面陷入沉默的死寂。
就連陸時鳶也不太明白,自己不過是在密室裏呆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怎麽一出來就要和原本關系尚不錯的秦心绫拔劍相向了。
不止是她,秦心绫本人也是滿頭霧水。
連日來憋屈忍耐終于等來秦瀾出關,秦心绫現下說話也再無什麽顧慮了。
“邺君,此為何意?”她有些惱怒。
說讓區區一屆凡間修士把她給打趴下,這不是純純羞辱妖嗎?
另一方面,陸時鳶也還在遲疑。
她皺了皺鼻尖,拿不準商姒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阿姒,真要打嗎?”
“自然,你以為我在同你開玩笑嗎?”商姒斂起眼中的笑意,語中忽然多了幾分肅氣,“凰妖妖身強悍,實力頂尖,即便是放眼整個三界秦心绫都是年輕一輩天花板的級別。”
她口中的年輕一輩天花板,可不是人界修仙門派中那些所謂的翹楚弟子可比的。
要知道妖最強的形态,并非人身,而是本體,更何況凰妖一族乃是鳳凰的後代。
雖說如秦心绫這般的不管是在她亦或者青枝面前完全不夠看,可若是單個拎出去面對其它人,誰又敢輕視?不說正面交手,光凰妖所有的本命真火都足夠旁人喝上一壺的。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強嗎,把她打趴下,你才能勉強算得上一個‘強’字。”商姒一字一頓,望向陸時鳶的眼神逐漸有了點點壓迫感。
她在為陸時鳶指路。
修為光強,靈力光多,是不夠的。
要會用,能打,收放自如可以制敵這才叫真正屬于自己,而眼前的秦心绫剛好能夠充當一個很好試煉目标。
陸時鳶此刻也領會到了商姒的意思,方才眸中淡下去的那縷戰意此刻又騰升了起來,愈燃愈烈:“好,那我打。”
若是和強者對戰,她也很想。
話音落地,只見陸時鳶側身伸出了右臂,五指虛握,泛着靈光的青霜劍逐漸凝聚成形出現在她的手中。
她握住劍身,朝秦心绫所在的方向上前了半步,目光灼灼落在對方的身上。
秦心绫周身的氣息此刻也變得浮躁。
方才商姒的話不止對陸時鳶一個人說的,秦心绫也聽到了,對方那番話語雖然有對自己大加肯定,可也是一種挑釁,秦心绫并不覺得陸時鳶會是自己的對手,哪怕她服了勞什子瓊漿玉液。
不服氣是必然的。
但秦心绫到底是能在危急時分挑起一族重擔的人,她壓抑住自己心中騰升的戰意,偏頭朝秦瀾所在的方向望去:“母親?”
可以嗎?
秦心绫在等一句肯定的話。
“去吧,這對你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不要輕敵。”意料中的反應,秦瀾并未阻攔。
若說商姒是想要以她親手栽培的女兒為磨刀石,她也不介意用陸時鳶來挫邺都的銳氣。
目中無人,作風蠻橫,今日還将事情鬧得這般不好看。
秦瀾知道商姒能放陸時鳶出手定然是有底氣有把握的,但在她看來,陸時鳶這樣的年紀就算再強,又能強到哪去?
想打秦心绫,總歸還是要差的。
見母親也同意,秦心绫再無了後顧之憂,在陸時鳶手中青霜劍鳴出鞘的同時她也騰空而起,周身化出一圈實火直直就朝人撞了過去,沒有絲毫留手。
這一下,陸時鳶避之不及,身上的衣裙都被灼燃了大半。
妖族肉身強悍,本就是出了名的。
然而,這才剛剛開始而已。
天上打得激烈,如火如荼,怎麽看陸時鳶都被壓制得死死占不到半點便宜,好幾次還都險些見血被秦心绫直接傷到。
而地上,商姒同秦瀾找了處未被波及到的小院坐下,沏水煮茶,安穩觀戰,沒有半點着急上火的樣子。
秦瀾實在不知道這人在想些什麽,即便瞧她,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商姒将人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在秦瀾第不知道多少字往自己臉上瞥來的時候,她輕笑着,懶懶開口:“秦瀾,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如我同你打個賭,此次若是時鳶能把你的寶貝女兒打趴下的話,我許你一個無條件的要求,只要邺都能辦到,我都幫你辦。”
這番話,賭得有點大了。
“商姒,你還真是自大。”三言兩語,秦瀾被氣笑了。
不僅自大,自以為是且還目中無人讓人難以忍耐!
秦瀾心口憋着一口氣,虛假地同人皮笑肉不笑。
偏偏商姒還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一雙好看的淡眉微微挑起,讓人瞧似挑釁一般:“秦族長過獎,我自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這是在誇你嗎?
秦瀾重重放下手裏的茶杯,大約是力道過大,以至杯中的茶水蕩了出來。
商姒卻仿佛不曾察覺到秦瀾的情緒不滿,仍安坐于此等待着對方答複。
“既然邺君如此大方,那不收下這番好意反倒是我不識擡舉了,不過這樣算傳出去只怕旁人說我火凰族欺負人……這樣好了,如若陸時鳶能夠在绫兒全力之下占盡上風,便算你贏。”幾乎是想也沒想,秦瀾覺得這樣等于是白撿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商姒既然這樣大言不慚地送上門來,秦瀾也懶得跟人客氣。
她将“打趴下”改成了“占上風”,差也沒差多少,總算說出去好聽了些。
商姒無所謂地笑笑:“那便是應下了。”睫羽覆下之時,誰也不曾察覺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若時鳶贏了,我要你再送出一顆伴生的火靈穗,如何?”先前不提,到這時候了商姒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條件。
秦瀾聽完,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轉過臉來,此時望向商姒的眼神已變得意味深長:“商姒,你是不是有些太貪心了。”伴生草這樣的東西要了一顆還想要第二顆,當真是貪心不足。
不過她也并未出言駁回對方的條件,反而重新擡頭,凝望空中正激戰的二人,輕笑着搖了搖頭:“你且看着吧,你的寶貝劍修……”
到底會輸得多慘。
怕嗎
以天地蒼穹為景,天上兩道身影化作一道道殘影,風卷雲動,激戰不休,她們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納入了一場賭局中。
屢次交手下來陸時鳶其實被壓制得極為憋屈,她與青霜劍心意相通,心知被秦心绫追着打壓的主要問題并非出在靈器上,而是在她自身。
陸時鳶能夠感覺到自己絕對擁有能與秦心绫一戰,甚至是如商姒說的那樣,将人打趴下的實力。
可磅礴的靈力彙聚在丹田中如一團無法動用的死物,無法由她引動。
是她的東西,卻又是她無法使用的東西,這才導致了在秦心绫乃至秦瀾看來自己一直處于下風無法翻身。
陸時鳶有些迷茫,一邊摸索,一邊同秦心绫周旋着。
終于,在鋒利的劍尖再一次抵進卻又被對方的護身金光被彈回以後,陸時鳶臉上的神情發生了變化。
幾乎同時秦心绫飄了過來,她還以為對方心生退意,便嘗試着好言相勸:“時鳶妹妹,你不是我的對手,再這樣打下去我無法留手,到時你也會受傷,不如……”不如就這麽算了吧,認輸也不丢臉。
這場切磋打鬥本就開始得莫名,全靠商姒三言兩語的挑撥促成,一開始秦心绫之所以戰意騰升是因為不清楚陸時鳶的實力,可方才幾番交手,她腦熱湧起的那點少年氣性也随之消散了。
同一個出世都不到百年的凡人修士去較真,實在沒必要。
秦心绫是這樣想的,也等着陸時鳶開口應下就将這場荒謬的對決結束,以免繼續下去動起真格的來把人傷重了,會叫邺君面子上不好看。
但誰想陸時鳶不僅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反而閉上雙眼,唇角漸漸揚起一點細微的弧度。
下一瞬,天地色變。
青霜劍随主人心意被再次引動,劍身嗡鳴作響直指前方的秦心绫,此劍如同在一剎間吸盡天地間的靈氣,霎時間藍光大盛,眨眼就到了秦心绫的身前。
劍尖再一次觸及秦心绫周身的金光。
頃刻間兩種不同顏色的靈光大盛,混在一起,以至于小半邊天都失了顏色,就連地面上的人也被耀得半眯起眼。
看見這樣的一幕,秦瀾收起自己原本懶散的态度坐直了身子。
而商姒就如同一只餍足的貓,在秦瀾繃起臉上的表情開始擔憂的時候,臉上漾起一個滿意又無聲的笑。
她就知道,她的時鳶不會讓她失望。
不多時,空中逐漸黯淡下去的金光被劍身的靈光所覆蓋,如同此消彼長的浪潮,将所有的一切瞬間吞沒。
秦心绫聞得耳畔傳來光罩絲絲碎裂的聲音,再然後,劍身穿透她的左肩,空氣中布滿濃烈的血腥味。
她引以為傲的金光防護就被陸時鳶這樣破了。
而可笑的是,上一秒她還在思考該要如何才能讓陸時鳶輸得不那麽難看。
現在看來,未必。
“少族長,得罪了。”青霜劍帶着血色飛回到了陸時鳶的手裏,半浮于空中的女子青絲飄動,衣裙染血,唇角微勾的傾城一笑叫這天地都在瞬間失了顏色。
秦心绫周身的金光,實際上就是一層無形的防護罩,陸時鳶在一次次的主動進攻中默默試探、計算,每一次看似無效被打回的攻擊其實都是鋪墊。
她在計算秦心绫身上那層金光的承受能力,數十次的進攻,每次都悄無聲息地寸進半分,只為了這最後一下的出其不意。
也是這時陸時鳶才總算明白商姒為什麽一定要讓自己和秦心绫打。若不是被對方一次次壓着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她也不會在這樣極端的條件下去想方設法引動自己丹田內那團磅礴的靈力。
果然,要在短時間将這些突然暴增的實力完全掌握,最好的方法是戰鬥。
形勢随着陸時鳶實力的忽然暴起發生了明顯的轉變,加上秦心绫被青霜劍刺穿右肩那一下,二人間主動方和被動方直接調轉了過來。
随後又是數十回合的交手,秦心绫終于收起內心的輕視,變作凰妖本體同人陸時鳶激戰。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妖族一旦變出本體不僅意味着戰力激增,也代表着這場打鬥距離結局不遠了。
要麽輸,要麽贏,只有兩種結果。
“竟然逼得绫兒變出了本體,難怪你這樣看好她,嚴格來說這陸時鳶确實是一個極佳的修煉苗子,”眼下局勢的發展有些出乎秦瀾的意料,但她也只是表現出略微的驚訝,并未驚慌,“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再天賦極佳,總也比不過她們凰妖一族身上所流的上古血脈。
安靜地等待着秦瀾自言自語說完看法,商姒這才伸手端起桌上的玉瓷杯,掀了掀眼:“秦瀾,你知道……瓊漿玉液嗎?”
“瓊漿玉液”這四個字一出來,秦瀾眉心跳了跳,頗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側目,朝商姒望來。
只見商姒彎了下唇,繼續開口:“想必剛出關就碰上這麽一攤子亂糟糟的事,女兒應該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給時鳶用了什麽東西吧?”
三言兩語,藏匿于話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給她用了瓊漿玉液!?”秦瀾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一句簡短的話幾乎是咬着牙逐字蹦出。
“林霄那摳出來的,不要白不要嘛。”
“你知道,這東西用在我身上也沒什麽用,倒不如給她用。”商姒春風滿面,笑得蕩漾至極,輕飄飄的話語落到秦瀾耳朵裏,一字一句皆刺得她難受至極。
瓊漿玉液那是什麽?
像秦心绫這樣的小輩不知道,可但凡有點年歲,活得久一點的都知道,那是當年仙界消亡之時遺留下來的真正仙物,是當年仙界尚存之時,就連普通仙人都不見得能喝得上的東西。
可也就是這樣三界難尋的東西,随随便便就給了陸時鳶。
不僅可活死人,生白骨,且要是用到那些活到頭了的老家夥身上更能續命。
想來也就是昆侖派千萬年來駐守仙界入口才得了這麽點機緣,可這樣的機緣轉手卻被商姒送到了陸時鳶的手上。
秦瀾的心幾乎在滴血。
她此時只想将林霄那小老頭拿來好好問上一問,到底是怎麽想的。
秦瀾這邊臉色變化很是好看,看得商姒心情大好,沒忍住繼續往人的痛處上又使力按了按:“如何,秦族長現下還是堅持保留自己一開始的觀點嗎?”
一株伴生的火靈穗,雖遠不及瓊漿玉液這樣的仙物來得珍貴,可也不是什麽大白菜。
秦瀾一口銀牙咬碎,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是進了商姒設好的套了。
難怪口氣那麽大,底氣那麽足,說話也不怕被大風閃了舌頭呢,陸時鳶原本的天賦和修為就不差,再加上吞了那樣的仙物,實力和修為在短時間內暴漲,這一場勝負當真變得難以定斷。
想到這,秦瀾重重冷哼了一聲,沉着張臉接下了商姒的話:“邺君好算計,比之當年你的姐姐有過之而無不及。”
同樣的話,不止一個人說過,不久前林霄也是氣得跳腳生生咬牙說下了這樣的話。
商姒眸中笑意淡了些,忽然有些懷念很久很久以前長姐尚在的日子。
二人閑話兩句,你來我往,就這麽幾句話的功夫天上的鬥法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凰妖被逼得現出了本體,憑着強悍的妖身肉體也沒叫陸時鳶讨到好。
兩人看起來皆是狼狽不已。
然而天上這只生有漂亮火羽的凰妖,似在暗暗蓄力,要給出最後一擊了。
察覺到秦心绫的意圖,陸時鳶一面往後退,一面飛快動作着雙手掐捏法訣,可誰料想手中法訣掐到一半,人忽然遲疑片刻,放棄了接下來的動作。
明眼人都看得出,陸時鳶這是不準備繼續出手了。
可另一邊秦心绫正蓄力的招式卻具有毀滅性的力量,若是陸時鳶什麽都不做就這樣幹站着的話……
“壞了。”秦瀾猛地從石凳上站了起來,眼底閃過一絲難得的凝重。
秦心绫是她的女兒,她自然知道對方這一下是在準備什麽。
待她轉頭去看,原本安坐在一旁的商姒早已不見了身影。
顯然,商姒比她更先一步察覺到陸時鳶的心思。
待到鋪天蓋地火勢席卷而來,熱浪噴湧,小半邊天都燒成了赤紅的血色,目之所及絢麗壯觀的紅讓陸時鳶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和商姒那場大婚。
面前近在咫尺的火舌,裸露在外的肌膚已經感受到了這火焰中所蘊含的恐怖溫度,微微有些刺痛。
最後,她不意外地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裏。
一場人為的熱鬧,大火焚燒過後便什麽也不剩了。
秦心绫重新化成人型被秦瀾給捉了下來,陸時鳶也被人摟着腰肢完好落回了院子裏。
這一場表面上看着,是秦心绫贏了。
而作為最後輸半招的那一個,陸時鳶看起來卻一點也不惱,反而成為在場幾人裏笑得最開心的那一個。
幹淨澈亮的眼睛,比這片蒼穹下的任何一顆星辰都要閃耀。
商姒瞧了一眼陸時鳶這身淩亂的衣裙,破的破,焦的焦,哪還有半點之前仙氣飄然的樣子。
“方才為何不出手反擊?”她問。
“我與少族長并非死敵,切磋而已,自然是點到即止,若我那一下出手的話性質就變了。”陸時鳶彎了彎唇,垂眸看了眼自己裙擺下方被燒焦的一角。
二人實力差距不多,到了這個地步,起決定性作用的大招一旦打出去,非死即傷。
她這番話過于良善,且無半點虛假的成分。
同樣,也叫一時被勝負欲迷了眼的秦心绫心生慚愧,這世間的良善是如此難得。
商姒的眼神瞬間就柔了下來,她故作嗔怪掐了掐對方後腰側的軟肉:“那對面出手了,你不?人家那一下可不是同你過家家開玩笑的。”凰妖的本命真火是上古血脈的的标志,可焚盡世間萬物,是她們生來就有的無形利器。
若方才那一下陸時鳶躲閃不及亦或者自己出現得慢一點的話,必然落個重傷。
大抵是被弄得癢了,陸時鳶一個閃身躲過商姒作怪的手,随即又主動轉身貼進人的懷裏。
兩人之間始終維持着那一點似有若無的距離。
看似近了,又不近,就如同這三年來在外人眼中她們的關系。
陸時鳶的雙手就這樣搭落在商姒的肩上,半仰着臉,笑眼彎彎:“我為什麽要怕?”她問。
“你不是一直都在嗎,你在看着我。”
你在的話,我為什麽要怕呢。
造夢
說完這兩句話,陸時鳶掌心輕輕發力從商姒的懷裏撤了出來,略俏皮地沖人眨了下眼。
這裏不是她們兩個人親昵耳語的地方,後面還有人等着一個交代呢。
秦心绫沒好不到哪去,凰妖肉身強悍沒錯,可青霜劍一下下地往身上招呼也足夠磨人了。
皮肉之苦,是對她精神上的極大折磨。
再加上最後這一下陸時鳶對她留了手,讓她身為妖族天之嬌女的驕傲瞬間碎了一地。
母女兩心裏門清,這次是勝之不武了。
偏偏商姒只字不提,反而十分大度開口認下這樣一個結果:“秦瀾,願賭服輸,他日你若想好了要讓我幫你辦何事,可直接通過傳音符找我。”
“當然,也可親身前往,邺都定是歡迎的。”
“你們打賭了?”陸時鳶從商姒的話裏聽出關鍵信息來。
商姒貼近她的耳邊,用細小的氣聲悄悄開口:“打了一個小賭,我說你會贏。”結果陸時鳶卻是因為自己的良善恻隐之心差了一點,不過也不打緊,因為商姒發現陸時鳶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聽完以後,陸時鳶眼底霎時浮出點點懊惱。
怎麽還打了賭呢?那她們豈不是要賠東西出去!
早知到商姒和秦瀾以這場勝負打了賭的話……
陸時鳶輕咬着唇,這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的可能性,想着商姒這樣出手闊綽和人賭輸一次會賠出去多少好東西。
兩人雖然還沒有明确的互通心意,但彼此間這有名無實的關系存在了三年多,陸時鳶早已把自己當成邺都的一份子。
還好,秦瀾不是個臉皮厚的。
聽完商姒這般大氣不計較的話,她一張哪裏還憋得住,連忙開口反駁:“我們贏得不光彩,事實上,倘若陸姑娘方才不留手绫兒應該會重傷才對。”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她深深看了陸時鳶一眼,認命般露出一個苦笑,“折騰了大半天二位應該也累了,你們回去休息吧,稍後我會命人将約定好的東西送過去……這局,算绫兒輸了。”
“既然秦族長這麽大方,那我們也不客氣了。”好似早就料到秦瀾會這樣,商姒一點也不意外,她順着話毫不猶豫就接了下去,仿佛天經地義,本該如此。
這麽一番折騰,緊貼着附近的一些建築全都遭了殃,日後重新修砌又得再費上好一番功夫。
好在商姒和陸時鳶暫居的小院離得遠沒有受到波及,兩人一路往回,陸時鳶進到屋子裏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擡手給自己布下一個小結界,然後更衣沐浴。
方才那場打鬥實在讓她有夠狼狽。
薄薄一層結界對于商姒來說可能就像一層輕薄的紙,若是想要做到悄無聲息探入神識,簡直不要太輕易。
可人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思,不僅沒有,反而略有些憂心陸時鳶這樣随手布下的結界不穩,于是自己又在外多加了一層。
兩人于是隔着這兩層看不到卻能聽着的結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
說是聊,實際多數時候是陸時鳶在說,商姒笑着聽。
分明才不見了半月,偏似有攢了一籮筐的話要說。
“原來你剛剛是故意那麽說的,就是為了讓她們主動認輸,”陸時鳶略驚訝的聲音自結界裏傳了出來,和着粼粼水聲,令人遐想連篇,“阿姒,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狡猾。”
商姒默了會兒,才偏過臉來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她彎了下唇:“我有嗎?”縱使那片地方被結界遮擋,一片空蕩。
“有沒有可能是時鳶你把人心想得太壞了,實際上我其實沒有那種意思,”到了這時候商姒還嘗試着想要“狡辯”一下,即便沒什麽說服力,“我才不狡猾呢。”
她才不狡猾呢,她這叫變通。
說完,商姒驀一下往後方的躺椅上靠了下去,惬意地眯起眼。
她很少在人面前這樣放松,也就是和陸時鳶相處的時候才依稀感覺回到當年在寒山小院的惬意時光。
陸時鳶今日和秦心绫這一戰的表現可以說是極佳,也從某種程度上讓她徹底放下心來,解決了這件懸于心頭三年之久的事情。
總算,自己應承人家的事情是做到了。
從今以後對方也終于可以卸下身上的承重包袱,重新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耀眼星辰。
想到這,商姒無聲地笑了笑。
陸時鳶仍有一句沒一句的同她說話,不知不覺間,重重疲意襲來,商姒竟睡了過去。
發覺外頭的人良久沒有出聲接話,陸時鳶意識點不對,待到清洗完畢換上新的衣裙,她揮手撤掉結界,一眼就望見了貴妃椅上沉沉睡去的人。
“嗯?睡着了。”陸時鳶輕手輕腳地靠近,挨着椅子緩緩蹲落下來。
商姒不像她,原本就沒有太多的入睡需求,更遑論睡得這樣沉的時候,實在罕見。
睡着了的商姒美得像是一幅畫,精雕玉琢的五官少了平日裏的那股子肅氣,整張臉都叫人看起來柔和許多,總算有幾分年少時期的影子了。
陸時鳶就這樣蹲着,灼灼地目光似畫筆一遍遍勾勒過對方的眉眼,反複流連,似是要将這張臉深深刻入腦海。
忽然,她生出一個作怪的念頭。
日照西斜,盛日的光透過窗子照進來随着時間推移從屋子中央偏到牆邊一角,陸時鳶緩慢擡手,一雙纖手在半空悄無聲息挽了個花,而後輕輕點落商姒的前額。
一個簡單的術就這樣作效了。
大抵因為這三年來商姒以雙修秘法為佐為陸時鳶夜夜療傷,雙方對彼此的氣息早已再熟悉不過,是以即便她施展這樣一種極具入侵性的術法也未曾遭到任何阻擋。
商姒這一覺睡得極沉。
屋內昏黃的夕照一點點黯淡下去,逐漸換上了如霜的月光,中途的時候陸時鳶起身點燃油燈,才再回到椅榻側旁。
商姒在虛幻的夢境中重來了一遍二人的大喜之日,只不過這一次并非為了掩人耳目,而是切實的兩情相悅。
龍鳳燭,挑喜帕。交杯酒,欲洞房。
幻真幻假的場景,唇齒交纏間産生的悸動感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那樣的感覺不能說不真實,可商姒就是知道這是假的。
陸時鳶看不到商姒夢裏具體發生了什麽。
她雖是那個人,但還沒有那樣大的本事去窺入對方的夢境,只是能知道夢境的大概內容,不過她看見熟睡的商姒臉上悄然浮現一抹紅霞。
就在俯身想要湊近一點看的時候,商姒突然睜開了眼:“時鳶,你故意作弄我。”一雙動人的美眸裏除了尚未消散的迷離以外,還有點點惱意。
沒想到人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醒轉,陸時鳶一下就撤開兩人間的距離,矢口否認:“怎麽能算是作弄,我只是看你睡得正熟幫你将夢境添點顏色罷了。”
說完,她沒繃住自己率先笑出了聲。
确實添了點顏色,不一樣的顏色。
大抵是那日商姒鄭重地向自己坦誠了心意,所以陸時鳶在後來面對這人的時候再沒了那樣沉重的包袱,她不怕商姒了,也再不擔心對方日後會要趕自己走。
人嘛,就是這樣,一旦沒了那些顧慮和擔憂,很容易就變得放肆。
當然,這樣的放肆也是在商姒的默認和縱容中盛長起來的。
迎上商姒嗔怒的眼,陸時鳶側過半邊身子也跟着坐上了貴妃椅,她傾俯下身,一只手撐住椅面幾欲貼上商姒的臉。
同時她頸後的青絲也随之飄落,搭落肩側。
“阿姒,我看見你臉紅了。”
“你說,你夢見什麽了?”
陸時鳶放低了聲音,問出口的話中莫名帶有一股暧昧感,她那雙含笑的眼緊盯着商姒,仿若要将人看穿,又像是秋水含情,要将人徹底吸入進去。
從來強勢慣了的商姒還是第一次以這樣居下的姿态同人交談,她不得不半仰起臉去看陸時鳶,同時,也有種極為古怪的悸動感在心口蔓延。
原來站在低處看人的感覺也并沒有那麽不美妙。
“你明知故問。”商姒幾乎是輕咬着每一個字眼作答。
“我才沒有,”陸時鳶輕輕搖頭,眼底的笑意幾欲要漾出來,“我只是給你造了個框架,無法左右夢境的發展,你在夢裏夢見了什麽我是當真不知。”
說到這,陸時鳶故意頓了頓。
“既然你不說,那我猜猜看好了……”她擰着眉,故意做出一副思考揣測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露骨而又直白,直點重點,“是有夢見洞房花燭嗎,和我。”
“……”商姒那張素來清冷的俏臉上又多添一抹可疑的紅。
見狀,陸時鳶低低笑出了聲,似是在為自己的“陰謀詭計”得逞而開心。
哪想下一瞬間商姒就自椅榻上坐起,雙手直接搭上了她兩邊腰側,将她輕輕擁住。
陸時鳶眼底的笑意凝住,再也笑不出聲了。
她只感覺整個世界在頃刻間靜下來,自己只能聽到心髒跳動的聲音。
一下、兩下,撲通、撲通,越來越快。
同時,商姒的聲音也如涓涓細流自她耳畔輕輕滑過:“那日,我同你言明了心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我想聽你說。”
“說什麽?”陸時鳶佯裝不知,然而眼中的笑意卻再一次漫開。
殊不知商姒并不滿意她這樣的裝傻的态度,于是人索性側過臉頰,微涼的唇瓣帶着點點濕意恰好貼上了陸時鳶略微發燙的耳朵:“說你也喜歡我。”
離開
耳朵,是大多數人都較為敏感的一個地方,陸時鳶也不例外。
她絲毫沒有料到商姒會忽然有這樣的舉動。
那一瞬間就好像有無數細小的電流在身體裏亂竄,漫遍四肢百骸鑽到指尖。
陸時鳶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是心動。
她緊了緊喉嚨,擡起另外一只空閑的手輕輕放在商姒的後頸,長長的睫羽在不停顫動:“那,我也喜歡你。”又輕又細的幾個字商姒聽得一清二楚。
她那顆躁動的心忽然就安穩下來,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說完,陸時鳶将臉埋在了商姒的頸側,緩慢地平複着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一遍又一遍地眨眼,以試圖證明自己眼下并非身處幻境,更不是做夢,卻不想根根睫羽掃過商姒裸-露在外的肌膚帶起陣陣癢意,讓人難安。
商姒耐着這樣的癢意,趁機繼續開口:“時鳶……”
“嗯?”陸時鳶從喉嚨裏輕輕哼出一聲。
“那既是兩情相悅了,待此間事了你還回劍靈宗嗎?”商姒問,這也是一件尚沒得到答案的問題。
然而陸時鳶在這件事情上并沒未猶豫,仿佛是早已在心中寫好了答案,她擡起臉來,将兩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開了點:“回。”
這個“回”字太過簡略,也不是商姒想要聽到的回答。
只見她抿起唇瓣,一雙細淡的柳眉都擰到了一起,就在她剛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陸時鳶瞧準時機接上了方才那個單薄的字眼:“你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師父和師兄,然而我們一起回邺都。”
“人間都有三朝回門的習俗,我怎麽說也算是嫁到你們邺都了,不說三朝,這三年下來你也該陪我回師門看看。”陸時鳶睨了人一眼,三言兩語就讓商姒将想要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原本有的不滿臨到嘴邊,只剩一個“好”字。
回門,人間的這個說法商姒也有所耳聞,初聽時年紀尚小不懂情愛還不覺得,今次再從陸時鳶的口中聽見,霎時間覺得這樣一種習俗也十分有趣。
既是回門,那也說明了陸時鳶是當真從心底認可了這一份喜歡,商姒立馬就沒有話要說了。
雖然她對劍靈宗那群修士的印象并不怎麽樣,尤其是那個叫沈光的。
但陸時鳶從小就被劍靈宗撫養栽培,怎麽說也算是娘家了,這樣她以妻子的身份陪同陸時鳶回師門去看,意義又不一樣。
商姒覺得自己可以為了陸時鳶勉強忍耐一下那群道貌盎然的衛道者。
正想着,忽然,二人的腦海中同時響起一道清澈的傳音。
正是這道傳音,讓彼此間那點剛生出來的旖旎氣氛瞬間消散了個幹淨。
商姒和陸時鳶相視一眼,先後起身。
是青枝的傳音,人此時就在屋外頭的院子裏。
三更半夜,若非有天大的急事以青枝的性子也不會親自過來,這一點她們心中都是有數的。
推開屋門,月色下樹影斑駁,那一抹淡雅的湖藍色與這蕭條的夜色格格不入。
陸時鳶率先出聲,主動挑起了話:“青枝姐姐,出事了嗎?”
“對,我不能在此久留,今晚就得走,”青枝凝望屋前一對成雙的佳偶,目光終是停留在了商姒的臉上,與之對視,“阿姒,之前我同你說過,來之前我和雲渠發現勘魂器有異動,只是暫未确定方向,眼下已經确定了。”
“異動的方向來自人間京都,長安城。”
“如今人界太平,并無戰亂,勘魂器這般異動,我恐有妖物在長安作亂,以至有不在少數的怨靈突增。”
再同此前突發的種種聯系起來,這樣的異動不得不讓人重視。
雲渠已經先一步往長安方向去了,她眼下也得趕緊跟着過去,長安城不同于他地,那塊地方是天子腳下,久享太平昌繁,倘若真有人将目标放在長安,那帶來的影響将是不可估量的。
是以她今夜突然至此,不僅是辭行,也是為了給商姒提個醒。
“同秦瀾說過了嗎?”商姒只是問。
“說了,去的時候她們母女二人剛好在一處。”剛好也省了她內心在矛盾糾結要不要同秦心绫單獨再說一遍的必要。
此次會來火凰族本就是個意外,這些日子與秦心绫相處了一段,總覺得二人之間的走向變得有些奇怪,明明早就做好了不做糾纏的打算,偏偏秦心绫總是刻意地在往她身邊貼。
事情做得太明顯,已是司馬昭之心了。
“一同去吧,剛好我同雲渠也許久未見了。”默了默,商姒給出了一個并不意外的答案。
她側目,看了身邊的陸時鳶一眼:“秦瀾那頭估計一時半會兒給不出确切的交代,時鳶的事情也已經了結,此地距長安太遠,我去和秦瀾說借用她們族中的傳送陣一用,這樣能省些時間。”順道,也将那一株說好的火靈穗給拿了。
商姒不像秦瀾母女,這一株火靈穗拿得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從邺都出來已經好幾月,她也暫時也還沒有着急着打算回去的意思。
然而說完這話以後商姒并未着急着挪眼,她還在等陸時鳶的答複。
兩人方才互通了心意,她也很自覺地在一些和陸時鳶相處的模式上做略微的調整。
至少,一些有關于兩人的決定上不能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
而陸時鳶也從對方這細微的反應中,察覺到一些變化,她并未未猶豫,只淺淺彎了下唇:“我自然是同你一路。”以前是這樣,如今也是。
話音落地,二人相視一笑。
于是夜半,位處火凰族宗祠後方久未動用的傳送陣在幽幽的夜色下亮起好一陣刺眼光芒,直到三人的身影盡數消失,光芒散去,族內衆人終也跟着松了一口氣。
只有秦心绫,那一夜站在宗祠前廳的一衆先祖牌位前,獨自待了許久。
還和之前來的時候一樣,傳送陣只将三人送到人界與妖界的邊緣地帶,此處邊陲小城距離長安還有不短的距離,幾人晝夜不停趕路的間隙裏,也并非特別枯燥。
至少,在商姒将一顆心從陸時鳶身上挪開以後再回頭看,發現這遭妖界之行有趣的地方實在不少,其中最耐人尋味的要屬青枝和秦心绫了。
最開始的時候其實商姒并未太上心,直到最後二人站在整個火凰族的對立面,同凰妖打起來。
可那日的青枝在面對秦心绫這樣一個小輩的時候竟被死死纏住,沒有機會脫身,以至自己這邊湧來的人數過多,才被一時絆住了腳,最終也沒擒到人。
“你同那姓秦的小姑娘,早就認識了?”寥寥夜色下焰火騰升,三人席地而坐圍着燃得正盛的篝火,相互間看了一眼。
商姒的話看似在問,實則心裏早就跟明鏡似的。若非有舊,怎會這般留手?
當時恰好撞上陸時鳶出關她也沒空去問,眼下倒是閑下來了。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一頭霧水是陸時鳶,而青枝則是早就料到商姒會問一樣,輕笑着嘆了口氣:“不早,也就這十年裏,那一回剛好我和雲渠分開辦事,半路遇見的秦心绫。”
那一回剛好趕上在妖族地界緝魂,邺都鬼君辦事自是無人敢阻,可也架不住有些怨靈死後怨氣太重,實在棘手。
她當時和雲渠分開來走,沒多久,就發現自己身後綴了條小尾巴,考慮到對方幾次三番倒也沒惡意,青枝就沒管。
哪曾想這樣的放任還救了自己一次,後來辦事中途出現了意外,還是這條小尾巴挺身而出将她救下。
那條小尾巴,可不就是秦心绫。
青枝想想自己當時腦子也不是很清醒,迷迷糊糊同秦心绫一起待了大約七日,這七日裏,人家對她無微不至,可她清醒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是同人撇清關系。
這樣,也難怪秦心绫惦念至今。
不算多複雜的故事,兩人充其量也就算個露水情緣,如果不是此次秦心绫主動得太明顯的話其它不相幹的人也應當看不出端倪。
不過人既然已經開始主動了,那定然不會輕易放棄。
恐怕在接下來幾十年的時間裏,青枝都不會覺得太無聊。
“可是……當時青枝姐姐同秦心绫素不相識,秦心绫為什麽要一直尾随呢?”不知前情的陸時鳶貼着商姒,二人坐在一側,她點出了自己疑惑的一點。
然而青枝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未曾作答。
最後還是商姒輕笑出聲,伸手掐了掐她的耳後肉:“時鳶,你可知青枝的本體是什麽?”
“是什麽?”陸時鳶側目。
“是一棵樹。”
良禽擇木而栖,冥冥中早已注定。
今天立春,過完立春就真正告別舊的一年了,大家萬事順意~
長安
邺都鬼将并非各個都是精怪妖身,實際各自都有獨一份的過往和經歷。
青枝這樣的勉強算得上是天地孕育之靈。
從年歲上來講,她比商姒要大得多,但若獨獨以修為去論的話,她又不及商姒了,畢竟邺都商家一脈是千萬年傳承下來,得天道鐘愛的獨一份。
擁有遠古鳳凰血脈的火凰和集天地之氣開智化形的靈樹,從某種角度來說是極為般配的。
“怪不得我看青枝姐姐第一眼就覺得親切呢。”聽商姒稍稍一點,陸時鳶也很快了然,她不由多看了幾眼對面的人。
火光耀面,三人臉上的情緒各不相同。
這樣由天地孕育出來的靈樹,身上天然就帶有一股親和之意,讓人會要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意。
陸時鳶如此,秦心绫亦如此。
秦心绫這樣的年歲,從出世到如今不過堪堪幾百的時間年,再加上青枝修為深厚,本體對凰妖天然就有的莫名吸引力,兩人能陰錯陽差攪和到一起也就不奇怪了。
表面上看着不染紅塵的人,私下裏竟然還和秦心绫這個火凰族的少族長有着這樣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往。
後半夜的時候,火堆燃盡,陸時鳶屈膝靠坐一側,不由自主就想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
人人都有一段清晰明确的過往,那她呢?
她的過往,又是什麽。
籠在她心頭的那團迷霧經過此番妖界之行不僅沒有散去一些,反而變得更深了。
陸時鳶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只知道在抱着這樣的困擾進入夢鄉以後,她又夢見了一些碎片化的場景。
仍是寒山小院。
大抵是不久前已經從商姒那知道阿錦就是那只七色小鳥,這一次,陸時鳶清楚看到了商姒同阿錦的相處日常。
盡管只是一只開了靈智無法化形也無法說話的鳥,可這只小鳥卻像是陪伴在商姒身邊最親近的夥伴,夜半的時候會從窗口飛進來貼着商姒一起入睡,清晨醒來以後又會抖抖自己那漂亮的羽毛,飛到窗沿叽叽喳喳将人喚醒,日日如此,夜夜如此。
大多數時候,商姒肩頭的位置都屬于阿錦,若要論親近程度,其實就連蒲音都未必能比得上這樣一只小鳥。
偏偏當年的寒山小院裏發生的事情除了商姒和蒲音以外,再無第三者知曉,世人皆如畫秋,只知蒲音,不知阿錦。
可就是這樣一只活潑漂亮的小鳥同當年的蒲音一起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蹤跡全無,即便後來商姒曾暗中派人尋遍三界。
翌日晨曦破曉,陸時鳶從那一段段碎片化的夢境中抽身出來,若無其事繼續趕路。
日複一日,接下來每一天晚上她都會夢見新的片段,一直到大半個月後三人真正抵達京都皇城,。
當然了,這些陸時鳶在面對商姒的時候只字未提。
所有事情的發生都不會是沒有原因的,她深信,自己接二連三夢見的這些片段定然也和自己身上隐藏的秘密有關。
幾人在城中找了間普通的客棧落腳,然後傳音雲渠,在陸時鳶的勸說下,商姒也不太情願地放棄了自己那身招搖的紅裙,換上一身素淨的顏色。
即便如此,那張容貌不俗的臉依舊醒目。
“不然,咱們再換一張臉?”陸時鳶左看右看都覺得自己讓商姒換衣的舉動像極了掩耳盜鈴,若是真要出門上街,該惹眼的還一樣惹眼。
一個也就算了,她們兩個一起,愈發。
然而商姒顯然不肯再做讓步。
“不行,”她皺了皺鼻尖,頗嗔怨地看了身側的人一眼,給出自己的态度,“我不換,你也不準換。”
變換容貌對于二人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低級法術,把自己變得醜一點确實是低調了沒錯,可這樣的低調似乎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用處,商姒不喜歡。
兩人還在為此時争辯,而另一邊——
“我一會兒到城中四處轉轉,大抵後半夜的時候才回來,有事的話我們傳音聯系。”經過這一路大半月的相處,青枝早已習慣這兩人之間相處模式,她直接略過了二人間膩人的互動,淺淺知會了聲。
幾人和雲渠暫時還未碰上面,可來此的目的青枝沒有忘記,勘魂器确确實實勘測到了城有異動,但是幾人到此半日,看到的除了浮于表面的昌盛和繁榮以外,并沒有察覺到其它的不對,甚至是連一點鬼靈的怨氣都沒有。
所以青枝準備入夜以後再暗中查探一番,加以确認。
如此,商姒同陸時鳶便成了無事人,暫時沒有可以發揮用處的地方。
“青枝走了,那我們呢?”人離開以後,陸時鳶等了那麽一會兒,見商姒沒有要出聲的意思,她遂主動提了提,“你先前不是說自己久未來人間,不如我陪你出去轉轉?”
的繁榮是久負盛名的,記憶中,目前在位的新皇登基似乎剛不久,繼位以後頒布的一系列政令讓他在民間的聲望在短時間內達到一個空前的高度。
不過邺都同人界少有來往,商姒很少關心人間的事情。
“可以,”商姒滿口應下,可話在嘴裏繞了繞,還有個前提條件,“但得先說好,我不會同意變換容貌。”方才陸時鳶提出的要求,她還耿耿于懷。
旁的不說,數千年來,商姒對自己這張臉還是極為滿意的。
犟不過對方,陸時鳶只得放棄自己的想法。
城商姒以前來過,不過人間滄海桑田改朝換代,昔日的和如今的大不一樣。
白日裏穿過長街進到客棧的時候她還看到了金發碧眼的色目人,現在的朝廷,似乎是是千年來最為強盛的一朝,掌權皇帝雖然年輕,卻手腕強橫。
兩人出門的時候是黃昏時分,日落西山,殘陽餘晖灑落屋檐片瓦。
也是湊巧,趕上了城中最熱鬧的時候。
古時貴族娶妻,都放在黃昏的時候舉行,今夜日平南王府世子娶妃,大半個城裏的達官貴人統統往西坊的王府裏賀喜去了,長街上浩浩蕩蕩地娶親隊伍聲勢浩大,盡顯皇族貴氣。
商姒同陸時鳶商量了一下,也決定去湊個熱鬧。
只是請柬方面……
“晉王府來人,賀禮先前已經命人提前送到了。”當着看門小厮的面,陸時鳶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張燙金字大紅請柬遞出,再加上兩人往那處一站,容貌出衆,氣質非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世家小姐模樣。
小厮也沒細問,直接擡手放行了。
這中間商姒一直不曾開口出聲。
直到她們順利進到王府,融入到熱鬧的賓客潮以後,才納悶開口:“我還以為這平南王世子大喜應當是來者不拒,不問身份的呢。”竟不想還有查驗請柬這一環節。
畢竟當初她和陸時鳶大婚的時候,邺都普天同慶,無論何等身份的妖鬼精怪,只要願意,都可以喝上一杯喜酒,并未有人間這樣多繁雜的規矩。
這一點,邺都和妖界比較随意,人界各大修仙門派倒是随了人間朝廷,但凡有個大事小事都先遣人送來一張請柬……不過也難免,畢竟是同宗同源。
“想什麽呢你,”聽到商姒這話陸時鳶不免翻了個白眼,她無奈解釋着,“人間最為看重的便是門第出身,若是不拿出一張像樣的請柬來,你連多站在王府門前看一會兒都不配。”
人家才不管你是什麽“堂堂邺君”,既是到了人間,就要入鄉随俗守人間的規矩。
無論是穿越過來以前還是穿越過來以後,陸時鳶都深知門第出身是這一點是人間千萬年不會變的準則。
話音落地,前方用來待客的大廳堂內忽然傳出一陣熱鬧的起哄。
商姒好奇,不自覺就往前方靠了過去。
擠過人群,她們看到了模樣清隽一身喜服的平南王世子,以及站在他身邊左右兩旁的新娘子。
原本不看還好,這一看,商姒又有問題了:“不是說平南王世子娶妻嗎,怎會有兩個新娘?”這未免過于荒誕,她深深看了廳堂中三位喜氣的新人,一雙好看的眉都要皺成一團。
“大約是一個正妃,一個側妃,正妃與側妃雖是一同拜堂,可日後的身份地位不一樣,側妃說是個妃,但較真來論也不過是個妾室。”略思索片刻,陸時鳶給出了答案。
同時娶兩個,這在權貴家庭并不少見。
古時男尊女卑,男子三妻四妾是平常,這一點陸時鳶雖不認同卻也無法改變。
“當真可笑。”商姒聽完以後眉頭舒展開來,同時氤上了一層薄薄的霜色。
四個字,語中充滿譏諷不屑。
二人交談的聲音不大,但廳內觀禮的人多,人多耳雜,聽到這話的人不在少數,一時間數道古怪的眼神朝兩人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很快有人低聲議論。
有人在探讨這兩個是哪家的女兒,有人說風涼話。
本就是過來湊湊熱鬧,想沾沾新人的喜氣看看人間的眷侶成雙,哪想一來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商姒的好心情都被破壞掉了,此刻再被周圍一衆凡人悄聲議論,壓在心底的那點不耐便顯了出來。
她于是牽起陸時鳶,輕揮衣袖,下一瞬便消失在前廳衆人的面前,引起一衆驚呼。
人倒是沒走遠,只是到了王府後花園的僻靜處。
可人還沒站穩,就聽前方傳來一道清澈溫潤的男聲,紙扇輕拍:“二位姑娘,不是我晉王府中人吧?”
“不知冒用晉王府人的身份到此,意欲何為呢?”
今天吃湯圓了嗎
含唇
男子錦衣華服,舉手擡足間都是難掩的貴氣,清隽的容貌比方才廳內正行禮的平南王世子還要更勝一籌,再加上方才話語中透露出“晉王府”三個字……陸時鳶便知曉,她們這是冒認身份不小心撞上了正主。
眼前這人既然能以主人家的口吻自居,大約和晉王有着非同尋常的關系吧。
“不過是想來湊個熱鬧沾沾喜氣,公子勿怪,我們這就走了。”知曉商姒素不愛與這樣的人打交道,陸時鳶隐晦地往前半步,笑着将話接了過來。
她們此番來長安本就是為了勘魂器異動一事,青枝外出探查尚未傳回消息,眼下不好節外生枝,特別眼前這貴公子怎麽看都不過是普通一個凡人,就更沒必要了。
陸時鳶的話正合商姒的意,經過剛剛那一遭,她已經對這王府裏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二人正要走——
“兩位姑娘,請留步,”錦衣男子又連忙出聲,開口挽留,“在下沒有要開口趕客的意思,只是好奇……不知二位師承何派,如不介意的話大家可以交個朋友?”
“我叫李顯。”他笑笑,率先拿出了交友的誠意。
李之一姓,乃國姓。
商姒同陸時鳶交換一個眼神,沒有立馬着急離開了,但李顯這話她們也沒有要接的打算。
這人一早就侯在此處且一語道破兩人的身份,并無訝色,恐怕是在她們拿出請柬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注意上了。
既然是抱着目的來的,那不妨聽聽。
李顯像是堪破二人心中所想,兀自爽朗笑了兩聲:“兩位姑娘不用如此提防,我一直很敬佩修仙門派裏的仙長,自小也曾托人到各大門派拜訪過,只不過自身沒有這份仙緣靈根,這輩子只得做個普通的凡人,我既是個普通凡人自然也就對你們造不成什麽威脅,所以……大可放松些。”
典型自報家門示好的意思,可商姒不吃這套。
“你這身份并不普通,是多少人都羨慕都求不來的,”她淡淡掃過對方,眼神落在男人腰間的墜下的玉佩上,末了,又沒什麽情緒地補上一句,“也沒人提防你。”
金雕龍紋,可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李顯用這番話釣一釣普通修士的話可能還能上鈎,可眼前站着的這兩個,別說一個普通的王公貴族了,就算如昆侖老祖和秦瀾那樣的人物來了,也沒什麽好怕。
在商姒面前說“提防”二字,怪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感覺。
沒有人比陸時鳶更清楚知道商姒話裏的另一層意思,她忍俊不禁,唇角悄悄揚起暗自偷笑。
只是這李顯知道修仙界的事,又是在長安城內紮根的王公貴族,手上定然有些權力,有權力,自然也就有人為他辦事,城中近期發生的一些事情這人說不定會知曉。
與其費時費力地去打探,不若好好在這位送上門的貴公子身下點功夫,應當能省不少事。
在利用人這一點上,商姒同陸時鳶的看法顯然一致。
她對李顯的态度雖然不冷不淡,但也并不妨礙她從對方身上打探消息。
一拍即合,于是兩人裝作是架不住李顯極力挽留的熱情,暫且打消了想要離去的念頭,同人在王府後花園的湖心亭中坐下,月下閑談了起來。
這一幕其實有些奇怪。
平南王府的大喜日子,前堂大廳敲鑼打鼓交杯換盞,四下無人的後花園裏李顯打着“晉王”的幌子以主家的身份招待她們,還叫了王府的下人,備了一桌好酒好菜。
待陸時鳶隐晦同人打聽起城中瑣事,李顯了然笑笑,放下手中的筷箸擡頭輕拍兩下。
不多時,一道暗影自湖中央的假山後方出現,下一瞬就閃身到了三人面前。
這人的出現,并未引起任何波瀾。
商姒和陸時鳶早就感知到了這附近藏于暗處的人不在少數,眼前這位,只是其中一個而已,不過二人卻在這人身上察覺到了淺淺的靈力波動,這說明他不是個普通人。
“公子。”來人恭恭敬敬,明明是一個修士,可在面對李顯這樣一個普通人的時候卻完全沒有半點輕視和倨傲的模樣,就像……甘心認其為主。
李顯笑着眯眼,指尖一下一下輕點着桌面,音潤如玉:“我問你,近日長安城內可曾發生過什麽古怪的事情?”
“不曾,天子皇城腳下百姓安居,即便有妖物入城也是低調行事。”
一問一答,李顯滿意地點點頭,随後将目光放回對面兩人身上:“二位姑娘聽見了,不知可否言明具體是要打聽什麽事,如果能幫得上忙李顯一定幫。”
他想套話,同時也抛出了善意的橄榄枝。
只是可惜,不管是商姒亦或是陸時鳶都沒有要接過這根橄榄枝的意思:“多謝李公子好意,我們只是随口一問罷了,城中既然太平無事那自然是好的。”
見再多問不出什麽,商姒連應付的态度也随之淡了下去。
二人沒有在平南王府久待,也不在意李顯會如何做想,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以後沒多久她們就随便找了個借口,起身告辭,甚至連姓名都未曾給人留下。
出了西坊,繁鬧的長街逐漸變得蕭條寂靜。
商姒這才不耐地“啧”了一聲,小幅度甩了甩自己的右腕。
深夜長街上金鈴叮叮作響,和着女子清泠泠的聲音:“我不喜歡同人間的這些人打交道,方才相對而坐不過半個時辰,那人不知生出了多少算計我二人的心思。”
陸時鳶不反駁,卻也不似商姒那樣反感太過:“可最後走的時候,他不也沒命人攔下我們嗎?”
“自知攔不住罷了。”商姒輕輕哼了一聲,側眸去看陸時鳶的臉,眸色微深,“身邊全是一群自甘堕落到為凡人驅使的修士,淪為争權奪利的工具,能有多大本事?”
多少年前了,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已經忘記修煉的初衷是為了什麽。
昔日六界皆存,人界人族是最弱小的那一類,這才有了第一個修仙門派的誕生。
人們從成千上萬中選出最有靈根,天賦最佳的那一個送往修仙門派,踏上修士一途,為的是有朝一日人族能夠自保,衛蒼生,斬妖魔,護一方太平,這才是修士該做的事情,而不是淪為某一個人的鷹犬,走狗,為私欲服務。
商姒看不上,這是一個緣由。
但最主要的,恐怕還是今夜分明是沖着湊熱鬧去王府沾喜氣,卻不想遇上了平南王世子一次娶兩個,這大抵才是她對凡人諸多挑剔的根本。
人間話本,商姒少時聽過也看過不少,她深信話本中那些流傳下來矢志不渝的感情是存在的,然而這麽多年以後再到人間,首先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且陸時鳶還說,這不過是常态。
叮咚作響的鈴聲在這長街上回蕩着,刺耳極了。
陸時鳶低低垂眸,索性伸手握住對方的手腕,同時也掐停了金鈴叮響:“阿姒,你不必同這些無關的人置氣。”
“我知道,你想說凡人大都如此,讓我不必計較。”商姒話接得極快,她不明白為何陸時鳶為何會見怪不怪。
大抵,是同宗同源,同為人族的緣故?
她只能這樣想。
畢竟三界內,人族這樣是獨一份的。
然而陸時鳶只是輕輕搖頭,矢口否認:“不是,旁人怎樣與我無關,我只是想說……你惱人可以,但不能惱到我的頭上。”
“因為我同他們都不一樣,”說着,她的掌腹貼住商姒的腕骨輕輕下滑,直接劃入對方手心,同時擡起眸來,一雙笑眼星燦燦地,“我只會有你一個。”
陸時鳶說完,輕抿了下唇瓣。
在這時,她偏過頭去左右張望了一下。
長安城的宵禁是分坊的,此刻四下無人,門戶緊閉,寥寥夜色下這樣一大條長街上只她們兩個人而已,無論做什麽,說什麽,都不會有人看見。
思及至此,陸時鳶在這一瞬間做了個極大膽的決定。
趁商姒不注意,她忽的往前傾了傾身子,半仰起臉的同時薄涼的唇瓣貼上一雙溫濕的唇。
一秒,兩秒。
極近的距離下陸時鳶聽見了彼此交纏的呼吸聲,也聽見了自己逐漸亂了節奏的心跳。
鴉羽似的長睫輕輕顫動着,訴說着主人的緊張。
這時,一直被動不曾動作的商姒仿佛終于回過神來。
她緩而慢地眨下眼,以兩根手指貼在陸時鳶的耳後,一下一下摩挲着,同時緊閉的唇瓣微微張啓,含住了對方的下唇,語中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缱绻與愛意。
“——知道了。”
淺親一下
暧昧
二人回到落腳的客棧,這時青枝還沒有回來。
同白日裏喧鬧繁榮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刻的長安城像是陷入襁褓中沉睡的孩童,靜得可怕。
今夜的風有些大,看着像是後半夜要下雨的樣子,月亮也躲到黑壓壓的雲後頭去了。
風刮得院子裏的樹葉沙沙作響,陸時鳶索性起身走到窗邊,準備關窗。
只不過人走到近前伸出一只手搭在窗沿上,頓了會兒。
“有人在監視我們,大約有三個。”合上窗葉,陸時鳶擡手布下一個小結界将整間屋子同外界隔絕開來,以叫人不至于将她們的對話偷聽過去。
而然而剛一轉身過來她就瞧見床榻上商姒早已褪去外衣,人只着內衫懶懶散散地斜靠在床頭,青絲如瀑,絲縷灑落肩頭,這樣傾側着,領口薄衫搭落的同時也露出隐隐約約的雪白。
陸時鳶一時不知自己的眼神該往哪放,呼吸微微停滞了一瞬。
這時,商姒也恰好出聲:“嗯,都是一些小角色,不用管,晚點青枝回來的時候大約就順手一起解決了。”
陸時鳶的話并沒有讓商姒覺得特別意外,并不想理會的樣子,像是從鼻腔裏哼出的聲音裏還帶着一股悶氣,聽起來像是困極,讓人感覺随時會睡着。
這幾個人,是一直跟着她們回客棧的,早前在長街上的時候商姒就發現了,當時沒有出手料理不過是懶得。
大抵是李顯差使過來的盯着她們的人。
她今夜的心情格外的好,加之并不想大題小做打草驚蛇,也就随這些人去了。
商姒還沒有從方才那個突如起來的吻中走出來,她還在思索,躍動的燭火倒映在她那雙漂亮的瞳孔裏,極為妖冶,像是一朵燦燦火蓮。
忽然,她擡手輕揮,滅掉了屋內數盞油燈燭火,屋子裏一下就暗了。
可即便如此,陸時鳶也還是能看清商姒的臉。
不僅僅是臉,還有一道灼熱黏人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緩慢挪動腳下的步子,朝榻邊走去。
眼下時辰剛過子時,按照陸時鳶平日裏的習慣,現下應當是困極了的時候,但今晚的她卻沒有半點困意,也不知是不是在期待着同商姒之間還能發生一點事情。
她挨着塌邊坐下,側過半邊身凝望塌上的人,忽然就想起了不久前發生在長街上的那一幕。
那時,她的本意只是輕輕碰一下,點到即止,然而商姒的反應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到現在回想起來她都還是感覺自己下唇瓣上緊貼着一股濕熱的氣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商姒此刻同她想的也一樣。
“時鳶,你過來一點。”
“你再親我一下。”
短短幾息間,商姒說了兩句話。
直白而又露骨的要求讓陸時鳶怔了一瞬,片刻後卻感覺臉像是火燒一樣燙人。可轉眼再看商姒,這才發覺好似只有自己會覺得這樣的要求有些羞人。
至于商姒……這人好像不知“羞”為何物。
見陸時鳶沒有說話,商姒又眨了下眼,笑道:“時鳶,我記得從前就和你說過,我們邺都不傳的雙修秘法最開始是流傳于夫妻間的。”她眨着一雙美眸,情動時分有絲絲媚意流轉其中。
“我記得。”陸時鳶動了動,擡起右手直接搭在了對方的領口上,輕語出聲。
她當然記得。
她還記得當時驟然聽到商姒提起“雙修”二字的時候心裏還緊張了一瞬,心想穿越也就罷了,雙修療傷這樣狗血的事情怎麽也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好在,後來商姒言明,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樣。
可當時陸時鳶也沒有想過,幾經兜轉,最後兩人之間的關系還是陰差陽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倘若此時還裝作聽不懂對方的意思,那就同塊木頭沒什麽兩樣了。
陸時鳶輕抿紅唇,好不自然就朝人貼近過去。
客棧的天字號房床并不小,要容納她二人同時躺在上頭綽綽有餘,陸時鳶輕攥着商姒的內衫領,仰臉就迎了上去。
此處并非長街,也用不着蜻蜓點水。
攢積心底的情愫在彼此唇齒間漾開,如一波波湧動的浪潮拍打着不再平靜的心湖。
也不知是本能反應還是怎麽的,等醒過神來時,陸時鳶發現商姒肩上的衣衫早已被自己扯落大半,無論是那優越的頸線亦或者是根根分明的精致鎖骨都是她所無法抵擋和抗拒的。
商姒的雙眸有些迷蒙,她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
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被一波一波襲來的浪潮包圍着,深陷,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而陸時鳶就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拿一根救命稻草。
她将人抱緊,彼此緊擁住。
時間仿若在這一刻徹底靜止,明明是缱绻難舍的時分,可不知為何,商姒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知由來的悲戚感,就好像是自己找回了一個已經失去很久以為再也找不回的物件。
就是這股莫名的悲戚感,将心頭蔓延着的情愫頃刻間沖淡不少。
誰都沒有再進一步動作,只這樣溫情地抱着。
直到——
“你們兩個,好了嗎?”許是察覺到了什麽,青枝的聲音自屋外傳來,其中藏帶着難明的複雜感,“如果好了的話就出來,我有事情要說。”
聽這話,仿佛已經在屋外站了許久。
她也不傳音,就這樣單薄地站在客房外的檐廊下,篤定房中的二人定然能夠聽到。
果不其然,房間門沒一會兒就被拉開。
屋內的油燈重新燃起似要照散這小小一方天地裏的尴尬,雙方都若無其事,沒有提起方才青枝在屋外久候的事情。
上一次在火凰族離去前夕,也是這般景象。
這一次……一直走在青枝身側未曾出聲的雲渠輕咳兩聲,顯然不如青枝那樣淡定,此刻臉上還殘餘着點點尴尬之色:“阿姒,好久不見。”
同商姒簡單打了個招呼,雲渠又将眼神放落在陸時鳶的身上,沖人點了點頭。
邺都鬼将中,雲渠是生性最為淡漠的那一個,人也比較悶,平日裏就連和其它幾個的傳音也少,這世上除了青枝能和她多說上幾句以外,似乎也沒別人了。
是以她一開口,就直奔主題:“我比你們早到長安半個月,這半個月以來我多番探查,也聯系了附近的宗門詢問,并未發現不妥,而且更奇怪的是自從抵達長安以後勘魂器就不再異動了……”
“今日你們到的時候,我正在拜訪附近幾個修仙門派,夜裏回來的時候剛好遇上青枝。”這才同路一起過來了。
可哪想一回客棧就料理了幾個暗中盯梢的人,還撞見這布置得潦草的結界。
青枝身為經歷過一次的人,立馬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兩人索性又到街上去繞了一圈,順便看看還沒有有其它的暗哨。
“我們在李顯那聽來的消息也是這樣,他應當沒有撒謊,畢竟沒有這個必要。”雙方将各有的信息簡單一對,很快就發現事情似乎走進死胡同裏了。
幾人因為勘魂器的異動先後到了長安,可到此以後,勘魂器不但就此安靜下來,且從明面上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指向同一個結果——那就是長安城太平無事,并無妖邪作祟。
如此,就只有兩種可能了。
一,是勘魂器失靈了,先前的異動不過是誤報。
二,是暗中有人做局,以人為的方式幹擾了勘魂器所指引的方向,然後在她們幾人抵達之前撤去幹擾。
“那……這三界內有能施展這種手段的人嗎?”聽完這兩點猜測,陸時鳶沉吟出聲。
她不是邺都的人,自然不清楚其中的彎繞,也不如眼前這幾個見識廣,但她卻知道一點……那就是勘魂器這樣的靈器是從前冥界留存下來的,應當不能失靈或者誤報。
所以剩下的可能只有一個。
大家默契對視了一眼,片刻後,還是青枝難為地笑出聲。
只見她頗為頭疼重重按了下自己的眉心,嘆了口氣:“有,我記得古籍中曾有記載,可以移魂之法起陣掩人耳目,不過起移魂陣對陣師要求頗高,非精于此道且道行深厚者方可。”最重要的是如今世間精于此道者寥寥可數,矛頭瞬間又再指往了火凰族。
又和秦心绫有關,青枝此刻心情極為複雜,她繼續說道:“若真有人在長安城內起過移魂陣的話,那麽符合陣眼要求的地點只有一處,我們只需前往查看便知是不是了。”
集四方之靈氣,得龍脈相護。
此地便在長安正中央的皇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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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
翌日,幾人決定潛入一探究竟。
是與不是,很快就有分曉,若這中當真能找到起陣的痕跡,那麽矛頭的指向也就變得清晰了起來,屆時商姒可能還要再去找秦瀾一趟。
有關古陣,青枝早年間起過一陣的興趣,也研讀過一些古籍,算是入門級的陣師,所以有關不同陣法對于布陣地點的要求她還是略通一二,只是沒有想過這些紙上談兵的理論有朝一日會成為這般重要的指向燈,引導她們這群人走近真相。
大抵,這也是布陣人的疏忽,以至幾人在皇宮大內的梅園裏找到了不加遮掩過的起陣痕跡,還很新。
“又是古陣。”商姒拍了拍指腹上沾染的灰漬,從地上起身,一身紅裙完美融入這片紅梅林,“算算日子,你們口中勘魂器異動之時恰好和這邊的痕跡能夠對上,再加之那段日子我和時鳶到火凰族求藥,秦紅綢受傷自外回族被我撞個正着,也剛好是那個時候。”
先是各大修仙門派,然後是故意起陣幹擾給出錯誤的指引。
這背後,到底是想拖延什麽,有什麽事情不能讓青枝和雲渠知道?
“阿姒,這事牽扯到的已經不止是秦紅綢了。”雲渠冷下一張臉接上了話。
商姒點點頭,眼中難得地添了一絲慚愧:“先前當着我的面秦瀾一力保下秦紅綢,說來當時我也有私心,想着自己畢竟剛承了人家天大一個情……可眼下看來,這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說不得只有秦紅綢一個人。”興許,整個火凰族都參與其中了也說不定,畢竟這事牽扯太廣,若是秦紅綢一人所為,她圖什麽?
經此一事,幾人在心中已做好最壞的估算。
而幾人裏,陸時鳶的心思最為細膩,一聽商姒三言兩語直接将整個火凰族定性成“大概率壞”的對立面,她不動聲色偷偷往青枝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
只見人垂着眼,神色平靜,也不知是在想什麽。
興許是感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青枝倏地擡眸,迎上陸時鳶的眼神。
這一下讓人有些猝不及防,偷看被抓了個正着。
陸時鳶半張着唇,剛想要說些什麽圓一下自己這番舉動,就看到青枝将眼神移開去了。
并不在意的樣子,人攤開掌心從靈戒中取出了小巧的勘魂器,直奔主題:“既已确定有人故意起陣幹擾勘魂器的指向,那麽要以此推測出異動的方向就很簡單了,我們真正要去的地方是……”
“東南,邊界小城,恰好是我們來時直接路過的地方。”商姒出聲打斷了青枝的話,給出了準确的坐标位置。
只是現在才發覺,恐怕有些晚了。
對方之所以在此起陣将她們引來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現在目的已經達到,再回頭趕過去,大約也查不到什麽有效的信息。
可盡管如此,也還是得要去一趟看看。
話音落地,商姒眼神忽然一凝,不止是她,在場的幾人幾乎是同時轉身朝後方梅園入口的方向望去。
為方便行事,入園之時雲渠随手布了個結界,為的是防止路過的宮女太監誤闖入內。
可就在上一秒,這結界被人破開了。
“有人來了。”青枝低聲提醒。
很快,幾人不約而同地察覺到自己神識所能覆蓋到的範圍內多了十幾道陌生的氣息,這些氣息實力相當,雖在商姒她們看來不值一提,但對于陸時鳶這樣的修士來說足以稱得上是一道銅牆鐵壁。
換而言之,若今日來人不是她們,其它人恐怕難以招架。
卻不想片刻後從梅林中走出來的,是個熟面孔。
“兩位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只是不知為何突然來訪也沒同在下打個招呼,”李顯吟笑着,還是那副溫潤貴氣的模樣,“我也好有個準備,好好招待一下幾位。”
幾人昨夜方才在平南王府的後院裏見過,比起今日的裝束,李顯昨日要低調許多,陸時鳶的一眼就瞥見了對方衣袍上醒目的龍紋。
四爪為蟒,五爪為龍,她看得很清楚,李顯衣袍上的是龍而非蟒。
打着晉王府的旗號與她們相交,實則是這真正的主人。
“不算突然,公子不是已經派人盯住我們的動向了嗎?”陸時鳶彎了下唇,眸中笑意淡淡的沒什麽溫度,“私入确實有失禮數,但我們也沒有惡意,眼下便要離去了,倒是公子你,有話不如直說,帶這麽多人來定然不是只過來看看這麽簡單。”
四人裏,她主動攬下了這與人交際的活。
青枝同雲渠不是話多的人,平時更多是同鬼妖打交道,能動手就不廢話。商姒就更不用說了,同樣處君位,商姒在面對李顯的時候可不會多有耐心。
從相識到現在,這人為數不多的耐心好似都給了自己。
陸時鳶想,如若可以的話最好是不動幹戈的平息此事,不然在這麽一鬧,到時各大宗門收到消息定然又要傳訊诘問了。
“噢?你知道我這片梅林裏藏了多少人?”聽她這麽直白的點出,李顯略驚訝。
他不知道面前這幾人的切實身份,所以驚訝。
在他看來,自己身邊這批花了巨大代價由幾代帝皇組建而成只效忠于皇族的特殊暗衛機構即便放眼各大仙門,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商姒也終是忍不住在此時開口,她睨了這位年輕的帝王一眼:“十五個實力相當的修士,這些年人間皇族的手也伸得挺長了,私下培養了這樣多的修士。”
“不算長,為求突發情況下能夠自保罷了。”商姒不算禮貌,但李顯也不生氣。
對方的性子他昨晚就領教過了,遂很快将注意力放回了陸時鳶的身上。
在他看來,這幾人中陸時鳶才是話事人。
李顯背過一只手去,稍稍收斂起眼底的笑,正色開口:“那我就直說了,幾位,來此是為何?”
“昨夜王府閑談之時就已經有意無意同我探知城內消息了,我想知道你們來長安所為何事,潛入,又是為了何事,此事,是否有礙長安百姓安危?”
三言兩語,帝王之氣漸露,倒有幾分為蒼生百姓殚精竭慮的帝王模樣。
幾人相互對視一眼,就在陸時鳶決斷不下的時候,耳畔邊忽然響起商姒的傳音:【可以同他透露部分信息,用這部分信息去同他交換布陣人的消息。】
李顯既然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她們的到來,那麽必然也能察覺到別人。
商姒不覺得那位陣師的修為會比今日在場的幾人還要高,李顯這樣必然是知道一些內情的,若是能從他口中探知一些關鍵信息,那會給她們省下很多功夫。
既涉及到了一些隐秘問題,那梅林顯然就不适合說話了,必然要換個地方坐下詳談。
陸時鳶按照商姒的意思同李顯透露了一點,雖未明說,卻将焦點模糊指向了妖界幾個大族身上,讓人生出了危機和警惕感。
再從旁敲敲邊角,打出同宗同源的旗號拿出劍靈宗弟子的身份,由不得李顯不信。
“你我同為人族,我沒必要騙你,”陸時鳶屈起指節,輕點桌面,沉下聲來神情頗為嚴肅,“我等修士雖不受皇族管束,但千百年來有一點至少是和你們一致的,斬妖除魔不過是為了護一方太平,保百姓安康。”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幾乎是所有人都達成的默契共識。
話說到這個份上,雙方基本處于同一陣線了。
到底是年輕帝王,聽完陸時鳶的話李顯陷入了短暫的掙紮,似乎是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自己所知道的。
片刻後,他重重嘆聲出口:“是一女子,修為極高,來得突然隐秘,還是陣法布下以後引起異常靈氣波動宮中的暗衛才有所察覺。”
“我不知她是何人,但是她走時,還打傷了我三個暗衛。”
也正是有此前車之鑒,李顯才會對商姒幾人的突然到訪擺出這樣大的陣仗。
“我記得從前有一修仙大派曾贈予人間皇族一件至寶,為了保護他們,無論何人只要一踏入範圍內都不可能完全隐匿氣息。”聽到這,雲渠忽然提了一嘴。
為的,就是以免有人暗中加害這些無法修煉的皇族,無法傳出求救信息,這也是她們幾人會被李顯這樣快速察覺到的原因。
雲渠看向年輕的帝王,聲音清泠泠地:“你見過那位女子的面貌嗎?”
“不曾,但我有一手下暗衛見過。”言罷,李顯擡手輕拍兩下,很快有人從暗處現身出來。
想要自己将曾經所見從腦海裏拟化出來,是一件非常考驗人的事情,即便是如畫秋那樣的都只能以景入畫,何況眼前這位修士。
他雖見過那位陣師,卻不善言辭,一番晦澀的形容下來只叫人聽得頭腦發昏。
商姒已經隐隐開始有點不耐,她抿了抿唇,随手一揚,很快,一張栩栩如生的人臉浮于半空。
“是她嗎?”商姒問,眼前這張臉青枝和陸時鳶都不陌生,秦紅綢的臉。
修士愣了好一會兒,大聲道:“是,就是她!”
不過他的重點并不在這張臉上,反而對商姒這随手的舉動生出了幾分大膽的猜測:“可是你怎麽能……”
“既然确定了是她,那就好辦了,”打斷了他的話,商姒直接轉望青枝,意味深長,“恐怕你再去一趟火凰族,以個人名義,找秦心绫。”
打草,不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