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天楚帝挥手禀退了柴向,御书房里只剩下他和张德素两人。
张德素重新给他斟茶,不多说半个字。
天楚帝看着茶,想起一事,“前些日子,沐竹给安国公送了生辰礼?”
“是的。”
“送的是什么?”
“暂时还不知。”
天楚帝端茶的手一顿。
张德素看见,“安国公府将此事捂得很严,似乎连大将军都不知道言世子送的是何物。”
天楚帝端起茶,手指摩挲着杯沿,没有急着喝。
张德素说起后续,“事后,安国公有下帖到宁海公府约见言世子,言世子接了帖,没有应约。”
天楚帝继续摩挲着杯子,思忖了片刻,问道:“你说,沐竹为何会选择老四?”
张德素神色不动,对答如流,“老奴愚钝,请陛下赐教。”
天楚帝抬起眼皮看向他,嗤笑道:“你个老狐狸。”
张德素面露无辜,“陛下……”
“若是你。”天楚帝打断他,“你会选谁?”
张德素猛然抬头,像是被吓到了。
天楚帝补充道:“秦王、燕王,还是晋王?”
张德素扑通一声跪下,再慌张道:“陛下,老奴向来只对陛下衷心,请陛下明鉴。”
“好了。”他这反应看的天楚帝皱眉,“不问你就是了。”
每次都来这招,还真的是成精了。
张德素不敢相信,迟疑着不敢起,“陛下……”
天楚帝嘴角扬起一抹笑,“起来吧。”
“……谢陛下。”
张德素连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放低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天楚帝收回视线,看着杯里的茶。
他这三个儿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大的能文,小的能武,中间的那个擅会笼络人心。
可若真的要论实力,老四似乎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言沐竹不选择怀琰不难理解,可他为何不选择老大?
难道是选择老四更能体现出他的能力?
言沐竹这个人,从小看着就是个聪慧的孩子。上次他册封宁海公府世子后,他随洛河郡主去后宫看望太后,天楚帝也去了一趟永华宫。
言沐竹刚从北疆返回京都时,天楚帝召见过他,那时的他看着比少年时还沉稳不少。这次和那次相比,前者的一言一行,更显周到缜密,连他都快看不穿他的心思了。
他想了许久,没找到一个有绝对说服力的理由。
比起言沐竹选择燕王,天楚帝还生出了一个更大的疑惑。
他从北枫寺回到宁海公府,只是突然想通了,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最近,秦王和燕王可还有接触郭子林?”
张德素即刻接上了话,“自西郊文会宴结束后,燕王殿下没再刻意制造接触郭将军的机会。”
“哦。”天楚帝听着觉得有意思,打趣道:“他这是打算放弃西郊大营了。”
这话张德素不好接,也不敢接,确认天楚帝话暂时说完了后,继续道:“秦王殿下那边还是如旧。”
如旧,那就是一直都没有放弃。
“他还在为他那岳丈奔走忙碌?”
“秦王殿下,素秉仁义,孝悌忠信,定是愿意相信大学士的。”
仁义。
有仁有义好啊。
天楚帝喝了口茶,笑叹道:“孩子大了,心也就大了,心大了,胆也就大了。”
张德素呼吸一滞,闭口不言。
天楚帝似是随口一叹,说了这一句,也没有要再说的意思。
他换了个话题,“晋王最近如何?”
他仔细想了一下,“他是不是很久没进宫了?”
这话一出,整个御书房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不少。
张德素不再秉承沉默是金的原则,回道:“禀陛下,晋王殿下已有七日未曾进宫了。”
“七日?”天楚帝将茶杯放下,“这个臭小子,不要上朝,就连安都不来请了。”
这类似抱怨的话语,让张德素的脸上带上了一点笑容,“陛下,可是挂念晋王殿下了?”
“挂念。”天楚帝嗤了一声,不愿承认,“他都没挂念朕这个做父皇的,朕挂念他干什么。”
张德素笑容不落,垂目附和,“陛下所言极是。”
天楚帝有种被噎的感觉,“你……”
他也没有怪罪,自己转了话语,“他最近在干什么,身体如何,伤势可还有反复?”
一连三问,可见问话人对问的人是真地关心的。
张德素倒着一一作答:“禀陛下,据晋王府回话,晋王殿下伤势愈合良好,未再反复,殿下的身体经过调理,比前些日子好了些许。自那日在宫中聆听陛下教导后,殿下一直都在王府修身养性,未曾外出。”
天楚帝听着怎么觉得那么不可信,“他,是如何修身养性的?”
这事回话的人有细说过,张德素记得清楚,“殿下每日都在房里看书、下棋,除了偶尔去书房练字,基本连房门都不出。除了九皇子,也不曾见客。”
这还真的是称得上是修身养性,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没他这么守得住脚的。
“他上次带去安国公府的那位美人呢?”
“当天晚上就不在王府了,想来也是被殿下给送走了。”
动作这么快,这是不给人抓他错的机会?
天楚帝眼尾似乎有了点笑意,“他这是以退为进,还是在跟朕闹脾气?”
前天让他不要胡作非为,晚上回去将府里的人都送走,然而隔日又带着个女人去他人府上赴宴,招摇过市。
这个逆子,到底是想整哪一出。
张德素看出他心情没有变差,道:“晋王殿下定然是不会与陛下闹脾气的。”
天楚帝目光投向他。
张德素不慌不忙,“就算是,那定然也是在向自己父亲闹脾气。”
天楚帝难得地怔了一下,随后笑出了声,“就你会说话。”
“奴才所说,句句属实。”
天楚帝心情又好了些,他重新端起茶,慢慢品着。
茶香萦绕在鼻尖,让人心情跟着放松。
茶喝完时,天楚帝才再次出声,“最近这两日,热闹不断,他也不曾来宫中请个安,难不成,他真的是一点复朝的心思都没有?”
这问题张德素听到了,却不是他能回答得了的。
天楚帝这次没允许他装聋作哑,目光直视于他,等他回话的意思很是明显。
张德素有些为难,纠结了一会,提醒他道:“陛下上次不是说,等晋王殿下彻底养好了身体,再与您谈复朝一事。”
他这话比天楚帝的原话还是要委婉了一些。
天楚帝听了后,想起了他刚才回禀晋王的身体状况时用词是好了些许。
前者再次有被噎住之感,觉得他就是来拆台的。
他想训斥两句,五十年的主仆情谊最终还是让他歇了这个念头,自己给自己找台阶,“那朕话也没说死,再说,他什么时候又如此听话过?”
张德素小声道:“这说明,晋王殿下懂得陛下的苦心了。”
“……”
天楚帝心里冷哼,他要真懂才好。
他不再跟他说这些,修复了一下心情,说起了他刚才提到的九皇子,“前几日,他让小九去户部找金昌收债,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张德素听着,思考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从上个月月初开始,晋王府就已缩减开支,九皇子去户部之前,晋王府的开支已较往常缩减了一半不止,就连晋王殿下的饮食用度亦是一样的。”
张德素甚至怀疑,晋王将府里的女子全部遣散送走,也有这个缘由。
天楚帝脑子刚冒出的许多个想法,一时变得飘渺起来。
他揉了揉很久的太阳穴,看着张德素再次添茶,问道:“晋王从北疆回来后,是不是还未去永华宫请过安?”
这日早朝的消息,依旧是九皇子带到晋王府的。
有他的转述,朝堂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曾漏掉,甚至可能比陈穆愉本人站在朝堂上看到得还清楚。
说完早朝的事,九皇子还附送了他一件朝堂外的。
“下朝之后,我看到大皇兄走到了郭将军的身边,和他同行了一小段路。”
遗憾的是,他没好意思跟着他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书房里除了他俩就剩个陈霄,九皇子还是身体前倾,放低了声音,一脸谨慎地问陈穆愉,“哥,你觉得郭将军有一天会不会真的被大皇兄说动?”
郭子林现在掌管西郊大营,实力非凡。
还有,若他七哥不能再回北疆,被派驻北疆的新任三军统帅极有可能就是郭子林。
这样的一个人物,假若真的倒向了他大皇兄,无疑会是个大麻烦。
陈穆愉手里正捻着一粒荔枝在看,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九皇子好奇,“哥,你怎么这么肯定?”
陈穆愉看他吃了好几颗荔枝,问他,“甜吗?”
一心等着他回答的九皇子一愣,直到他又用眼神示意了他手里正准备剥的荔枝,九皇子才顿悟,“甜。”
他看到了陈穆愉手里的荔枝,犹豫了一息,还是傻愣愣地将手里的那颗递给他,“要不你试试?”
陈穆愉考虑了少顷,没接他的,直接动手剥了自己手里的。
荔枝入嘴,是挺甜的。可能是因为路途遥远,荔枝不是特别新鲜,好在没有太影响口感。
九皇子瞧着他的动作,等着他的反馈,“如何?”
陈穆愉没回他,反头询问陈霄,“这是今日宫里送来的?”
陈霄答道:“是的,这是今年岭南送来的贡品,今早刚送到宫中,陛下便差人给您送来了两筐。”
九皇子闻言惊诧,“两筐!我听说,宫里总共也就五筐。”
话里的羡慕明显,却没有嫉妒。
这个当着他的面,陈霄就不好说了。
九皇子心知肚明,也不在乎。
反正他没有,大皇兄和四皇兄多半也没有。但是,他们没有,他却可以有。
他扬起嘴角,露出了小酒窝,“哥。”
陈穆愉受不了他这个拉长的尾音,手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送半筐到九皇子马车上。”
半筐,为什么是半筐,以前多半都是他的。
陈穆愉不爱吃这些,九皇子却喜欢荔枝,往年里,除了留一小半给陈霄几个尝鲜,剩下的都进了九皇子肚子。
“剩下的,放冰块装好。”
九皇子一听半筐顿觉自己失宠了,再听后半句……他更感自己失宠了。
“哥,剩下的,你要送给谁?”
这话一听就不是要自己留着吃的。
陈穆愉掏出手帕将手擦干净,“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九皇子吐气平复了一下,有些失落,赶紧又剥了一颗荔枝。
现在这一碟,就是他多捡到的,多吃一颗赚一颗。
一颗没吃完,福至心灵。
不对,他哥这是要拿荔枝去送美人。
他瞄了一眼陈穆愉,没看出什么,然后他视线开始往他脖子上移,试图找出点蛛丝马迹。
眼睛越瞪越大,人也越移越近。
直到,忽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个。”九皇子吓了一跳,默默退回原位,狡辩道:“那个,我就看看,有没有印,不是,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蚊子。”
陈穆愉目光不动。
“蚊子,好像是我看错了。”
陈穆愉收回视线,没理会他胡言乱语。
九皇子悄悄松了口气,又赶紧剥了颗荔枝压惊。
他直觉,他哥一定是想去讨好女人的。
他心中苦叹,原来他哥也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
“小九。”
九皇子心中正同时上演各种戏码时,陈穆愉突然唤他,心虚袭来,又将他吓了一跳,“嗯。”
陈穆愉看他一脸被噎到的表情,将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茶递给他。
九皇子伸手接过,“谢谢哥。”
“你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茶刚到嘴里的九皇子又差点呛到,“什,什么?”
陈穆愉如和他聊家常一般,“这两年,你多生几个孩子。”
“咳咳……”
九皇子终是咳出了声,气好不容易换上,先提醒他,“哥,我还没成婚。”
他没娶皇子妃,就有孩子,不合适。
陈穆愉听懂了,没觉得这是个问题,“那你今年成亲。”
什么?
陈穆愉秉着尊重他的意愿,耐心追问:“你想娶哪家的女子?”
九皇子彻底跟不上他的想法了,这怎么还变成催婚了,难道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