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耀站在两人面前,和沈归舟对望了须臾,对沈星蕴道:“我和你阿姐聊几句。”
沈星蕴听懂了,人却没动。
沈星耀有一丝尴尬,大庭广众的不好说他,只能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面上依旧,偏头瞥向沈星蕴。
沈星蕴收到眼神,虽不情愿,还是退到了街道旁边。
沈归舟收回视线,示意眼前的人,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沈星耀没看出她有神色变化,却骤然觉得她有些不耐烦了。
他望了一眼一旁盯着他们看的沈星蕴,“知道他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他猜想他是去找她了,但没亲眼看见还是有些担忧,如今见到他俩走在一起,这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下。
沈归舟没有接话。
她这样,让沈星耀一时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
他们以前有很多话说,从不会有这种情况。她总是甜甜地喊着大哥,闯的祸越大,喊得越甜,甜的让他无法拒绝。
如今,他还是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可真正与她面对面时,不知要先说哪一句。
哪一句,似乎都不合适。
“你……和晋王最近好吗?”
纠结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句整话。
沈归舟这次回答了他,“还好。”
他有种受宠若惊之感,“还好就好。”
那日看到了,其实心里有了数。但今日听她亲口说,才更是放心。
说了这一句,两人又沉默了一会,沈星耀拦的人,他不说话,沈归舟也没什么跟他说的。
想着近日朝堂的一连串变故,看了一眼来往行人,见没人注意他们,沈星耀犹豫地问道:“你们,已经参与夺嫡了?”
沈归舟知而不言。
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事,沈星耀明白了自己问的有些多余。
有些话对她无用,却还是想叮嘱她。
“朝堂复杂,风云诡谲,更胜战场,不管做什么,你还是要多加小心。遇事,一人做起来艰难的,可多与晋王商量。”
她现在的身份不如以前,站在暗处,做这些事有好处,但是风险也大。
他们俩站在大街上讨论这种问题,没人觉得不合适。
就是太阳还是很有力度的,沈归舟不是很想站在这里和他聊这些。
“你拦住我,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沈星耀被她问住。
他想和她说的有很多,却都无法说。
热闹的街市中,又是长久的相对沉默。
“小四。”许久之后,沈星耀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代父亲,为当年的事情,向你道歉。”
有些话,憋了很久,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法说出口,真地开口,他突然发现好像也没有以为的那么难。
沈归舟闻言,看着他的眼里含了一份打量。
须臾过后,沈归舟淡笑着问他,“你代他向我道歉?”
平淡如常的一句话,让沈星耀一下变得羞愧起来。
“我……”
沈归舟打断他,“你想我。”
“不。”沈星耀预料到的她的话语,又坚定地打断她,“我没有想要你原谅他。”
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很清楚,他也不应该求她。
有些事,都有因果,然不是一句因果就可以抹掉一切的。
他向她道歉,是因为他们欠她一个道歉。
沈归舟不再说话,等着他的后续。
“南南。”沈星耀唤了那个许久没有唤过的称呼,呆看了她很久,所有的言语变成了一句话,“以后,照顾好自己。”
有些路,早就岔了,不管如今他们是什么心思,他们都回不去了。
他再也不可能成为她所依赖的那个大哥,他也不应奢望,不再奢望。
沈归舟等了一会,见他没再有其他的话,绕过他走人。
沈星蕴一直在旁边等着,看到她走,马上跟了过来。
沈星耀瞧着他们的背影,嘴唇微张了几次,终是放弃了喊她。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海里,他才在心里道,一定要好好的。
他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府。
到府门口时,他看到石柱,走了过去,抬头看着上面的字,眼神变得飘渺。
他在下面站了许久,像是入定一般,限入了沉思。一直到太阳下山,他才收起眼中情绪,准备进门。
刚转身,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住着拐杖跛着腿回来。看着那个不快的身影,他眼神再次失焦。
“星耀。”
靠近大门口,沈二老爷沈浩也看到了他。
沈星耀神思被拽回来,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了他。
沈浩拄着拐杖往前走,笑着安抚道:“我没事,不用扶。”
沈星耀没有松手。
沈浩见他执着,脸上挂上笑容,便也不再说他,“今日怎么早就回来了?”
“没什么事。”
沈星耀现在已在兵部挂职,他每日都去点卯,只不过,兵部似乎也没什么太多事情需要他做。
原因为何,他心知肚明。
虽不习惯,但总会习惯的。
沈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这事他这做父亲的没用,如今也帮不了他了。
他没让情绪外漏,道:“早点回来挺好的,可以陪陪你娘,也可以好好陪陪孩子。”
这一点,沈星耀也是赞同的。
他在北疆驻守十几年,这十几年回京的日子屈指可数,别说尽孝,这些年,他们面都没见过几次。
妻儿虽然跟着他一起驻守在荒海连城,但是他们住在凉城,而他多半的时间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巡防,其实也没怎么和他们相处过。
两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妻子管氏在照顾,他看他们,似乎是一眨眼就长大了。
他不是一个好兄长,也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丈夫,同样不是一个好父亲。
如今有了闲暇,他的确应该好好陪陪她们。
“好。”
上台阶时,沈浩膝盖骨疼得厉害,走得有些慢。沈星耀跟着他的脚步,没有任何不耐。
上了两个台阶,沈浩忍不住感慨,“老了,这骨头也不顶用了。”
以前只是刮风下雨疼得厉害,现在不变天,它也开始做妖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沈星耀看着他有点僵硬的腿,“您的腿疾又加重了?”
沈浩微微摇头。
沈浩腿脚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这个毛病也让他无法做官,后来只能靠着沈家的那些铺子做点生意。
这么些年来,他将那些铺子经营的还算不错,也算是小有所成。
他的腿以前并没有如此严重,走路慢些,看着和寻常人无异,平常也不怎么痛。这两年,不知是不是没保养好,突然严重了起来。
沈星耀没听他的敷衍,问道:“可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沈星耀之前在北疆,他们也没和他说。这次回来,见他晴日里走路都用上了拐杖,不用问大夫,他也知道他腿脚严重了。
“不用。”沈浩忍住疼痛向上走,拒绝了他,“老毛病了,过两日就好了,没必要请大夫。”
他这腿,这些年,一直都有在看大夫。这两年,看得大夫更是不少,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就是没用。
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反正死不了,忍忍就过去了,如此一想,便也懒得折腾了。
沈星耀如今仕途不顺,心中肯定亦有不少烦闷,这种小事,他也不想拿来烦他,害他操心。
见沈星耀还要再说,他抢先开口,安抚他道:“放心,真的没事。”
他如此说了,沈星耀没再劝他,心中打定主意,明日给他请个大夫看看。
现在还没到开饭的时间,沈星耀先将他送回了他的住所。
迈进院子时,沈浩和他说起了贺朝的事,让他抽空去看望一下他大伯母,贺舒窈。
这些年,贺朝时不时会过来看沈峰夫妻俩,他们把他当成了另一个儿子。如今贺朝突然也走了,他们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情可想而知。
沈浩言辞恳切,句句都带着诚心。
星耀眼神微不可见地变了一下,过了两息,答应下来,没有说其他的。
他从小懂事稳重,听他应承下来,沈浩没再赘述,也没发现他神色变化。
沈星耀将沈浩送进门,喊了他一声,“爹。”
沈浩偏头看他。
喊了那一声,沈星耀又没了后文。
沈浩主动问他,“怎么了?”
沈星耀迟疑稍许,放开了他,情绪如常,“那你先歇着,我回去看看孩子。”
沈浩没有察觉到什么,“好。”
沈星耀未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走下门口台阶时,步子明显快了些。
出了父母住的院子,又走了长长一段,步子才恢复正常,悄声舒了口气。
拐过檐廊,他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在岔路口边,碰到了沈星蕴的母亲。
他瞧出她略带愁色,见了礼后,和她说起了今日碰到了沈星蕴的事,告诉她,后者很好,让她不必担忧。就是,后者还有些小情绪,暂时不愿回来。说着,他又给她道了个歉。
沈三夫人制止他,认定这事定是沈星蕴的错,和他没关系,不必道歉。
沈星耀替沈星蕴解释,沈三夫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沈星耀无奈,不再和她纠结这个话题。
沈三夫人的心思本就也不在这个上面,比起道歉,她更关注他的前半句,追问道:“你何时碰上他的?”
沈星耀如实做答。
沈三夫人又问了他在哪里碰上的人,听沈星耀说的地方后,沈三夫人有些走神。
那个地方虽然不是她上午去的雀楼,却和雀楼就隔了一条街,拐两个弯的事。
时间隔得有点久,可是……她为什么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
沈星耀看出她的走神,唤了一句,“叔母。”
沈三夫人回神,迟疑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试探问道:“他是一个人在那儿?”
沈星耀下意识警惕起来,骤然又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作为父母,这样问并没什么不对。
他面上情绪未显,肯定回答:“是。”
他的肯定感染了沈三夫人,那看来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她没再问沈星耀类似的问题,沈星耀放下心来。
知道沈星蕴在外面很好,沈三夫人皱了几日的眉头舒缓开来。
两人再聊了两句,沈星耀回自己的院子,沈三夫人准备去看贺舒窈。
沈三夫人来看贺舒窈,想的也是如沈浩所讲那般。
贺朝一走,沈峰夫妇俩相当于第二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尤其是贺舒窈,她向来都是疼爱这个娘家侄子的。
这么些年,她几乎不见外人,沈家的人,也是很少见。然而,贺朝每次来看她,她都会见他。想必,这个侄子,在她那里,已经是另一个儿子了。如今,他也死了,她心中疼痛怕是非同一般。
沈三夫人还记得贺朝死的那日,她从贺府赶回来,看到贺朝的尸体,异常平静。问了事情始末后,差点让人将那日伺候贺朝的几个下人全部打死。
她将人全部赶走,陪着尸体待了半个时辰,才让人将尸体送回贺府。
自那之后,她一直都在自己的小佛堂待着。
沈二夫人第二日去看她,没有见到人。沈三夫人听闻这事后,打算晚几日再去。
今日和沈籽言从雀楼回来,她老是想起在雀楼门口看到的那张不是看得特别清楚的脸,明明知道自己是在乱想,坚定的心却还是开始动摇。
想到阿阑,她打算让晚几日就截止到今日,打算去看看贺舒窈。
到了贺舒窈住的院子,丫鬟告知,贺舒窈在佛堂。
知道贺舒窈在佛堂就意味着她不想被人打扰,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沈三夫人会转身离开。今日,她思索片刻,去了她的小佛堂。
她还未进门,就远远看着贺舒窈背对着她在点佛堂里蜡烛。一根一根,不急不缓,一举一动,透着的都是虔诚,再看那个背影,仿佛又透着凄凉。
她停在佛堂门外,看着她点烛的身影,联想到了自己。
若是当年,她的儿子没有了……她不敢想。
若是今日,她的儿子又如同贺朝那般……她也不敢想。
站得久了,贺舒窈注意到了她。
两人眼睛对上,沈三夫人神思归位,嘴角挂起礼貌的笑容,“大嫂。”
贺舒窈微微颔首,表示回礼。
沈三夫人看向她身后供奉的佛像,问道:“我可否进来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