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一阵无语,什么话,当她是三岁小孩。
她转头继续朝里面走,“爱吃不吃。”
音调如常的声音里,细听似乎透着点小傲娇。
陈穆愉视线在她身上和自己手上打了个来回,真不是贿赂?
他也不是说不信任她,主要是,每次她向他示好时,后劲都有些大。
别的不说,就上次在北疆的那个小厨房里。
谁能想到她蹲在灶台前看着木炭,钻研的是火药,顺便烤了只鸡。再然后,就给他炸了一座山。
见沈归舟已经走远,他眼尾微微上扬,提脚跟上去,看来今日是真的没什么其他心思。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今日,她为何会突然特意给他带东西回来。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沈归舟迷迷糊糊地发现陈穆愉还没起,问他,“你今日也不去上朝?”
今日可是北漠使臣朝见天楚天子的日子。
陈穆愉眼睛睁开,眼内一片清明,明显是早就醒了,他搂着沈归舟的手收紧了些,“不去。”
他对那北漠太子又不感兴趣,后者也不值得他特意起个早。
沈归舟意识回笼了一点点,眼睛处于一种要睁睁不开的状态。
“你父皇没意见?”
“不会。”
自他上次遇刺后,许是因为愧疚,他父皇近日对他宽松放纵了许多。前日他也和他说过了,近些日子他都不会上朝,今日也不例外。
陈穆愉将头埋进她颈窝里,“早朝上的事,小九会告诉我的。”
沈归舟也就是随口一问,他这样说了,就没再关心。
眼睛刚要闭上,陈穆愉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你今日可有安排?”
沈归舟眼皮动了下,“没有。”
陈穆愉心中一喜,“今日,我会去户部查长隆银号的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沈归舟想得没想,“不去。”
他去户部能有什么好事,她跟他去干嘛,做苦力,她对那些账册名单,没有兴趣。
陈穆愉没有气馁,继续劝道:“你要是觉得去户部不方便,我让人将那些东西都送王府去。”
沈归舟眼睛睁开又闭上,“起不来,不去。”
陈穆愉垂眸,又说出备用方案,“今晚父皇会在海清殿设宴,宴请司空曙及北漠使臣,京中三品以上官员都去。”
早朝他可以不去,晚宴他还是要出席的。
他搂着她腰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晚上,你陪我一起去?”
晚宴。
沈归舟腰上被他弄得有点痒,她捉住他的手。
陈穆愉手安静下来,“那就这样,届时我回来接你。”
沈归舟清醒了些许,什么就这样,她还没答应呢。
不过,她今日好像的确没什么事。
陈穆愉趁机脱手出来,捂住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睡。
眼前一黑,眼皮有些重的沈归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金昌上朝还没回来,陈穆愉就已经到了户部。
他这日来,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新面孔,长得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
他昨日走时已经吩咐过,金昌便连夜让人在户部给他腾了间房,从长隆银号抄出来的账册和文档也都已经准备好。
陈穆愉一问起,得金昌嘱咐的一名户部主事就领着他过去了。
到了地方,这户部主事才知,陈穆愉身边的新面孔是位账房先生。
这位账房先生是谷诵身边的人,谷诵近日在京都已经小有名气,不方便跟着陈穆愉来这儿,就让自己的得力助手代替自己过来了。
这位得力助手,也是他请陈穆愉找沈归舟换的那人,名唤关勉,本事比他想得还要好,算账很有一手。
陈穆愉也没让户部的人帮忙,让莫焰在门外守着,自己和关勉两个人在里面查看。
经过一夜一日的努力,户部清点清楚了从长隆银号查抄出来的财务。
抹去零头,铜钱、银锭、金锭、金叶子、银票等加起来一共有两千二百三十一万两。
这个数目和长隆银号的账册有很大出入,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其掌柜郑通无法解释来源。
地下银号的账面解释不清楚不稀奇,银钱来源模糊也不稀奇。但是,它说不清楚的这笔数目过于庞大,就是问题的所在。
九皇子一下朝就直奔晋王府,结果扑了个空。得知陈穆愉在户部后,他立马让车夫驾车来到了户部。
若不是皇家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他都想跑着进门。
关勉很有眼力,见他进来,立即退了出去。
九皇子双眼放光,迅速跑到了陈穆愉面前,开口第一句便是,“气死我了。”
陈穆愉将旁边没喝的茶递给他。
茶温正好,九皇子接过,一口饮尽。
他将茶杯放下,替陈穆愉庆幸,“哥,今日的早朝幸亏你没去。”
那北漠太子,简直是污眼睛。
陈穆愉瞥了一眼杯子,“北漠使臣说了什么?”
九皇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嗤笑一声。
北漠太子此次奉北漠天子令,率使臣朝见天楚帝,目的有三。
首先,他们是秉着和平而来,希望能和天楚达成两国停战协议,恢复商贸, 让两国百姓从此免于战火之苦,皆是国泰民安。
和谈的具体条件,北漠太子及使臣暂时没说,应是要等到双方主管此事之人,三日后正式会晤时,才有细节。
其次,他们以最大的诚意求取天楚皇室公主,自此两国交好,相互扶持。
“哥,你知道吗?那北漠太子一开口,就要皇室公主。还有一遭老头子还一脸眼高于顶的模样,话里话外,就算是皇室公主,也是我们高攀了。”九皇子将放下的杯子又攥到了手里,用力一握,“简直太不要脸了。”
骂完后,觉得手有点痛,拳头又放松了些。
这两点听着都是些官话,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北漠想要皇室公主也是在意料之中,应该不至于让他气成这样。
陈穆愉没和他讨论这个,直接问道:“最后一项是什么?”
九皇子握着杯子的手一顿,然后直接将杯子顿在了书案上。
“司空曙,向父皇求一件兵器。”
陈穆愉微微疑惑,“兵器?”
北漠使臣此来京都,目的有三。
最后,北漠太子司空曙望天楚帝赐予一样兵器。
据他本人所说,他有个表弟,从小痴迷收藏各种精巧的武器。
他表弟幼年时,有幸听闻,天楚沈星阑少将军的流华枪乃九州兵器大师公孙归平所造,位列九州兵器第九名,是当世神兵。他向来仰慕沈少将军,也很是希望能够瞧一眼那杆枪。
后来,他听闻沈少将军去世后,那把枪没有成为陪葬品。自那时起,他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收藏名枪流华。
司空曙自幼和这个表弟感情好,他这个表弟也一向得他父皇母后看重,他此次来天楚前,他的母后特意嘱咐他,尽力帮表弟达成这一愿望。
沈星阑的流华枪陈穆愉听过,那杆枪曾经和它的主人一样出名,就连在江湖上都是有一席之地的。
据他了解的,那杆枪的确没有成为陪葬品,而是被收在了沈家祠堂。
司空曙来求和,提出要那杆枪,还是给他所谓的表弟求……
“他这不就是侮辱我们。”九皇子将他心中想的后半句说了出来,“那司空曙,也不知道哪里的脸,真的什么都敢说。”
气愤过后,他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自己又笑了起来,“哥,你知道郭将军当时听到这话时,是什么反应吗?”
没要陈穆愉问,他自己就给出了回答,“郭将军那气场,我站的离他老远都感受到了冬天的凛冽。”
他表情变得略显浮夸,“他看司空曙的那一眼,啧啧啧,如果眼神能杀人,那狗屁太子估计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陈穆愉垂眸沉思,片刻后换了一问,“父皇是何反应?”
九皇子脸上情绪敛起,“父皇没有当场答应,将此事带了过去。”
见陈穆愉没有言语,他又补充道:“下朝后,父皇没有召见大将军,应是不同意的。”
陈穆愉还是没做声,手指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起来。
九皇子听着他叩手指的声音,变得不自信起来,试探道:“哥,你是觉得,父皇……会答应?”
陈穆愉手指停下,默了一会,才开口,“在司空曙和北漠使臣的嘴里,那只是一杆枪。”
若北漠坚持,父皇不答应,有损大国风范,也无和谈诚意。
“……可是……”九皇子愣怔,想要反驳,“那是沈星阑的兵器。”
那是一件兵器,但它也不仅仅是一件兵器。
“那假若今日是你坐在父皇那个位置上,你可会为了这杆枪毁掉和谈?”
“我……”
会?
开口果断的九皇子,出声之后又不肯定起来。
两国停战,可解边民战火之苦,可利商贸繁荣,能减少将士流血,能让天楚万民休养生息,国富民强……
最重要的是,停战、和谈,是他父皇想要的结果。
九皇子脸垮了下来,“那这样,也……太憋屈了。”
陈穆愉没有他这般情绪化,低眉分析,司空曙提这种要求,就是想找回北漠在北疆之战中丢的脸。他想通过此事告诉九州,北漠和天楚,是一样的,此次和谈并不是北漠不得以而为之。
同时,这也是他与北漠对他父皇的试探,想凭此知道,这次和谈,天楚的底线在哪里,天楚天子的底线又在哪里。
知己知彼,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利益。
小九和朝臣看到的,他父皇自然也会看到。
“父皇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从他父皇的角度来讲,兵器可以赐,可要怎么赐,是他父皇的事,不是一个北漠太子能够指手画脚的。
即使是赏赐,那也只能是下赐。
九皇子思索着他的话,少顷过后,似有所悟。
若是这样,那还好一些。
但是……想想还是很憋屈。
说实话,若是条件允许,他当时挺愿意给郭子林递把刀。
他想到了昨日城门口的郭子林,这一串,他对郭子林的好感再次增添了不少。
就应该多点郭子林这种桀骜不驯的人,不然那司空曙还以为自己脸有多大。
他心情刚有所好转,忽然又觉得不对。
流华枪是沈星阑的兵器,现在算是沈家的东西。
“今日在朝堂上,大将军没有出声。”
他特意留意了沈峰一眼,他觉着他定然是不愿的,只是碍于天子的心思,没有直接开口否决。
沈家不愿意,那这事情是否还得两说。
陈穆愉密长的睫毛落下,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九皇子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
“食君俸禄,忧君之忧,此乃为臣本分。”
晚上要去宫中赴宴,陈穆愉便只在户部待了一上午。
他没回王府,直接回了沈归舟的小院。
他还在外院,就听见了沈归舟和沈星蕴的对话声。
沈星蕴委屈地向沈归舟央求,“阿姐,我都擦一天了,就晌午吃饭的时候歇了会,我能不能……”
他将自己的要求放到最低,“先去喝口茶。”
沈归舟应该是在吃东西,咬词不是那么清晰,“没多少了,擦完再喝。”
陈穆愉走进院子,看到沈归舟抱着一碟子樱桃,坐在檐廊下的躺椅上,一边吃,一边指挥沈星蕴打扫门窗。
天太热了,就算不晒太阳,动来动去也是难受的狠。
沈星蕴应是做了很久了,一脸的汗,手越抬越低。
少年眼里星光消散,“阿姐,这些我昨日都擦过了,很干净的。”
沈归舟捏着樱桃,仰头接住,瞥了一眼,面不改色,“那我这看着怎么哪哪都是灰尘。”
沈星蕴瞪大眼睛仔细瞧,目光所及之处,都挺干净的。
想着昨日沈归舟一起来就喊他将整座宅院打扫一遍,今日再次享受了同样的待遇,他确定了。
他姐不是看到门窗上有灰尘,而是觉得他就是那灰尘。
问题是,他近日好像没闯祸?
他头和身体都低了下去,“阿姐,姐夫!”
刚想虚心求教,眼角余光看到陈穆愉,人立马精神起来,“你回来了。”
陈穆愉微微颔首,朝沈归舟走去。
沈星蕴悄然将脚转了方向,快速道:“姐夫,我知道,你肯定有私密话要和我姐讲,你放心,我懂,我马上消失。”
话还没说完,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