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片刻夏军骑兵便被射死砍死数百人,船上步军被射死淹死更是上千。延水河中到处是敌军呼救、哀嚎之声,浅滩上尸身密布,泥水皆被血染得通红。但夏军到底人多势众,无数骑兵步兵仍然争先恐后,踩踏着尸体往宋军阵中冲来,步军也取出盾牌挡在身前,掩护渡河。
不到片刻,夏军冲过河的骑兵便达数千,郭遵等人已被淹没在敌骑之中,而夏军骑兵又同时朝宋军步兵弓弩手的阵型冲来,敌军如此不畏生死、前仆后继着实让人没想到,宋军的偃月阵顿时便被冲散了。刘平见状急命枪盾兵上前,配合强弩队对抗敌军骑兵,掩护其余大军后撤,一阵弩箭射出后配合枪盾竟一时挡住了夏军的骑兵冲锋,这时郭遵和王信领着数百骑兵从敌营中浴血杀出,朝阵前的夏军骑兵身后一阵猛冲,夏军先锋骑兵直被杀退了回去,宋军也趁机往后撤了数里。
两军一时拉开阵势,刘平整点了军马,郭遵、王信皆身披数创,盔甲上满是鲜血。众人商量对策,周美提议因夏军众多不可力敌,附近只有万安寨一处大城寨,不如边战边撤,到了万安寨据险而战;都监黄德和却建议往南方的甘泉城撤,甘泉离鄜州近,且粮草充足,易守难攻。但刘平却道:“不可,甘泉城离此百余里,且不说我等能否撤至甘泉,若夏军折返直攻延州,我等岂不空费了气力?”说话间,夏军数千骑兵再次发起冲锋,这次冲锋准备充足,阵型严整,片刻便将宋军阵型冲成两半,郭遵领两千骑兵奋力应战,却被两侧夏军包抄,夏军骑兵势如猛虎,将郭遵一部与后军刘平等步骑兵一分为二,准备先将这两千骑兵联合剿杀,一口吃掉。而刘平正在马上准备指挥剩余三千骑兵前去接应郭遵一部,突然间被一箭射中肩头,栽倒下马。众人急忙将其救起,石元孙在混乱之中发令让弓弩手掩护王信骑兵冲锋,周美指挥枪兵、弓弩手掩护,双方大军一阵混战。而身陷重围的郭遵弃了双锏,舞动一把冲天大槊,使出破阵枪法,左刺右突,势如蛟龙,将夏军杀得人仰马翻,座下一匹黄风驹在敌军中三进三出,夏军但有刀剑来砍,皆被他大槊挡飞,槊尖所到之处便丧一命,一时间竟无人敢近他身。
郭遵一骑在前,欲领众禁军突出重围,那夏军如何肯让他走,又取出抓钩铁索想要生擒他,不想郭遵力大无穷,铁索不是被他一槊击飞,便是被横空打断,他纵马疾驰,突然往那数个施索的骑兵冲去,一槊疾戳正中一人面门,槊尖从后脑穿出,那人登时了账。夏军眼见此法不得,便数十箭齐发,往郭遵马身上射去,那黄风驹却也是勇悍,身中数箭仍驮着郭遵疾驰,直到一队夏军枪兵在巨盾掩护之下一阵攒刺,将马腿打断,肚肠流了一地,方才长厮一声,轰声倒下。郭遵失了坐骑,就地一滚,手持大槊,立在阵中,一旁禁军来相救皆被夏军数骑齐上,围杀而死。夏军将领一声令下,一队巨盾兵将郭遵围在垓心,八个刀兵齐上,数刀齐砍,郭遵急速挥动大槊,宛如一支银色的圆盘护住周身,只听砰砰砰数声,八柄刀皆被荡开,刀手虎口顿时被这大力震裂开来,险些握不住刀柄,一看刀刃竟被打出了缺口,不禁大骇。八名刀手退下,又出来四名枪手,四人手持锁链,眼见郭遵苦斗良久已是气喘吁吁,那四名枪手便在一旁游斗,只耗他气力均不上前,郭遵见状大喝一声,一槊荡开三枪,瞧准一人,槊尖直戳胸口,那人躲闪不及急退数步,不料背撞在巨盾之上,登时长槊穿心被钉在了盾上。而这时,那四个手持锁链之人趁郭遵杀人之隙,四链齐上分别缠住了他双腿,四人齐拉,郭遵当即倒地,夏军众人一拥而上,郭遵长叹一声,弃槊等死。
此刻宋军被围的骑兵仍在奋力突围,而刘平在被救起之后,后军中忽然一阵骚动,有人来报,都监黄德和见前军骑兵被围步军溃败,便已带领所率两千骑兵往甘泉方向逃去。刘平闻言大声叫骂:“这鸟厮贪生怕死,必当斩于阵前!”眼见宋军军心紊乱,刘平当即纵马急呼,传令众军交替后撤。周美、王信、郭逵三人各带领一千多骑兵断后掩护,大军边战边撤,直战至天黑,夏军方才收兵。而宋军众人并不敢懈怠,刘平命人整点军马,所余残部只剩下不到两千骑兵,三千步兵,其中还有大半伤兵。白日大战双方均是死伤掺重,此刻宋军人困马乏,只好在一山坡上安扎营寨。
半夜里,营外忽听有数十人齐声高呼:“刘平何在?刘平何在?若不投降,尔等皆死!”刘平在寨中听罢,自率一队骑兵冲出寨去,碰到那队喊话的夏军骑兵当即一顿掩杀,数十人皆被斩于马下。待回得营中,刘平吩咐众军夜里不可懈怠,令周美、王信、郭逵率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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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大营巡查,自己与石元孙在东面大营巡查,以防敌军夜袭。
不料当夜丑时,夏军果然大举来袭,宋军虽早有察觉,但夏军骑兵实在太多,直冲进大营中,黑夜之中夏军步军又包抄而来,东西大营被冲散开,一分为二,只能各自为战。宋军本就疲乏,实在抵挡不住这等冲击,西大营的周美、王信众人还能率军往西面密林中负隅顽抗,东大营的刘平、石元孙却是被夏军步军包围得铁桶一般,血战之下,刘平腿上中箭,石元孙被长枪贯穿膝盖,二人皆被俘,这场大战直打到天明时方歇,宋军剩余数千人非死即伤。
三川口之战夏军终归是胜了,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夏军在三川口投入了近六万人马,其余近两万人马受命驻在延州城下,不曾想被承平寨守将都指挥使许怀德率军夜袭成功,无数物资粮草被烧,而西面秦凤路驻军、麟州都教练使折继闵、柔远寨守将张岊、代州钤辖王仲宝以围魏救赵之法均率兵攻入夏境,折继闵与张岊偷袭夏国边境浪黄、党儿两个大部族成功,斩首夏军大将敖保,钤辖王仲宝则率兵攻入贺兰谷,在长鸡岭生擒夏将罗逋。延州城下大军闻此败报,恰逢当时又天降大雪,夏军实无心再久攻延州,于是回师北上,延州之围遂解。
而狄青自安远寨一战中箭受伤,被范恪、孟石碣等人救起,两千余安远守军仅剩狄青数人逃往山中,起初夏军派人穷追不舍,孟石碣等人只得往深山密林中钻去,夏军久寻不得,只得作罢。到得天黑时,范恪寻得一岩洞,便将昏迷的狄青安置在洞中,余人放哨打水,又给狄青换了伤药。不想半夜时分,狄青全身忽然滚烫了起来,孟石碣等人焦急万分,却也无法可施,只得取巾帕浸湿了敷在狄青额上。深山密林之中,为防夏军寻来,众人亦不敢生火,洞外夜色渐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抬头望天,周围高树林立,树枝密集得连星子也遮住了。此战惨败,众人心中沮丧,洞中除了狄青粗重的呼吸声,无一人说话出声,洞外却是虫鸣鸟叫,远处林梢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夜啼。狄青在昏睡中咳嗽一声,慢慢睁开了眼,想要起身时只觉连说话的力气也无,范恪察觉狄青醒来,忙将他扶起靠在一旁略光滑的岩壁上,又喂了些水。狄青耳中听到范恪在说些什么话,却如何也听不清,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身上热得很,犹如被放在蒸笼中一般,他呻吟一声,眼前忽然亮了起来,狄青正自奇怪,这漆黑的山洞中哪来这样的亮光,耳边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吹得他身上热汗皆无,全身说不出的畅快。他抖擞精神往洞口处看去,却见孟石碣范恪等人全都不知哪里去了,只一只全身雪白的鹿正站在洞前树下,方才那亮光便是月光照在了白鹿身上,此刻四周草丛岩石皆被那白鹿和月光照亮,犹如白昼一般。
那鹿看着狄青,忽然清鸣一声,周遭的虫鸣鸟叫、风吹树摇霎时间皆不可闻,山林中寂静一片,只有那声鹿鸣在幽幽回荡。狄青用手撑地站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好似不疼了,手脚也轻快了许多,他朝那白鹿走去想再摸一摸它,可脚步还未踏出,忽然横空一声霹雳,周遭地崩山摧,山倒树摇。顷刻间,眼前已不是山洞密林,而是一片无际无涯的草原,草原上野花烂漫,芳香扑鼻,眼前的白鹿忽朝天边跳去,狄青脚下生风也跟在白鹿身后跑着,不知跑了多久,四周花海愈来愈美,野花愈来愈多,色彩斑斓,绚丽无比,狄青欲停步观赏一番,攀折一枝,却是身不由己停不下脚步,只能跟在那白鹿身后狂奔。忽然远处天边慢慢升起一轮红日,眼前白光愈加明亮,恍惚间一声鸡鸣破空,魂归身动,狄青睁开眼来,看到自己仍身处岩洞之中,而洞外天已是大亮。
众人见狄青醒来,均松了口气。范恪递过水囊,众人吃了些干粮,放哨的兵士来报夏国大军已经南下往金/明寨方向而去。一行人商量后决定去往延州,但行了不到半日,狄青身上的伤口便裂开了。孟石碣道:“延州据此近百里,如此路途颠簸只怕是不行。”又行了半晌,在山口处见到几户人家,只见数间庭院于山坡上参差座落,院外栽着数十株大柳树,烟囱里袅袅飘出几缕青烟。孟石碣道:“去讨些茶饭吃,再走不迟。”众人牵马走到一户院前,隔着矮土墙瞧见一老汉正在院中扫雪,此刻天气晴朗,日头方出,屋檐上的冰溜子滴着水。范恪上前敲门,那老汉提了竹扫把前来开门,孟石碣上前与他施礼,那老汉见这一行壮汉身着戎装,身旁又提着刀枪弓弩,不禁有些害怕,道:“这……这许多人。”孟石碣忙道:“老人家莫怕,我等不是贼人,乃是驻扎在据此数十里安远寨中的官府禁军。只因夏国大军来袭,我等乱战中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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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散,本欲投往南方金/明寨去,但实在路远难行,想于贵处讨些茶饭,依例拜纳饭钱,还望行个方便。”那老汉道:“竟是禁军将士,既如此,快快进屋。”那老汉忙撇了扫帚,引了众人进屋烤火,吩咐浑家整点饭食,又见到狄青一身是血,肩上伤势严重,当即和众人将狄青抬到了暖炕上,又道:“也是运气,这隔壁便是草药郎中,颇通些药理,我去叫他。”说罢出了门去,片刻后领了一个老头进了屋来,与众人道:“这位是周太公,我等村中人但有病痛,皆是寻他救治。”众军汉皆站了起来与那周太公行礼,但见那太公年近七旬,须发皆白,颧骨突出,面容精瘦,但双目有神,精神矍铄,进屋后朝众军汉晃了一眼,还了半礼,道:“李公,病人在何处?”李老汉当即引了周太公进了内屋,见狄青昏睡在炕上,身上衣甲破烂,除肩上被箭射穿,臂上腿上皆有大小刀伤。周太公当即放下肩上背的药箱,从中取出一把细长剪子,脱了狄青衣甲,剪开黏在伤口肉上的烂布,用热水小心擦洗了伤口,敷了药粉,裹上纱布,又给狄青服了口服的药丸,之后又给其他军汉处理了身上伤口,忙了大半晌方罢。
李老汉留下周太公与众人一道用饭,用两张八仙桌拼了席面,孟石碣扶出狄青,李老汉浑家拖出一大桶米饭,四样素菜,六盘荤菜,见有:熏鹿腿、腌腊肉、熏肠、熏兔、熏鱼、炖鸡等,满满铺了一桌。李老汉道:“村中山货虽多,但冬日里尽是些熏物,无甚相待,休得见怪。”众军汉起身相谢,狄青道:“我等军汉无故相扰,却得李老丈如此盛情相待,又得太公悉心救治,此恩难报,感激不尽。”李老汉道:“休这般说,你等皆是沙场上搏命的人,一顿茶饭何足道哉?”一旁周太公亦道:“李公此言不错,若无尔等禁军戍边抗敌,我等小民何来这安稳日子。”众人叙说一番,众军汉腹中饥饿,将一大桶米饭吃了个干净,收拾完碗碟,李老汉又奉上香茶,狄青问道:“此地可是瓦窑山?”李老汉答道:“不错,坡后面这山便是瓦窑山,我等这村子便是瓦窑村。”狄青转头轻声朝孟石碣道:“如此离金/明寨还有九十多里!”茶罢,狄青取了一锭大银与李老汉相谢,不想老汉却如何也不肯收,对狄青道:“尔等为国征战,受这等伤痛,我等行这等小事若还收你银钱,岂非打我这张老脸?”狄青只好收了银子,领众人出了门。那李老汉念狄青身上伤重,要众军汉多留数日养伤,狄青只道:“军令在身,不可延误。”老汉也不再强留。众人牵马下了山坡,还未到山口,忽听身后有人呼叫,回身看时见坡上下来数十人,领头的便是李老汉,孟石碣上前问道:“老丈有何事?”李老汉道:“村中人闻听诸位禁军路过,恐行军路远,各自拣了些熏肉鹿腿之物与诸军作干粮,一片心意,还请领受。”说罢众村民将手中用油纸包了的面饼,糕点等物纷纷塞到众军汉手中,拿不下鹿腿腊肉的用细麻绳系了挂在马鞍上。孟石碣见状朝狄青看去,见狄青点了点头,便不再推辞,领着众军汉作了个大揖,道:“日后定当杀敌以报!”
一行人便即离了瓦窑村,一路往南而去。然而狄青等人还未到得金/明寨时,夏军已兵临延州城下,三川口之战后五日,延州城解封,狄青等人方入得城内。入城后狄青当即寻到钤辖卢守勤处,卢守勤见到狄青后大喜过望,只道:“此次夏军大举来袭,安远与金/明两寨相继失守,我等皆以为你死在了乱军中,今日平安归来,当真是万千之喜。”狄青道:“败军之将,羞愧难当。”说罢狄青将当初安远一战中最后受援军攻击一事讲了一遍询问缘由,卢守勤道:“尔等所遇并非援军,而是叛军!”狄青问道:“此话怎讲?”卢守勤道:“你安远一寨虽只两千禁军,亦守了两日光景,但金/明寨屯有近万兵马,却一日不到便被攻破了。此事皆因金/明寨守将李世彬,他手下兵士有数千人乃是夏国降卒所编,攻城时外敌内奸互相接应,金/明寨几乎不攻自破,而前去援救安远的便是夏国降卒步军中的一支。”狄青闻言震惊不已,道:“我等宋人当初为厢军时亦要层层选拣方能就升,这夏国降卒如何做得禁军?”卢守勤笑道:“此事问范雍范大知州便知。”狄青摇了摇头半晌不语,之后问及三川口之战详情,卢守勤却反问道:“你等入城后可听得什么传闻?”狄青疑惑道:“钤辖所指何事?”卢守勤遂道:“如今夏国敌军虽去,但延州城内舆论风起,据传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刘平与殿前司都虞侯石元孙卖国投敌,三川口之战中二人与夏国国主李元昊暗通消息,以致我军大败,战后刘平与石元孙二人已随夏军一同回了夏国国都兴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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