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国之栋梁?

江南战报!

房玄龄心里微微一紧,坐直了背脊,袖袍下的手紧紧攥起,手心隐隐有虚汗渗出。很多时候,房玄龄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不想得到江南的讯息。江南无信,房玄龄为之辗转难眠,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往江南;如今江南来信,却心头彷徨,唯恐得到儿子阵亡之讯息……

心中之纠结,平生莫过于此!

岑文本就在他身边,见状心下亦是唏嘘。房玄龄为人谦和,看似和风细雨却颇有坚持,很少能见到这等惶恐失态的时候。为人父者,心系血脉,的确令人同情。

“呈上来!”李二陛下沉声说道。

他亦将房玄龄的神情收入眼底,心中不乏愧疚。自己身边的肱骨,莫过于房谋杜断于长孙无忌。现如今杜如晦早亡,长子木讷无才,不堪大任,幼子桀骜无德,浮夸轻率,一代名臣后继无人。长孙无忌之子狼心狗肺,现如今谋逆不成流落天涯,有家不得归;房玄龄之子天纵之姿,本有机会成为帝国砥柱,却时运不济深陷江南,朝不保夕……

李二陛下甚至想,难不成朕的大臣个个智计百出、国之肱骨,却都难以延绵其家族之辉煌?

不到片刻,书佐急步而进,足踏地板“踏踏”作响,来到李二陛下面前,双手将插着红翎的战报呈上。

政事堂内并无内侍侍候在侧,李二陛下亲手接过。

书佐躬身退出。

拆开封口的火漆,取出信纸。

房玄龄一直盯着李二陛下的手,等到目光触及一封洇着褐色血渍的信纸,心中猛然一跳,瞳孔都收缩起来。

莫非……又是一封血书?

李二陛下的手轻轻一抖,展开信纸。

“臣感念天恩,时刻如履薄冰。陛下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臣战战兢兢,披荆斩棘,唯恐有损陛下之壮志。然时不我与,恰山越反叛,身陷重围。江南各州按兵不动,坐视糜烂,臣岂能与腐朽同念,罔顾自身?臣虽有突围之力,却不忍乱民肆虐,毁我家国,祸及黎庶!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臣当亲率麾下儿郎,心怀死志,誓师血战,斩尽贼寇,以救千万百姓于倒悬!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臣房俊绝笔……”

我房俊是有能力突围而出的,但是江南各州坐视不管,任凭山越肆虐宣润诸州,我却不忍百姓遭灾。是以,当率领麾下健儿,斩尽匪寇乱民,以佑江南苍生!

敌人数倍于我,自知必死,却愿学霸王项羽,宁可死战亦不愿坐视乱民肆虐江南!

李二陛下手指拈着书信,薄薄的一页纸,却重逾千钧!

陛下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此言出自西汉太傅贾谊之《过秦论》,恰好道出李二陛下之雄心壮志!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

此两句未曾见于典籍,想来是房俊所言。不过春秋时郑国子产受到诽谤,曾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想必便是此句的由来。文章之中,凡是用两个相反意义的字联合组成的词语,往往其中只有一个字是真正的意义所在,这两句诗的“生死”一词中重点的、真正的意思是“死”,“生”字只是用来构成偏义复词,只是陪衬。

将磊落坦荡、不计生死的情怀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奏折最后的那一首诗,则让李二陛下有一种点燃浑身热血的激荡!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豪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壮?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若非胸有壮志,涤荡乾坤之气魄,焉能作出如此豪气尽显、霸气凛然之诗句?

“呛啷!”

李二陛下方脸赤红,起身抽出佩剑,狠狠的一剑将面前的案几一斩两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江南豚犬,误我栋梁矣!若房俊当真决死牛渚矶,朕在此立誓,定要血洗江南,以尉我忠臣之英灵!”

房俊的一首诗,彻底将李二陛下心中的霸道因子激活!

此刻的李二陛下热血沸腾,痛心疾首,什么东征大计,什么顾全大局,统统见鬼去吧!朕如此忠烈之臣,被尔等豚犬陷害至死,不将尔等尽皆铲除,如何消去心头之恨?

他拔剑斩断案几的举动,吓得几位宰辅惊慌失措,连忙起身。

或许……房俊已死?

房玄龄老脸煞白,浑身哆嗦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陛下……”

眼睛却死死盯着倒塌的书案上那份“血书”……

看着房玄龄的神态,李二陛下心中一痛,赶紧宽慰道:“事情尚未至绝地……”说到这里,却是语气一滞。

未到绝地么?

连绝笔书都写下来了……

不知如何宽慰这忠心耿耿却老来丧子的老臣,李二陛下俯身捡起“血书”,双手递给房玄龄。

双手……

这是何等姿态?

长孙无忌与岑文本目光同时一凝。

长孙无忌心中嫉恨交加,自己的儿子谋逆不成有如丧家之犬,使得自己与一向亲厚的皇帝渐生隔阂;人家的儿子虽然战死,却得到皇帝近乎于“尊敬”的对待!

同样是功勋二代之中的佼佼者,何以差距如此巨大,地位天差地别?

岑文本则羡慕的看着房玄龄。

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诚然是一种悲伤,但好歹还有好几个儿子……这不是戏虐,更不是讥讽,若是可以选择,岑文本宁肯自己也舍去一个儿子,换来皇帝“双手奉书”这种超乎利益的荣耀!

心里唏嘘一番,岑文本又有些好奇的看着颤颤巍巍结果“血书”的房玄龄,心说这房俊到底死没死?“血书”可不能代表什么,前两天就有一封“血书”送来,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房玄龄接过“血书”,默默细读,两行老泪流淌成行。

骄傲!

悲痛!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触在心底涌起,化作滚滚热泪……

长孙无忌眼角瞟了瞟,心底有些焦躁,想要确认房俊是否真的死了,却又不好直接询问,更不好意思去房玄龄手上抢过“血书”一观究竟。

李二陛下发泄过心头激动,便一直脸色阴沉。

待到长孙无忌和岑文本都看过“血书”,这才开口说道:“房俊公忠体国,乃国之栋梁,立即呈文江南各州,眼里申饬,令其务必最快时间赶往牛渚矶救援!最近长安舆情汹汹,百姓尽皆为房俊鸣不平,长安、万年两县要加紧戒备,以防有居心叵测之人趁势作乱。行了,现行退下,各司其职。房爱卿稍留,朕还有话说。”

长孙无忌与岑文本领命,各自退去,想必皇帝是要好生安慰房玄龄一番。

待二人退去,房玄龄才涩声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只是片刻之间,房玄龄背脊微塌,神情哀痛,好似凭空老了几岁一般,往昔风采尽皆不见。

李二陛下亦是心中哀痛,琢磨良久,心中虽有猜想却又不好直接宣之于口。毕竟无论如何,房俊一腔血勇忠烈,早已借着前次的“粉身碎骨浑不怕”以及今次的“死亦为鬼雄”接连证明,自己若是提出疑议……

难免对房玄龄不公。

可心中那份猜想却愈发浓烈,几乎不吐不快,因此左右为难,神情甚是纠结。

房玄龄虽然心中悲怆,却也看出李二陛下神情有异,奇道:“陛下有话,何妨直说?”

李二陛下一想也是,君臣几十年,彼此情谊深厚,何必遮遮掩掩?

略一沉吟,便说道:“玄龄莫怪朕多疑,对于房俊的忠贞,朕毫无怀疑。只是依朕之见,眼下房俊那厮怕是并无太大凶险……”

一瞬间,房玄龄差点指着皇帝鼻子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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