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王氏嫡子

高士廉如今虽然廉颇老矣,甚至致仕在家、罕见外客,但毕竟资历、地位摆在那里,纵使因为长孙无忌的叛离、丘行恭的反水而心灰意懒,朝中依旧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淡淡其曾照拂幼年之时饱受继母欺凌的文德皇后这一点,便使其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

朝中更是门生故吏无数。

若是能够得到高士廉的支持,不仅对长孙无忌会有一个钳制,更会壮大自己的声望……

所以李治表面上对长孙无忌极为恭顺,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总之一切都已夺取储君之位为目标,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只要得到了父皇的允可,日后登基大宝,有的是时间重新树立自己的威望,剪除那些危及皇权的枝枝叉叉……

长孙无忌也很满意李治的表现。

自己一手推动李治争储,在他身边更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亲信,假使将来当真扶保李治逆而夺取储君之位,自己便是从龙第一功,比之当年辅助李二陛下登基更加显赫,满朝文武,谁不在自己身前匍匐下拜?

国朝第一人,实至名归。

“既然如此,明日老夫让高季辅前来拜会殿下,沟通一下往后如何配合殿下的行动,此人心思缜密,却也有些心高气傲,极重名利,殿下当妥善应对,既能安抚其心态,又能借重其能力。”

李治心领神会,笑道:“政务之上,本王哪里比得过高季辅这等经年老吏?怕是说得越多越是露怯,还是得劳烦舅父多多提点他,本王还是扬长避短,别被人看了笑话才好。”

长孙无忌满面笑容,对于李治的表现愈发满意了……

*****

秋雨笼罩金陵。

濛濛细雨如烟如纱,又好似一团白茫茫的水雾将这座古都笼罩,秋风涤荡江南,细如牛毛的雨丝也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金陵城外,萧家竹园。

细密的雨丝飘飘洒洒,将鲜嫩的竹叶洗刷得愈发青翠欲滴,青色的竹竿在微风细雨当中摇曳,燕雀在竹间低飞徘徊。

一辆碧油马车在细雨当中抵达竹园门前,早有等候在此的萧家仆人疾步上前,掀开车帘,迎着车内一个中年文士下了马车,然后仆人撑起一把油纸伞遮住中年文士的头顶,任凭自己的身子被雨水打湿,亦步亦趋的引着他走入苍翠欲滴的竹林,沿着河卵石铺设的小路,直入简朴典雅的主楼。

楼内铺设着铮亮的地板,由于近日是轻微的东南风,故而东边的窗户尽皆关着,挡住了飘飞的细雨,另外三面则敞开着,正堂中靠着廊柱的地方有一个青铜香炉,炉中正燃着檀香,丝丝缕缕的轻烟自香炉中袅袅而起,清凉的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香气,令人精神一振。

中年文士在堂前褪下鞋子,白袜踩上地板走入堂中。

以为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跪坐在堂中的雕漆茶几前,见到中年文士便笑起来,一派慈眉善目:“贤侄来得晚了!”

中年文士疾步上前,一揖及地,恭声施礼道:“晚辈王景,见过萧公!”

老者正是当朝宋国公萧瑀之兄、兰陵萧氏的家主萧璟,温言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唏嘘道:“亡国之人,不过痴长一些岁数,焉敢受晋阳县侯如此大礼?老朽行将就木,身子不便,王公子但请入座,毋须多礼。”

“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失礼了。”

王景这才起身,一撩衣袍,恭恭敬敬跪坐在萧璟面前。

萧璟观其面色,见其人面色白皙,颌下三缕长髯修建整齐,剑眉朗目风度翩翩,不愧为太原王氏的长子嫡孙,这等气质绝非寻常人家可以培养,不由暗暗点头。

雕漆茶几上放着一壶清茶,两只陶制茶杯,式样古朴,萧璟抬手示意,见到王景微微躬身谢过,然后取过茶壶斟茶,便笑道:“今次大朗你能够亲自下江南,实在是出乎老朽之预料。”

实在是这个王景的身份太过尊贵了。

其祖王思政容貌魁伟、胸有谋略,在北魏朝廷出仕,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等人在关中作乱,王思政随北海王元颢率军征讨,并参与军中谋议,担任幕僚,声名鹊起。后来拥立北魏孝武帝登基,有从龙之功,声势渐起,进封太原郡公。

大统十四年,已经进封特进,兼尚书左仆射、行台、都督、荆州刺史的王思政率军驻守颍川,抵御东魏十万大军,内忧外患之下坚守数日,杀敌数万,最终力竭被俘,这一战使得王思政闻名天下。

王景之父王元逊乃是王思政嫡长子,与他一起镇守颍川,兵败被俘。

他们这一支祖上乃是东汉司徒王允,血统纯正,算起来就连王珪那一支都比不得……

这样一个注定成为将来太原王氏家主的重要人物亲临江南,怎能不让萧璟意外?

王景却是荣宠不惊,慢条斯理的斟茶,然后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萧璟面前,自己捧起面前的一杯,端到弊端轻嗅一下,呷了一口茶水,略微闭目在口中品味茶汤,稍后才赞道:“好茶!”

萧璟笑而不语。

王景这才放下茶杯,从容不迫道:“后生小辈,就应当多走走多看看,若是成天困居关中,未能领略风云,焉能见识天下英雄?”

萧璟摇头,盯着他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江南这些年虽然安靖许多,但因为地势所限,诸多河道沟岔深山沼泽之中,依旧盘踞着山越僚匪,大郎你身为太原王氏嫡子,如今更是与晋王殿下结成姻亲,此等尊贵之身份若是有何闪失,实在是令人扼腕。”

王景目光闪动,摸不准萧璟这番话的用意,是规劝,还是警告?

不过他面色如常,慨然道:“多谢前辈挂心,不过命数有天而定,生死福祸,凡人如何避的开?便是路边小小水洼,稍有不慎跌倒亦能要人性命,难不成吾等还能不走路?凡此种种,既然避无可避,那不如直面相对。尽我所能竭尽全力,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外如是。”

萧璟耷拉着眼皮,没有接话。

堂中陷入寂静,窗外雨丝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听起来分外清晰。

少顷,萧璟才叹了口气,拈起面前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才说道:“区区身外之物,何必呢?”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王景却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淡笑着问道:“前辈知我为何而来?”

萧璟没好气道:“堂堂太原王氏未来的家主,跋涉千里不避艰险来到江南,还能是为了什么事儿?大抵也不过是当初许诺给房俊的那些个货殖产业,如今又反悔了而已,否则只需派来一个账房交接便可。”

王景正襟危坐,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萧璟,缓缓问道:“兰陵萧氏可否成为太原王氏之奥援,共谋大事?”

其人看上起气质文雅、性格温和,但是这办事方式却有若宝剑出鞘,直来直去毫无转圜,即便是萧璟这种活了几十年历经无数风雨的老狐狸都为之一愣。

他起初只是因为王景亲自前来江南,是因为王家反悔,不愿将当初许诺给房俊的那些个货殖房产顺利交接,当然不是因为太原王氏小家子气,而是这其中已经牵扯到太子与晋王的储位之争。

却没料到居然还有笼络江南士族这一步……

萧璟捋了捋雪白的胡子,眉梢微挑,淡然道:“兰陵萧氏独处江南一隅,远离京畿,对于朝中之争斗既是爱莫能助,更是不欲插手。更何况,萧家与越国公可是有着姻亲呢,大郎若是反悔不欲将当初应下的货殖产业交付给越国公,老朽怕是要为越国公声讨两句。”

王景面色如常,毫不在意,反而轻笑道:“敢问,这就是兰陵萧氏最终的答案么?”

此言一出,萧璟捋着胡子的手渐渐顿住,本是昏花的老眼中有精芒闪现。

威胁我?!

他佝偻着的脊背慢慢挺直,一双老眼盯着王景,一字字说道:“凭你,也配要老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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