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苑小区,深夜十二点。
此时,保安室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八个监视器静悄悄的,只能看见灰白色的雨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女人就是刘勇口中的小杰。”
罗锐一句话把几个人都震住了。
田光汉吓了一跳,手里的烟燃了一半,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刘勇发疯时,他也是在场的,他也清楚的听到对方说出这个名字。
电脑屏幕上那张漂亮的女人的照片,映入几人的眼前。
楚阳吞了一口唾沫,问道:“小杰是一个女的?难道她也是被刘加福两夫妻拐卖过?”
田光汉看向一号监视器,阳台里面的房间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她到底想干什么?”
楚阳接过话:“我查过她的背景,这个女人有父母的,很可能她是被领养的,或者是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而且她也是在最近这段时间认识的贾全,如果不是为了报复,她的目的是什么?”
苏明远却没想这么多,直截了当的道:“组长,要不直接抓人?只要抓到她,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立即捏紧拳头,觉得只有这个办法能行,如果耽搁下去,贾全遇害,让她逃掉了,当年的真相也要隐入尘烟。
罗锐愣在原地,没有吱声。
田光汉催促:“组长,咱们怎么搞?到底抓不抓?”
楚阳和苏明远也是眼神灼灼的看着他,等着他下命令。
罗锐一直盯着监视屏幕上的阳台,半晌之后,他猛地点头:“都跟我走!”
说完,四个人披着雨衣,推开保安室的门,冲入雨幕之中。
来到洋房的一楼,昏黄的灯光把四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雨幕被光折射,像是断掉的银白色珍珠,一串一串的往下掉落。
苏明远敲了敲一楼住户的房门,方永辉和杨波立即闪身出来。
两人还没开口,罗锐打了一个手势:“你们俩去楼下守着,别让她逃了!”
两个人立即明白过来,这是要抓人。
随后,一行四个人来到二楼。
田光汉问道:“组长,敲门?还是撞门?”
“撞!”罗锐应了一声。
其他几个人赶紧闪到一边。
田光汉身高体壮,后退几步,等几个人把手枪拔出来后。
“嘭!”的一声,田光汉一脚踹到了门上。
但没踹开。
他后退两步,憋着劲,又是一脚踹去。
“嘭!”
房门一下子洞开,罗锐带人立即冲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先前那么大的动静,客厅里没人,而且灯也没亮起。
不用罗锐讲,其他三人赶紧冲到了旁边的卧室。
罗锐注意到阳台的门打开了,白色的窗帘被风扬起,雨丝也跟着灌了进来。
但抓捕前,监视器上,阳台的推拉门是关着的。
这之后,楼下突然响起呐喊声。
“警察,不要跑,再跑我们就开枪了!”
罗锐赶紧跑到阳台,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雨幕中,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子上沾着斑斑血点,路灯昏黄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
方永辉和杨波一前一后,把她夹在中间,相隔十米的距离。
两人都抬着手里的枪。
杨波向前移动,一边呵斥:“不要动,举起手,举起手!”
女人像是没听见般,她抬起头,看向了阳台。
罗锐站在阳台上,迎向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里似乎写着不甘和疑惑。
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猫,事隔很久后,又被主人给捡了回来。
见女人没有危险,杨波拿枪警戒,方永辉掏出了手铐,把女人的双手给铐了起来。
罗锐呼出一口气。
此时,田光汉的声音传来:“组长,贾全快不行了!”
罗锐走到到卧室里,只见贾全一丝不挂,双手后绑,背上有三处血窟窿,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肩胛骨上,鲜血把床单被套全都给染红了。
“死了?”
田光汉回答:“还有一口气。”
“叫救护车!”罗锐撂下一句话,不太在意贾全的生死。
说完之后,他立即跑下楼。
杨波和方永辉把女人拽进了一楼的房间。
事不宜迟,罗锐拖过一张凳子,坐在女人的对面。
“温杰,我们是市局的刑警!”
因为罗锐他们穿着便衣,所以他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展示给对方。
女人抬起了头,她的眼神一下聚焦,嘴唇翕动。
不知道是看见警官证后有些诧异,还是好奇罗锐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全身都被雨给淋湿了,头发湿漉漉的,白色连衣裙上的血点,被雨水熏染开,像是一朵朵绽放的红玫瑰。
她的双手垂在膝盖上,手心里全是血,金属手铐上也被血水给染红了。
罗锐点头:“我们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聂林,也知道刘勇,也知道那些被拐卖的孩子。”
闻言,温杰垂下了脑袋,一缕湿漉漉的头发随之掉落,触碰着她的嘴唇。
见她不吱声,罗锐看向杨波:“去拿一条干毛巾,倒一杯热水。”
“是!”杨波拿来一条毛巾,递给温杰。
她把毛巾抓在手里,并没有擦拭身上的雨水,而是擦了擦手心里的血迹。
毛巾顿时被染血水染红。
“说吧,把真相都说出来。”罗锐放低了语气,晓之以情的道:“既然我们能找到你,说明当年的事情,我们都调查过了。”
“你们查到什么了?”温杰第一次开口,语气显得很防备。
“刘家祠堂的地窖,九岭煤矿的13号矿井……”
温杰黑色的眸子一缩,整个人颤抖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罗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沉吟道:“刘家祠堂里埋着五个孩童的尸体,我们正在寻找他们的父母,所以你放心,也请相信我,这个案子不会被淹没的。”
听见这话,温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她哽咽了一声,开始讲述:“我叫温杰……”
……
我叫温杰,我的父亲死了,我母亲要情人,不要我和我哥。
我的家在北方,从98年开始,我就跟着哥哥四处流浪,每天为了一口吃的,去翻垃圾箱,捡别人吃剩下的饭菜充饥,一到冬天,我们就挨不住,天实在太冷了,我们只好躲在垃圾箱里。
哥哥会找来纸皮给我盖着,抱着我,不至于让我们俩被冻死。
有时候实在熬不住,我们就点火,在垃圾箱里取暖。
但是烟实在太大了,容易被熏死,所以没办法,只能熬。
我们想着,每年冬天都这样煎熬,一定会被冻死的。
哥哥就想着带我们去南方,比较温暖的城市。
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去南方,我们不知道路,于是我们就沿着铁路一直往前走。
让我们没想的是,跟着铁路走的不止我们,还有好多和我们一样的乞儿。
我们穿的破破烂烂,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且还被大一点的孩子欺负。
一路上只有哥哥保护我,不让外人欺负我。
即使如此,我哥也被打的很惨,他被年龄大一点的孩子打,有时候也被大人殴打。
有一次,有一个大人看我是女孩子,就想欺负我。
我哥拼了命保护我,差点被他打死,我也差点……
幸好,有两个哥哥救了我们。
一个叫聂林,一个叫陈白。
从这开始,我们一路上就有四个人了,之后人越来越多,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没有父母,或者家里不要的孩子。
大家聚在一起,虽然吃不饱饭,但也很快乐。
他们把我当妹妹一样保护着。
半年后,我们到了海西省的一座城市,刚到的时候,我们就待在火车站附近找吃的。
在09年的五月份,我们遇见了刘加福和丁丽。
他们说他们是跑长途客车的,可以给我们找一个地方工作,如果答应的话,就上车和他走。
我们实在饿的没办法,知道他可能会哄骗我们,但我们想着自己有这么多人,对方应该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然后我们八个人都坐上了他的客车。路上,刘加福给我们买了好多吃的,我们确实很久没吃那么饱了。大家都想着,要是真的能找到一份工作,即使再辛苦,也能熬下去。
一周后,客车开进了九岭煤矿,我们真的以为对方没有骗我们,我们能吃上饭了。
可是后来才知道,刘加福是把我们卖到了黑煤窑。
负责接收我们的就是贾全。
我们八个人他只选了七个人,我是女孩子,他们不要。
我哥他们不同意,想要我也留下来,要不就一起不在煤矿上工作,但是贾全和那些保安就打我们,拿着棍棒把我们打的好惨,还把我们关在屋子里,饿了两天。
小白被他们打的最惨,他的左眼被棍子捅了,眼球都爆开了。
我们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好向他们求饶。
最后,我哥和聂林他们被留在煤矿上了,我和小白被退回给了刘加福。
刘加福拿我们没办法,只好把我们关在地窖里。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刘加福是人*贩子。
他把不记事的孩子卖给那些没孩子的家庭,特别是男孩最值钱。
有劳动力、能记事的就卖去煤矿当黑工。
我和小白被关在地窖里好几个月,也饿了好几个月。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孩子被关进地窖里,都是年龄很小的。
刘加福让我们照顾他们,给他们喂吃的。
但是没多久,这些孩子都会被带走。
那半年,我和小白就像是在地狱里一般,特别是小白,左眼没了,差点感染死掉。
有的孩子不吃不喝,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熬不住,人就没了。
我和小白就负责把他们埋在地窖里。
小白伤好了以后,他就想办法逃出地窖。
那个时候,因为孩子很多,所以小白就想了一个办法,我们搭人梯,把最小的孩子送出地窖,然后给我们放下绳子。
就这样,我们逃出地窖了,祠堂里有刘加福的老婆丁丽守着。
所以我们不一定能逃出去,小白又想了一个主意,他打算放火。
他找到一瓶汽油,但倒汽油的时候,他不小心倒在自己身上了,点火的时候,把他也烧着了。
火一下子起来,丁丽发现了,立即就开始追我们。
我年龄最大,也没被大火烧到,所以我跑的最快。
我一边跑,小白就在后面一边喊我,他叫我快跑,一定要活下去!
火越烧越大,我一直不敢回头看,我怕看见小白的样子,我就想回去救他。
我要活着,我要好好的活着!
我跑的远远地,但我知道那些年龄小的孩子都没有跑出来,他们都被抓了回去。
这之后,我跑出了九岭镇,我不敢待在这个地方。
我大街上流浪了好几天,实在找不到吃的。
我就只好跑去派出所,我的命运我想再赌一把。
我在派出所蹲了两天一夜,警察发现我,就问我怎么回事。
我不敢把这些说出来,我什么人都不信。
他们给我找了吃的,把我送去了福利院,后来我就被一个家庭领养了。
那个时候,我九岁!
……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伴随着温杰的讲述,期间谁都没有发出声。
就连田光汉想要咳嗽,也是赶紧把嘴捂住。
听见这些内容后,所有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罗锐吐出一口气,问道:“既然你已经被领养了,生活应该还能过得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报仇?”温杰抬起头,把嘴唇粘上的头发撇掉。
“我一直想找到我哥,可那时我还很小,我不敢去煤矿找他,等我生活安定好了以后,我再去九岭煤矿时,才知道煤矿倒闭了,哪里什么也没有了。
我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三个月前,聂林找到我,说我哥和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我哥……
聂林说,我哥和他的同伴想要从煤窑逃出来,但是被贾全抓住,活活被打死了!
你说,这个仇,我要报吗?”
罗锐无言以对,未经她人生,莫批她人恶。
但站在警察的角度,他必须揭开案件的真相:“聂林为什么找你?”
“当然也是为死去的伙伴复仇,那时我们还小,现在我们要血债血偿!”温杰说这话时,嘴唇都咬破了。
她脸色苍白,眼神坚定,罗锐似乎不敢与之对视。
“事到如今,是不是已经全部如你所愿了?”
温杰咬着嘴唇,眼里带着血丝,她摇头:“没有,我最想杀的是辛宗亮!”
“为什么?”
“因为我被关在黑煤窑的那几天,我被他带走过……”
我被他带走过……
这句话如同惊涛骇浪,在罗锐的心里奔腾。
迫使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抚摸着胸口的疼痛。
不仅是他,就连楚阳和田光汉都不忍心继续听下去。
几个人纷纷侧过头,紧捏着拳头。
一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谁都没说话。
随后,是温杰低头啜泣的声音,她没有擦拭眼泪,任由汹涌而出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沾满血迹的手心。
罗锐的胸口起伏不定,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最终,还是温杰打破了沉默。
“聂林是三个月前找到我的,他告诉我,他们在煤矿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不仅吃不饱,也没收入,而且还经常被殴打。
我哥因为熬不住,所以想要逃出去,却被活活打死了,几个月后,剩下的人都被埋在了矿井下面。
聂林本来也是应该死的,但那天下井的时候,他因为顶撞一个带队的工人,被对方打晕了,所以他就捡了一条命。
他醒来时,发现出了事故,但所有人都在救援8号矿井被埋的人,13号矿井的黑工被人遗忘了。
他去找矿长,但是被挡了回来,而且还威胁他,只要他敢乱说,他就会被杀掉,所以聂林只好趁着混乱,寻找机会逃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反正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怎么做了。不能就我们活着,那些死去的人,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聂林进行着他的计划,把罪魁祸首刘加福和丁丽送去地狱!
我接近贾全,没有第一时间对他下手,就是为了想要找到辛宗亮这个恶魔!”
罗锐转回身,重新坐回椅子里,他问道:“那你为什么选择今天晚上动手了?”
“因为聂林把事情搞大了。”温杰和他的眼睛对视:“我看了新闻,死了两个j*c,他不该这么做的。
另外一方面是我办理护照需要时间,我知道辛宗亮逃出国了,但我不知道他具体逃去哪里,我需要问清楚他的下落。
如果我把贾全先杀了,我护照还没下来,我怕被你们警察抓到。
今天,我刚好拿到护照,贾全告诉我了辛宗亮在国外的地址,所以我才……”
说到这里,温杰的眼里闪过失望:“如果不是你们抓到我,明天一早,我就会在飞机上了。”
罗锐问道:“告诉我辛宗亮的地址。”
温杰摇摇头,没有回答。
“难道你不相信我们能抓到他?”
“辛宗亮逃出国,就是害怕13号矿井的事情捅出来,他去的地方没有引渡条约。”
罗锐紧盯着她。“相信我,一定会抓到他的!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
温杰望着他坚定的眼神,愣了愣,随后点头。
“十一年前,我在派出所蹲了两天一夜,是警察让我活下来的,所以我信你!辛宗亮的地址是在加拿大……”
一旁的楚阳赶紧把地址记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聂林在哪里?”
温杰犹豫了,问道:“要是他被你们抓住了,他会怎么样?”
罗锐没有回避问题:“死刑,他肯定会被判处死刑!”
温杰垂下了脑袋,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把自己的脸遮盖住。
……
不多时,救护车赶来,贾全被抬上救护车时,已经断气了。
本来送去医院的,现在只能送去殡仪馆。
温杰也被女警带上了警车,她身上披着罗锐的雨衣,快上车时,她抬头看向站在雨幕中的罗锐。
她笑了笑,说道:“对了,警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罗锐,我叫罗锐。”
“罗警官,我真正的名字叫翟杰。”
罗锐用力点头:“你的名字,我记住了。”
……
九岭煤矿,凌晨三点。
康柏林坐在雨棚下,心情烦躁的看向八条排水管。
“这水到底要排到什么时候?”
站着吃泡面的猴子,吞了一口面条,回答道:“支队,工程队的说起码要好几天,这才抽了几个小时而已。要我说的话,咱们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去抓那个聂林才是正事。”
“你以为我不想啊!”康柏林白了他一眼:“汪处叫我盯在这儿,我能有什么办法!”
猴子撇撇嘴:“咱们就在这儿蹲几天,到时黄花菜都凉了。那个汪处倒是想的好,他们自己还跑回去睡觉了。”
“别特么抱怨了!谁叫我们没能力呢。”康柏林叹了一口气,看见一个戴着红色头盔的工人走进了棚子。
这个人脸上戴着防尘口罩,身上披着雨衣,脚上穿着水鞋。
他走到雨棚里堆放方便面的角落里,轻手轻脚,拿起一盒泡面就准备出去。
这个人,康柏林先前见过,他是工程队的,而且工作很卖力,苦活脏活都是抢着干。
“喂!”康柏林叫了他一声。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回过头。
他的眼睛周围都被煤灰覆盖了,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康柏林指了指桌子下面的水壶:“这里有开水。”
“不用,我吃干的就行。”那人回答。
“干的?”猴子喝了一口面汤,只觉得心窝一阵暖洋洋,他砸吧嘴道:“这下雨呢,天气这么冷,方便面要开水泡着吃才香,身体暖和。”
“没事儿,我习惯了。”
说完,那个人转身离开了雨棚。
康柏林把双腿搭在桌子上,抽出一支烟点燃。
猴子嘟囔道:“这人好奇怪,吃干方便面,这有什么好吃的。”
“像你啊,只知道吃,跟一个饭桶似的。”
“支队。”猴子叫了一声,语气带着疑惑。
“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那人不对。”
康柏林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刚才那人正往13号矿井走去,在雨幕中,只有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