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八点。
陆康明从密林之中,探出头来,往山下一瞧,根本看不见城市的灯火。
凤垭山,传说是上古时代,凤凰栖息的地方。
凤凰没看见,野鸡倒是被撵的鸡飞狗跳。
半个小时前,民警还发现一窝猪仔的窝点,但他们没敢打扰这些原住民。
民警们的额头都戴着头灯,手里拿着钢叉、登山杖等。
歹徒手中有手枪,所以每一队搜索的警员也都配有手枪,万不得已时,被允许开枪还击。
凤垭山的面积超过四千亩,丛林密布,搜捕难度极大,但再困难,也必须往前推进。
李农挥了挥围绕着自己身边的蚊虫,说道:“陆局,我刚给姚泉打过卫星电话,他们那边也暂时没什么发现。”
白天和晚上不同,白天还可以用肉眼判断痕迹,晚上只能依靠警犬。
陆康明从兜里掏出凤垭山的地图,何兵见状,赶紧跑来。
他额头戴着头灯,光晕周围聚集着不少蚊子和飞虫,一张脸被咬的全是红疙瘩,他掏出一瓶花露水,闭着眼睛,往脸上喷了喷。
陆康明看了看地图,然后瞥向他:“你确定,这伙人在凤垭山的西边?”
西边的几个位置,已经被红笔圈了起来。
而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地图标注的a点。qula.org 苹果小说网
何兵一边抓挠着奇痒无比的脖子,一边道:“陆局,他们肯定在这个地方,昨天是小牧带着我们追踪到这里的,而且路上也发现了他们的脚印,肯定没错!”
李农心眼多,问道:“不会是他们故布疑阵吧?知道后面有人追,所以先在a点绕个圈,接着再去其他地方?”
陆康明一听这话,就想骂何兵,你小子要是有能耐,大家至于半夜三更在这山里遭罪吗?
但看对方的脸上被蚊虫咬的全是红疙瘩,陆康明心软了。
地图上,从左往右,被标记了abc三个点,是一条往上的直线。
越往上,山体就越陡峭,海拔就越高。
而且这条直线也是凤垭山的分界线,另一头是平阳县的管辖范围。
李农瞧了一眼地图,道:“如果要藏的话,这伙歹徒肯定待在b点的位置,因为c点太过陡峭,而且都是悬崖峭壁。
只要我们围上去,他们只有跳崖的份儿。所以最有可能还是b点,陆局,您看这个位置,他们起码有三个方向可以逃。”
“哼!”
陆康明烦躁的哼了一声,吩咐道:“打电话给吕鹏,咱们都向b点推进,叫他们不要太积极,最好是缓慢推进,搜仔细一点,一草一丛都不要放过。”
李农眨了眨眼,他可不敢对平阳县的局长吆喝。
说完,陆康明又道:“对了,罗锐的七队呢?”
“刚用对讲机和他们联系过,他们就在a点的下方两百米处。”
陆康明点点头:“叫他们和其他人都不要上来了,在半山腰向b点方向搜捕。”
李农点点头:“行!”
……
杨波把对讲机插进腰兜里,然后拿出一瓶杀虫剂,往自己的下身喷了喷。
李农的指示,罗锐刚已听到了,所以这会儿,他正看着地图。
方永辉凑过来,说道:“罗队,从这儿到b点,起码是凌晨过后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赶紧走吧。”
罗锐点点头,收好地图。
齐磊把登山杖递给他:“罗队,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磊哥,你说,这伙人会不会从c点那头的悬崖下去?”
齐磊摇摇头:“不太可能,那可是几百米高的悬崖,凤凰的嘴壳子。以前搜山的时候,那些个逃犯都没敢尝试,何况他们。要是摔下去,真的是尸骨无存。”
几个人一边带头往前走,一边聊着天。
杨波道:“也说不好,我看那个没脸的家伙,对这山里很熟悉,他肯定是这周边的猎户,或者是经常进山采药的。万一他们提前准备了绳索这些,从崖上掉下去呢?”
杨波嘴里说那个没脸的,就是这伙人中的接应人,现在暂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齐磊瞥了他一眼:“得了吧,那悬崖你没见过,等你看见了,就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杨波撇撇嘴,心里有些不服气,只要有专业的攀崖设备,什么悬崖都能下的去,有些攀岩爱好者,在没任何防护的情况下,都能攀上陡峭如刀的悬崖峭壁。
想虽然这么想,但他也不至于和一个老刑警去争。
他小心翼翼的牵着滇马,跟在罗锐的身后。
半山腰是最不好走的,根本就没路,遇见密林,你得钻进去搜索一番,然后才能绕过去。
要是出现纰漏,把这伙人放出去,那就真完蛋了。
不管是侦查,还是搜捕,都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归明白,可一旦出现漏洞,那真的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可能好几年都得坐冷板凳。
道路险峻,密林丛生,但该仔细搜,还得认真来。
七队的几个年轻刑警,早就满腹牢骚,但不用罗锐去给他们打什么强心剂,齐磊拿着登山杖,一边骂一边威胁。
他是老油条,最知道该什么时候该偷懒,什么时候得积极。
深夜十二点过后,罗锐他们终于到达了b点的下方,这个位置的植被稀少,是一个往上的大斜坡。
头上没有密林遮盖,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繁星和明月。
这行人中,属于滇马的体力最好,它一边喷着鼻息,一边甩着马尾。
罗锐把水倒在方便面盒里,然后放在地上,等马来喝。
他从杨波手里拿过对讲机,向李农报告自己这边的位置。
李农他们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到达b点。
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坐在草地上,开始休整。
罗锐也是累极了,脖子和脸上刺痒的厉害,他用矿泉水稍微清洗了一下,然后抹了抹随身携带的药膏。
他刚坐下来,鼻子间似乎闻到一股气味。
顿时,他霍然站起身,看向齐磊。
“磊哥,你闻到什么了吗?”
齐磊这厮从进山开始,就戴着面罩,那种养蜂人的面罩,说话的时候,得把纱布掀开。
他在空气中嗅了嗅。“好像是有什么味儿”
罗锐再看向众人,方永辉摇摇头,杨波正仰头喝着矿泉水。
罗锐转头看向山上,他头上戴着灯,灯的光束照耀着树端。
不到片刻,山上窜起了遮天蔽日的浓烟,也就是一瞬间,火光一下子冒了出来。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
齐磊脸都吓白了:“我靠!这下大发了!”
方永辉吞了一口唾沫。“怎么办?这要是烧起来,这深更半夜的就真完蛋了!”
进山之前,陆康明三令五申,警告这些老烟枪,现在是九月底,秋干物燥,要是胆敢在山里抽烟,记大过一次,还得写检查,要是引发了山火,职业生涯就没了。
不仅如此,临出发前,兜里的香烟和打火机都上缴了,但架不住有人私藏。
再说,搜山的队伍一千多人,并不全是县局的人。
现在出现这个情况,还说什么抓捕嫌犯,能把火灭掉,便是阿弥陀佛。
齐磊咬了咬牙:“肯定是这帮歹徒干的,我靠,让劳资抓住他们,非得干死丫的!”
他话音未落,罗锐手里的对讲机就响了。
李农焦急的喊道:“快,快!全部赶去救火!”
罗锐问道:“那逃犯呢?”
对讲机传来电流干扰的声音,李农就传达了这条消息,没再有其他吩咐。估计是赶着给森林消防打电话去了。
罗锐向身后挥了挥手,这个时候,一帮叫苦连天的年轻刑警,立即振奋起了精神。
在路上找到合适的树枝,砍下来,扛上肩膀,马不停蹄地往火灾现场赶去。
别看这些人刚才还是叫苦连天,满腹牢骚,但遇到火灾这样意义明确的事情,谁也没怠慢,都是准备拼尽全力的。
一行人努力的往上爬,滇马就跟在他们的身后,也不用牵绳。
起初搜索队都是小心翼翼的搜寻,在密林之中像是猎狗一般,追踪歹徒的踪迹,但现在全都冒了出来。
浓烟越来越浓,火势一下子就起来了,映红了半边天。
李农满头大汗的跑到近处,一瞧,大火是从密林之中窜出来的,而且加上风的助力,燃烧的速度更快。
耳边是噼里啪啦的声响,烟灰飞扬的四处都是。
李农二话不说,带人就冲了上去。
此时,他什么都没想,只想尽快的把火给扑灭。
山的另一边,平阳县的人也赶来了,见到眼前的情况,姚泉也是带人一头扎进去。
他们不参与扑火,而是在火势边缘地带,砍出一条隔离带来。
陆康明脸色通红,双眼冒出火来,跑到高处去指挥。
森林消防局的电话已经打通,但组织人员上山需要一定的时间。
罗锐肩上扛着树枝,还没到山脊的时候,他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人握着手电筒,正往山下走来。
两人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
两人都穿着治安大队的衣服,脸上都是烟灰。
杨波和方永辉冲的最快,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
但罗锐和齐磊却放慢了速度,两人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迎着这两人走去。
刚到近前,罗锐没想到,这两人折身而去,反而往回走。
罗锐加快了速度,直接喊出声来:“喂,前面的那两个站住!”
一听这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齐磊。
等对方开始拔腿,往左边跑去时,齐磊已经把枪掏了出来。
“站住,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双方相隔十几米,手枪又快又准,但两人根本不为所动,闷头就往林子里钻。
齐磊朝天放了一枪。
“砰!”
前面的杨波和方永辉瞬间愣住,一回头,看见那两人,两人瞬间明白了过来。
罗锐也掏出了枪,齐磊还在犹豫开第二枪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瞄准最后那人的后背,枪口稍稍往下移,立即就扣动了扳机。
“砰!”
那人大腿中了一枪,嘴里惨叫一声,人没倒下,拖着一条腿,还在往前跑。
方永辉和杨波从斜坡跳下来,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好几步,然后用力向前扑去。
那人被撞在地上,方永辉骑在他的背上,杨波按住他的手。
罗锐跑上前,攥起那人的头发,他头顶的灯光一照。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钟帅?”
“给拷起来!”
罗锐把人交给杨波,带着其他人钻进林子里,去抓捕跑的最快的那人。
方永辉和杨波把人交给后面赶来的同事,也跟了进去。
两人刚进林子,便听见零零散散的交火声。
再往前跑二十来米,他们看见罗锐把掉在地上手枪,踢到一边。
一个人倒在地上,正往前匍匐。
齐磊跑上前,用膝盖顶住这人的后腰,然后拿出手铐,给这人戴上。
罗锐走上前,抓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脸来。
“跑,让你跑!”
齐磊随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
罗锐瞧见这人就是丁左,有前科的那个歹徒。
丁左双眼通红,嘴唇干瘪。
躯体虽然被制伏,但嚣张的气焰一丝不减,嘴里破口大骂:“狗ri的,放开我,放开我!”
“我去你妈的,还嚣张个屁,害的我们几千人来追你。”
齐磊的膝盖,使劲往他的后腰一磕。
这个地方,黑灯瞎火的,又不是审讯室,追捕当中,受伤是很常见的事情,只要队友不讲,谁也不会拿这个来找不痛快。
丁左只觉的后腰像是被烧火棍给捅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他龇牙咧嘴的吼道:“我去你妈的,有本事,放开我,单挑啊,单挑!”
齐磊还想给他来一下,却见罗锐直接往对方的脸上来了一拳。
“给你长脸了,是吗?叫什么叫?”
齐磊讶然,丁左刚才开枪还击的时候,罗锐只开了一枪,就打中了这厮的手腕。
在如此漆黑的密林,而且陡峭的山林间,能弹无虚发,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但他没想到,话不多的罗队长,出手毫不含糊,打的这人嘴角冒血。
方永辉和杨波也愣了一下,然后纷纷向四处看去,还好没见到其他人。
罗锐把丁左的脸扶正。“我不想和你多费口舌,告诉我,其他两个人往哪儿逃了?”
丁左凶横的盯着他,紧闭着嘴巴。
罗锐直视着他的双眼:“给你五秒时间,时间过了,我不会再问你,火车上死的那两人,就算你头上了!”
丁左犹豫,刚想开口,罗锐站起身来:“行,你嘴硬!”
这时,七队的其他人都跟了上来,名叫小五和老包的两个刑警,架着钟帅,把他拖了过来。
罗锐来到他的面前,照样说了刚才的话。
钟帅没有丝毫含糊,没等罗锐把话说完,他马上叫道:“我说,我坦白,我没杀人!我叔和孙兴汉去凤凰嘴了!他们想从悬崖那边下山!”
这话刚讲出来,丁左就在一旁喊了起来。
“我也说,我也没杀人,人是钟大明杀的!他杀了我女朋友!火也是这两个老混蛋放的,孙兴汉在山里藏着汽油,就等着你们警察上来,他就放火烧山,让你们顾不上我们!
我们上了他的当,狗日的,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他让我们往这边下山,就是为了吸引住你们!”
罗锐丢下他们,拿出对讲机,通知李农,但对面根本没人,他又联系了何兵,也找不到人。
即使身处密林,也能看见山上的火光。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无暇他顾。
罗锐看向七队的十来个人,吩咐道:“留下四个人,把他俩给看住了,其他人都跟我走!”
一听这话,大家都振奋了起来,纷纷摩拳擦掌。
……
凤凰嘴。
站在悬崖边上,往下面看去,钟大明只觉得两腿打颤,白色的月光照耀在峭壁上,泛出冷冽的光。
孙兴汉不断地往下面放着绳子,嘴里含住一支手电筒。
钟大明往后面退了两步,害怕道:“老孙,我们真的要从这儿下去?”
孙兴汉“唔”了一声,钟大明取下他嘴里的手电筒。
“大明,咱们只能从这儿逃出去,你放心,只要走出下面的密林,就是国道,我在那边藏了一台摩托车,咱们骑车去海西省,然后在边j地区待一阵,等风头过了,咱们就偷偷回来,要是这些警察追过去,咱们就跨过边j县。”
“你说的简单,我看这悬崖都下不去。”
孙兴汉看了他一眼:“大明,咱们可是发小,我能骗你?这悬崖,别人下不去,是因为这些人没胆子,我去年采药时,用一根绳子,就能爬下去。”
钟大明两腿直哆嗦,抱着怀里的黑色公文包,吞了一口唾液。
“那是你!我胆子小……”
孙兴汉把最后一段绳子放下去,然后把绳头栓在后面的树干上。
“我给你讲,你和钟爽他们干的可是杀头的事儿,我听说你把那个乘务员都给杀了,你现在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我特么也活该,带你们进山,我才是后悔都来不及……”
钟大明立马反驳道:“你听谁说的,我杀了人?那女的,是他自己杀的,我可没动手!我特么要杀,也是杀吴自辉那混蛋。”
“我管你们谁杀的!你自己往身后看看,那一把火,也得是个无期,这总是你放的吧?再不走,警察都追上来了!”
钟大明咬了咬牙,点头道:“行,你先下去,我跟在你后面。”
孙兴汉耸了耸肩:“那好,我用手摸一摸干土,免得一会儿手滑。”
说着,他蹲下身,用手掌在泥土里搓了搓。
钟大明又往崖下看了看,最下面什么也看不见,就像一个漆黑的无底洞。
“我说……”
他话刚出口,视线便是一晃。
孙兴汉手里握着两只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砸向他的额头。
钟大明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鲜血从眉宇间流淌下来。
“你……”
孙兴汉扬起石头,又砸了他第二下,这回,是往口鼻之间招呼。
钟大明怀里的公文包掉在地上,用双手去格挡,但他的动作太慢了。
“嘭”的一声。
他的鼻子、嘴巴,全都陷了进去,一排门牙全被打的脱落。
随即,他倒在地上,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要不是斧头弄丢了,我早他妈的砍死你了,还用得着骗你这么久?”
钟大明嘴里不断地冒着血泡,眼睛死死的盯着孙兴汉。
对方把公文包从地上捡起来,打开扣子,抽出一摞现金,在手里颠了颠。
“兄弟,别怪我,我家那崽子三十好几了,也没取一个媳妇,这钱,我真的需要!”
孙兴汉把钱重新放回公文包里,然后把包丢向一边。
他蹲下身,伸出手,翻着钟大明的身体,把他往悬崖下面滚。
快到尽头时,钟大明死硬的躺着,往地上抓了一把,向孙兴汉扔去一把青草。
“兄弟,一辈子的交情,给你一句忠告,你记住了,下辈子投胎,别再和熟悉的人爬山!”
说着,孙兴华抬起对方的身体,使劲往悬崖下面一翻。
钟大明的身体并没有垂直掉落,而是砸在崖璧上,再顺着崖璧往下滚落。
孙兴汉竖起耳朵,直到悬崖下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
捡起地上的公文包,他把钱全倒了出来,公文包被他扔下了悬崖。
他掏出一个布包,把二十万现金,全都装进布包里,再把布包扎紧,把袋口的绳子绑在腰上。
接着,他捡起手电筒,插进屁兜里。
望了一眼后面山脊的大火,孙兴汉咧嘴笑了笑。
他把树干上的绳子解开,然后绳头穿过腰间的卡扣,再把绳子绑回去。
孙心汉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抓起绳子,往悬崖边上走去。
“飞鸟动云根,悬崖垂线缕。”
他嘴里嘀咕一句,紧攥着绳子,开始下崖。
孙兴汉没有像钟大明那样,往下看,他轻松随意的下了好几米。
悬崖的风,吹着他花白的头发,蝙蝠从洞穴里飞出,迎着月亮而去……
孙兴汉定了定神,突然感觉到,上方紧绷的绳索似乎轻微抖动了几下。
他往上一瞧,看见一颗脑袋从上面探出来。
“我要是把绳子割掉,你说,你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那人咧嘴笑着,像是狰狞的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