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自由的鸟儿

2004年5月3号,雨,连续不断地雨。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杀人。

之所以雨天适合作案,那就是一切证据都会被雨水冲刷掉,只要小心一些,没人能抓到我,就像前两次那样。

早在几个月前,我就选定了对象,那就是我同校的邝梅。

她和我不是一个班级,但人长得漂亮,脖子很好看。

我喜欢女人的脖子,用绳子死死勒住,那种感觉,比什么都带劲。

每天晚上下课之后,我都会跟踪邝梅,寻找下手的机会,可是她每次都是直接搭乘公交车回家,所以我不敢下手。

直到7月1号那天晚上,我蹲在她们家楼下,本来打算回家,但我看见她出了门,搭乘了6路公交车。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反正跟着就行了。

但随着公交车越行越远,车上的乘客只剩下我和邝梅,当然,还有公交车司机。

如果今天晚上动手的话,我很可能会被认出来。

于是,我在北郊幸福路下了车,这是倒数第二个站。

然后,我就一路跑着,在雨中追着公交车。

因为这样,可以证明我是在中途下的车,事后,警方追查起来,就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但是,公交车根本没有沿着既定路线行驶,而是直接开过了汽车站。

半个小时后,我看见公交车停在一处山坡的边缘。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我从车尾绕过去,看见那个公交车司机正在强*暴邝梅。

邝梅使劲的挣扎,拼命的反抗,司机就站起身来,用脚踹她的脑袋。

但邝梅始终不从,司机就打的越来越厉害。

我就一直在旁边观看着,直到司机施暴之后,他发现邝梅的身体没动弹了。

这个狗东西的慌了神,他以为没人看见,不知道我目睹了他的行凶过程。

公交车一直往前开,我就一直追。

但时间不长,不然我也追不上,也五分钟后,公交车开到了一处废弃的植物园内。

我看见司机把邝梅的尸体搬下车,扔进了植物园的废井里。

那枚蝴蝶发卡,是我在公交车上捡到的,而且司机的水杯,我也拿走了。

这是一个恶作剧,因为我想看看,要是被人抓住杀人的把柄,他有多么慌张。

从那以后,我偶尔就会搭乘这趟公交车,一直观察司机的表情。

不过,这人也很厉害,一直没跑,到现在,他还开着六路公交车,只不过保温杯换了一个新的。

我不知道这几年里,他有没有继续杀人……

审讯室里,兰汉文平静的叙述着这件事,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罗锐很想问问,这是不是他的幻觉,毕竟从这之后,兰汉文就生病住院了,这是事实,医生也有诊断结果。

也就是说,人还是兰汉文杀的,但说的这一切都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

不过想要证明也很简单。

只要找到那个司机,找到植物园的废井,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兰汉文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放弃了挣扎,他重重的点了下头。

“我承认,是我杀了汪家玲,当时,我并没有精神病发作。”

呼……

听见这个,罗锐吐出心中郁结已久的浊气。

他身后的江刚也忍不住站起身,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然后右手用力拍在罗锐的肩膀。

李农也是身体后仰,浑身变得轻松起来。

事到如今,虽然案件还没有落幕,但杀害汪家玲的凶手已经拿下!

……

罗锐把手里的笔扔在桌面上,推开审讯室的门,大步往外走,李农和江刚也紧跟而去。

看守所外面,天已经亮了,东边的天空升起了朝霞。

门外聚集着大量的记者,手里拿着长枪短炮,周霞和其父亲站在最前面,表情焦急。

海东省各家电视台,轮番播放着会宁市警局的侦查行动。

雨夜杀人魔,耸动的标题刺激着普罗大众的神经。

周霞这才知道,那个叫罗锐的警官,为什么会问自己,有没有和兰汉文在雨天约过会。

原来,兰汉文不仅牵扯汪家玲的被害,会宁市还有好几起少女失踪案,竟然也和他有关系。

周霞万念俱灰,急需知道真相,急需知道自己所爱的男人,是不是一个杀人恶魔。

看守所的门被打开,罗锐最先走出,接着是李农和江刚等人。

记者赶紧往前拥挤,看守所的民警使劲阻拦。

其中一个记者喊道:“你们是主办雨夜杀人魔的民警吗?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

另外一个记者认识李农,也喊道:“李大队长,兰汉文是真凶吗?”

……

李农没搭理这群记者,而是和罗锐走向停在路边的警车。

维护秩序的民警劝道:“别再往前挤了。现在案子还在侦查阶段,办案人员不会接受采访的!”

周霞看到罗锐后,趁着民警不注意,一下子跑了过去。

罗锐正要上车,看见她后,一手扶着车门,一边盯着她。

周霞双眼红肿,披头散发,早没有女强人的气派。

周霞喘着气,问道:“是他做的吗?”

按照规矩,罗锐不应该泄露案情,但他还是微微点头,然后坐进了车里。

警车沿着道路,往会宁市的方向而去。

罗锐坐在副驾,通过转向镜,他看见周霞的身体支撑不住,蹲在了路边,哭的泣不成声。

……

会宁市。

娄勇把公交车停在站台,然后打开了前门。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正是早高峰期间,上车的人很多,有上班族,有学生,还有去菜市场买菜的老头老太太。

做公交车司机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疲惫了,很想换一个工作。

但已经五十八岁了,都已经到退休的年龄了,又能做什么呢?

人在固定的轨迹下生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生活,总是缺少激情。

从前门上来了几个年轻人,身上斜跨着黑色男士包。

他撇了一眼这两个人,然后把公交车门关上。

启动车子后,他瞄了一眼站在门前的年轻人,道:“别站在前面,后面有座位,堵住前面,一会儿别人怎么上车?”

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往后走了几步,就在他的座椅后面。

08年的公交车驾驶席,并没有防护设施,乘客一只手,就能抢夺方向盘。

娄勇见那个年轻人不太懂事儿,也没有再计较。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城市道路中,不多时,到了下一站,站台却没有人。

娄勇只好把车开过去,停都没有停。

往常,这个站台可是不少乘客的,今天是奇了怪了。

随后,他打开驾驶席的车窗,往窗户外面吐了一口痰,刚好瞥见路过的警车。

他赶忙把脑袋缩回来,每次见到警车,他就心慌。

这种心慌一直持续到现在。

到了下一站,公交车缓缓停下来,有人下车,但上车的人却不多,又是两个壮硕的青年。

这边的站台有好几个小区,如果是往常,公交车行驶到了这里,车里的乘客就已经挤满了。

娄勇心里觉得挺不对劲,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不同寻常的事情。

如此一想,他就释然了。

六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在北郊的汽车站里。

到了地方,娄勇把车停在车位上。

车站里有公交司机专门休息的地方,不过早高峰的话,他最多休息十分钟,然后又得继续跑下一趟。

娄勇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拔掉钥匙,站起身来。

他看见公交车前面站着不少人,都是自己的同事,他想下去打个招呼。

他离开驾驶席时,却看见之前的那几个青年并没有下车,而是径直走了过来。

“你们……”

话音未落,他就被这几个人给死死按住了。

“别动,我们是警察!”

“你的事儿犯了!”

娄勇双手被拽在身后,有人死命的按着他的脑袋,他嘴里的口水,顺着嘴角掉落下来……

他被手铐铐上后,其中一个人大声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娄……娄勇!”

娄勇转过头,看向公交车的后面。

四年前,那个女孩就死在那儿……

……

人被抓住后,邓卓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同来的还有分局的局长,以及局里的宣传民警,记者也叫来了不少,不过主要是本地的记者,相互之间比较默契,而且不会胡乱报道。

三个少女被害,邝梅的下落最清楚,这让邓卓多少有了一些信心。

娄勇被关押在车站的一个房间里,几个民警在此看守。

6路公交车也被定为杀人现场,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但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现场的痕迹可能早就被清理干净了,而且每天的乘客那么多,恐怕很难提取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但如果能提取到一些微量物证,那最好。

不行的话,那就立即指认抛尸现场,这是最直接得证据。

废井就在植物园内,不过此处已经荒僻了很久,几乎没有人来到这里。

几位民警在前带路,娄勇被押解着,往前走。

记者在侧边小跑着,肩抗摄像机,跟拍着。

车站附近的群众也围拢了过来,不过都站在外围。

走了二十几分钟,终于在靠近植物园最里面,挨着斜坡的下面,找到了这口井。

井口周围长满了野草,要不是离得近,根本发现不了。

而且,井口被一块大石头盖住了,石头上长满了青苔。

邓卓走到后面,抓住娄勇的肩膀:“人是不是丢在这口井里的?”

娄勇先前就已经招供了,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民警在没有问询他的情况下,直接把他带到了抛尸现场,他更不可能撒谎了。

他点点头:“没错,那个女孩就那下面。”

闻言,民警们立即把石头搬下来,然后用手电筒往下一照,但井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一股陈腐的气味,直扑鼻腔。

随行的法医开始穿戴装备,然后用绳子把自己掉下去。

井里的淤泥很多,齐腰深。

法医皱了皱眉,用双手在淤泥了摸索,不多时,他从淤泥里掏出一个书包,撇开上面的淤泥,书包的颜色是蓝色。

接着,他又从淤泥中捞到了一截小腿骨……

……

警车下高速之后,李农接到了电话,他转过头,看向罗锐,道:“邝梅的尸体找到了,就在植物园的废井下面。”

罗锐呼出一口气,点点头。

“兰汉文没有说谎,邝梅确实是那个公交车司机杀的。”

罗锐摇摇头:“邝梅注定逃不掉的,公交车司机没作案的话,他也得动手杀人。”

齐磊一边开车,一边道:“那邝梅真的是离家出走,然后被这两个家伙给盯上了?”

李农回答:“应该是,不然怎么解释她带着自己所有的零花钱,不过这事儿,咱们管不了,大宁分局会去查的。”

齐磊叹了一口气:“也真是倒霉,也可怜。”

罗锐望向车窗外面,没有说话。

李农捅了捅他的肩膀,道:“别这么沮丧?这么难的案子都被你拿下了,你还不开心?”

罗锐勉强撇出一个笑容来:“我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以前,我认为只要抓住罪犯就可以了!”

李农深有感触的道:“我刚从警那会儿,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因为法律越来越建全,不是说抓到人就万事大吉了。

最近这些年,最麻烦的不是抓不住人,而是凶手不承认杀人。

在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检察院那边也不好公诉,有的案子,一拖就是好多年!有的罪犯,硬生生让自己多活了五年!”

“所以啊,从k301抢劫杀人案,到这起连环杀人案,才过去多久?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到,罗锐,要不是你,这三个女孩的尸体可能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别沮丧了,知道吗?你创造了奇迹。”

齐磊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罗队,这个案子算是我老齐从警以来,遇见最复杂的案子!你想啊,从k301火车抢劫杀人案,到会宁市少女失踪遇害案,最后,公交车司机在四年前杀死邝梅,想一想,不管是缺少那一环,真相可能永远会埋在尘埃中。”

面对两人的安慰,罗锐挤出一个笑容来。

“别担心我,我只是在思考,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如此轻易的剥夺掉别人的生命。”

李农吐了一口气,拿出中华烟来,一人散了一根。

“这个世界有百分之十的罪犯,我们警察就是为了这百分之十的人,而存在的。都说,人比动物还要邪恶,但也不尽然……”

他把车窗摇下来,把烟点燃,吸了一口。

“趁着有空,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有一年,我去西南地区的一个名山大川旅游,我和老婆孩子一起去的。那山上呢,有很多猴子,供给游客观看。

你想要看猴,猴子不是白让你看的,猴子不愿意,景区的工作人员也不满意,当然得买一些东西。

我就买了一些香蕉,让我儿子去喂。

不是旅游旺季,游客并不多。

当时,我就看见一幕场景,至今都忘不掉,以至于我儿子回来后,连续做了好久的噩梦。

我们看见有一只母猴,手里抓着个东西,跳到我面前,当时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睛一瞧,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齐磊捧哏:“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农吐出一口烟,道:“那母猴手里抓着的是她孩子的尸体,而且那只小猴子刚出生不久,就被她弄死了,尸体都风干了。”

齐磊眨了眨眼,不相信:“虎毒还不食子呢,母猴为什么这么做?”

“导游告诉我们,母猴杀死自己的孩子,就是为了卖惨,为了博得游客的同情,它就能拿到更多的食物。”

李农继续道:“如果人类不是被法律和道德所约束,像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发生,这也就是我们警察该做的!”

“但即使有法律的束缚,犯罪依旧每天都在上演。”罗锐呢喃着。

半个小时后,警车一路开到会宁市某个小区的后面。

齐磊把车挨着路边停着,一行人穿过绿化带,径直往前走。

远处的斜坡上,站着不少人,两只警犬安静的蹲在一边。

陈浩回过头,因为阳光刺眼,他举手齐眉,向罗锐挥了挥手。

李农抢向一步,跑过去,握着陈浩的手。

人的名,树的影,青鬼陈浩可是李农视为偶像的刑警支队长。

双方寒暄一番之后,罗锐看向斜坡下面的荒地。

荒地里,几个手持铁锨的民警,正在轮流挖掘泥土,赵明戴着乳胶手套,站在旁边,眼睛紧盯着地面。

陈浩拍了拍罗锐的肩膀:“幸好你让兰汉文开了口,不然真找不到这个女孩的尸体。”

“田盼盼。”

陈浩皱着眉:“什么?”

罗锐道:“女孩的名字叫田盼盼。”

“我明白了。”陈浩点头。

罗锐看了看四周,问道:“没看见这里有枫树。”

“哪有什么枫树啊,我刚不说了吗,幸好你让兰汉文开了口。

案发当天,不是下暴雨吗,会宁市内涝严重,枫叶肯定是顺着雨水冲到街道上的,兰汉文只是恰好踩着鞋底了。再说,枫树一般都是种在城市里,荒郊野外哪里会有这种树。”

李农立即拍马屁道:“陈支英明,这个都被你想到了。”

陈浩撇了撇嘴,道:“论破案能力,还是你这个下属最强。”

他看向罗锐,后者已经走下了斜坡。

罗锐向赵明点点头,然后向一位民警道:“你歇会,我来吧。”

他拿过铁锨,开始掘土。

五年!

15岁的田盼盼,被埋在这里已经过去了五年,野草和树根早已在泥土里生长,盘根错节,像是织成的大网。

罗锐用力的挥动着铁锨,满头大汗。

直到往下挖掘两寸之后,一群昆虫立即从泥里钻了出来。

罗锐赶紧住手,赵明也打了手势,阻止民警继续往下挖。

昆虫对尸体和血液非常敏感,一般命案一发生,甚至才几分钟,昆虫就能闻着味道而来,并在尸体上产卵。如果尸体弃于野外,首先到达的昆虫是蚂蚁,蚂蚁只吃新鲜的尸肉,不吃腐烂生蛆的尸肉。

有虫的话,毫无疑问,下面肯定埋着尸体。

赵明和徒弟接手,开始捉虫,到时可以用以判断尸体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时的状态。

埋尸是一个很辛苦的活儿,很难把尸体埋的很深,泥土越往下挖,就越硬。

如果是单人作案的话,就更加困难。

影视剧里常见的桥段是,凶手拿着枪,威逼受害者自己挖坑,坑挖好以后,一枪把对方崩掉,接着就可以轻松的埋土。

埋土也是一个技术活,因为挖出来的土,不管你再怎么回填,也会有多余的土出来。

所以很多时候,就要把多余的土向其他地方抛洒,以免埋尸的地方出现一个土包。

要知道,千年前,成吉*思汗的坟墓至今找不到,就是他的棺椁下葬之后,他的勇士们,挥赶成千上万匹马,在他坟墓上踩踏,然后撒上草籽,来年春天,就再也没人能找到他的长眠之地,至今也是一个谜。

兰汉文显然也知道埋尸应该注意哪些,所以他挖掘的不深不浅,浅的话,可能被野狗什么的叼出来,或者被雨水冲刷出来,太深的话,自己的体力又扛不住。

三尺,三尺再深一点就好。

田盼盼的尸体终于被找到,首先露出来的,是她的头颅,然后是双脚。

当然,她的尸体早已腐烂。

罗锐拄着铁锨,站在远处,看着赵明一点点的往外掘土。

斜坡上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风,把哭声传的很远,很远。

田盼盼在离家五百米的地点失踪,离埋她的地方不到半公里。

她的父母闻讯赶来,跪在地上,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人能想到,失踪五年的田盼盼,就埋在家的附近。

但相比邝梅和田盼盼,严笑依旧还未被找到。

会宁市组织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在河里搜寻了整整一周,依旧没打捞起她的尸骨。

这条河,离临江很近,大家推测,可能是几年前的洪水,把她的尸骨冲到了更加宽阔、流速更快的临江。

邝梅和田盼盼的尸骨被交还给其父母,魂归来兮。

但,警方依旧没有找到严笑的尸体。

罗锐的七中队也参与了搜寻,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无果。

最终,大家决定了放弃。

快艇顺河而下,一只鸟从波光粼粼的水面掠过。

罗锐抬起挂着脖子上的相机,把它拍了下来。

那是一只自由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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