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星顶着寒风，又一路从承平坊到了东厂衙门，停尸房按道理，晚上安排的也有值夜的人，可他们做走狗害人的，大多都问心有愧信鬼神，故虽名义上有当值的，实际上却并没有，姜寒星很轻而易举的，就混了进去。
本来这种地方就阴冷，还刚下了雪，更冷嗖嗖的寒意直接往人骨头缝里钻，姜寒星刚进去就打了个寒颤，伤腿开始发疼，她狠命锤了两下，直到发麻，才算是并不影响走路。
姜寒星眯着眼睛，朝着盈盈微光处走了过去。
究竟是为何带着眼镜能看见微光，当时那方士跟她说了半天，姜寒星也没听懂，总之她就只是跟着微光走。
光从看墙角那张床板上，蹭着地板，断断续续的，但总体是延伸到了外头，而后便消失不见。
倒也还算意料之中。姜寒星心想，无论如何，扛着个尸首飞檐走壁总是奇怪，所以她想，应该是趁着贾峥不备，混进寻常尸首中夹带出去的。
停尸房寻常处理流程，是拖到停尸房门口，而后得装进袋子里，毕竟拖着个尸体在衙门里乱晃多不雅，但到了装尸体的车旁边，又会重新倒出来，因为装尸体的袋子还得再用。东厂衙门虽也没抠门到连这点钱都克扣，这不是南七道油水少，能捞一点是一点嘛。
死都死了，好袋子坏袋子的，又没什么差。
如果果真是这样，那她此时去装尸体出城的车旁边，应该还能找到鲛珠粉痕迹。
这样想着，姜寒星去到了运尸车旁边，隐约微光果然又现，她猜的不错。
她暗暗把今日负责处理尸体的那几个人的名字记住了，又起身，心想是再往乱葬岗赶，还是就此回去睡觉。
——平心而论，她是想回去就此睡的。
因为她先前的想法一直是，周臣的尸体只是诱饵，他本身并不重要，但就在刚刚，她踏进停尸房时，她忽然想到了今天早上。
沈环对她的态度很热情。
热情没什么不对，但以她如今处境，对她不热情才是正确，或许本还可以用他刚来并不熟这理由来搪塞，但他既与贾峥亲厚，便应贾峥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否则便说不通。
这么一想，他当时种种举止就都很可疑了。
沈环想要阻止她去看尸体，还在她表示这尸体很重要之前。
如果果真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又干什么这么怕她去看呢。
所以纵姜寒星其实很不想，心中却也还是觉得应该要去乱葬一趟。
有时候，人一旦倒霉起来，还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她正犹豫着，旁边忽窜出来一只野猫，停尸房这种地方，哪里会有人来打扫，自然老鼠虫蚁之类的多，连带着野猫也多，姜寒星也不是第一次见，本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她还有一条伤腿。
猫向她扑来时，她自然而然地去躲，腿去偏偏冻久了麻，并没能跟上她脑子使唤，利爪一下子抓上她脖颈，姜寒星没忍住，嘶的一声，可巧旁边还有巡逻的过。
“是谁在那里！”
一声喊叫，霎时几乎整个东厂的灯都亮了起来。
夜闯东厂，虽大齐律上并没这条律令，在王沛那里，却是顶顶死的罪，她也不能就寄希望于到时候林明雨会捞她，往家里逃那不是找死，于是只能一路往乱葬岗奔逃，不去都不行了。
已经过了宵禁，姜寒星一个人在前边飞檐走壁地跑，后后边东厂很多人跟在地上大张旗鼓地追，刚追出东安门，便撞上了巡夜的京兆尹府士兵，士兵刀指着他们鼻尖说他们干什么，东厂的番役们推回去，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东厂的人你们也敢拦。
姜寒星就在这样一派兵荒马乱里，一路狂奔到了城门口，混进了夜行的兵卒里，出了城，到乱葬岗时，她心都跑得快要跳出来，整个嗓子眼都疼，才算是终于甩脱了追她的人，一屁股上坐雪地上歇了半晌，才算是有气力起来找周臣的尸首。
乱葬岗很大，不过姜寒星先前与几个狱卒相熟，大约知道他们图省事，寻常尸首就只是往最难边寻常一堆便全是了事，带着眼镜一片温软又硬挺里摸索了不一会，便又寻到了荧光踪迹。
尸体运出来是堆叠着放的，其他尸首上也难免染上荧光痕迹，姜寒星查看了好几个，都对不上周臣体貌特征，一时间她还以为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或者是当时那方士忽悠她，一伸手，忽摸到一人，面白，须发稀疏，脖颈后有铜钱大胎记。
正是周臣。
姜寒星正要松口气，旁边墓坑里忽伸出一只手，雪白又修长，暗夜里不太见血色。
绕是姜寒星这般深夜赶闯停尸房，到乱葬岗的，心一时间也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幸而他整个身子很快也跟着从墓穴里探了出来，穿着靴子，有脚，衣裳也是如今常服时兴样式，并没隔着经年。
见到姜寒星，他似乎也有点吃惊，不过他很快便又笑了起来，虽然这形容放在这里或许有些不合适，但确实春风一般和煦：“刚碰了尸体，我手上脏，便不同姜姑娘拘虚礼了。”
姜寒星有点吃惊：“你认识我？”
“先前交接案子时见过一面，我这人记性还算可以。”
他笑得更乐和煦了：“刑部主事，徐桓之。”
这个名字姜寒星是有点印象，但……
“徐大人这是？”
“啊，一点兴趣爱好。”
什么兴趣爱好，大半夜的乱葬岗里剖尸首玩？
姜寒星并不想追究他这话的真假，她只想让他快点消失，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她都只是点点头：“嗯嗯嗯好。”
徐桓之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指着周臣的尸首，问她：“你来是要找这个吗？”
姜寒星并不想跟他说这些，她敷衍：“就，随便转转。”
这敷衍实在是太敷衍了，徐桓之却并不拆穿，只是蹲下去，把周臣面庞捏成了正对着她，月光下，姜寒星这才看清楚，周臣尸首上，是有不正常的青白的。
她脸色一瞬间冷。
徐桓之接着说：“这尸首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