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案子竟一天就破了,姜寒星也完全没想到,但赶早总是比赶晚要强得多,故她一回城,便先去见了贾峥。

番役们办案那些酷烈手段,贾峥也不是没见识过,所以他还挺乖,吴筌没怎么上手段,他便事无巨细地都说了。

然后,他便自己也想明白了。

吴筌家阴暗狭小的柴房里,贾峥看着姜寒星的眼睛:“什么穷鬼索命的传说,我是不信的,是我送的那些饭菜,毒死了周臣对吧。”

姜寒星点点头:“理论上确实如此。”

“可我是无意的。”

贾峥已经努力在作镇定状了,可他说话时不由自主往前倾的上半身还是出卖了他,他很急切:“我有证据,我只是图他一点钱财,他说让我给他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了,反正这些饭菜都是没毒的,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致死……自杀!他这应该算是自杀!”

“因为这些没有毒的东西,会在他肚子里成为有毒的乌碱。”姜寒星很温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关系,这些事情我之前也不知道。”

但她却并没有回答他关于自杀的论断。

贾峥眼睛灰了下去,沉默良久,他问姜寒星:“你是谁的人?”

“说不上谁的人,”姜寒星还是很温和,“林明雨让我来查这事,你知道的,段百户倒台了之后我也跟着受牵连,其实这些事我也不想掺和,这不是没办法么。”

谁都知道,林明雨背后,是王沛。

又是良久沉默,贾峥仍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周臣身上的那些钱,我绝对不会再插手,你看这样行吗?”

姜寒星的神情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悲悯了:“厂公他,应该也不至于真缺那点钱。”

贾峥这才明白,他已经卷进了全然不能由他自己的风云里,心意实在太灰冷,脑子反而清楚了起来。他想,他们是什么时候选好他当替死鬼的?从那个周臣第一次用钱财诱惑他,指名道姓点一些菜时,已经选定了吗?

不,不是这样,既不是钱的事,那就并不应该到他为止。

贾峥猛地抬起了头:“我不会是林明雨想要的结果。”

姜寒星点点头:“确实。”

但是,贾峥不愿意卷进这些大人物的纷争里,她又何尝想呢。谁知道非要刨根问底会刨出些什么来,到时候贾峥今日的下场,未尝不会是她来日的下场。

给人干活嘛,差不多就行了,就他们东厂这种地方,认真多干活只会害死的人更多,菩提庙里她还每个月都供着香呢,还是积点德比较好。

所以她很从容地站了起来:“但是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呢。”

“寒星!寒星!我知道你不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贾峥拼命地喊,“当时段修己出事的时候,你还帮他说情了,我求你……”

“若是能与人为善,谁又愿意去做恶人呢,”姜寒星叹了口气,脚步并没有丝毫停留,“可那也得是自己能活着的时候。”

别管什么了结,事情总算是有了个了结。

关上门时,姜寒星异常轻松,那条冻坏的腿都不怎么觉着疼了。这事上吴筌可是帮了大忙,姜寒星决定请他吃饭,就京城里最贵的天香楼,吃完她就去找林明雨,成就算是提前开了庆功宴,不成也能是吃了顿上路饭,怎么想都不亏了。

但不管是庆功宴还是断头饭,竟都没能吃成。

姜寒星在天香楼门口,遇见了徐桓之。

当时他说的信誓旦旦,可以给姜寒星作证,但其实她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因为东厂办案,从来要的都是一个想要的结果,虽她并不准备给出林明雨想要的那个结果,而是想用贾峥来糊弄,但她又不是傻子,真一个贾峥哪里能行,她要给林明雨的是东厂内部多懈怠私心,不能成为大人物间互相倾轧的刀,送一些不值钱的下贱人命泄泄愤,应该也还行。

所以姜寒星的第一反应是要装没看见。

但徐桓之这人也有意思,他大半夜出现在乱葬岗,可比她要奇怪得多,但他明明已看见了她要躲,却并没像昨晚那样善解人意,顺势装没看见,反而是脚步加快,愈加迎了上来。

“姜姑娘,好巧。”

有人刻意为之的,能不巧吗。

姜寒星,心想,不过确实也奇怪,大家都在为衙门做事,徐桓之还说之前案子曾经交接过,她记性也不算坏,怎么就对他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时间,姜寒星都要怀疑他这身份是假的了,幸好吴筌在旁边,朝着徐桓之弯腰行了个礼:“见过徐主事,徐主事好。”

徐桓之回之以一颔首。

但他这一颔首,不仅没让姜寒星打消疑惑,反而是怀疑更深了。

徐桓之长得不难看,相反,他五官清俊,书生气很重,怎么看都是风度翩翩君子,但姜寒星发现,如果不是她着意看,她还真记不清楚徐桓之五官。

这不可能是天生的,只能是他着意练。

正经人谁闲着没事练这个。

姜寒星警惕心顿起,她不信以徐桓之之会察言观色,看不出来,但他还是凑了过来,用吴筌未必听不见的小小声说:“你那案子,怎么样了?”

他想让她去找林明雨,把事情归结到贾峥身上。

姜寒星拇指捻着食指,忽然粲然一笑:“咱们怎么站着就说起话来了,来来来,坐下来,我请客!边吃边说。我这眼睛,一熬夜就看不清楚东西,得带个眼镜才成,两位别见怪哈。”

吴筌眉头很轻微地挑了一下,他自姜寒星进东厂时便认识她了,从来没听说过她有这个毛病,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姜寒星从怀里摸出那片琉璃镜,小心翼翼地架在了鼻梁上。

视野里光影霎时流转,如今是白天,鲛珠粉的痕迹并不十分明显,只能在镜片中闪烁出微微一点荧光,但纵然如此,姜寒星还是在徐桓之的手上,衣襟上,看见了十分明显的荧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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