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猪圈里忙碌的身影换成了李成坤之后,李宏光总是一吃完饭就甩着手出了门,一到饭点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虽然看起来很潇洒,但三点一线的闲散生活使忙习惯了的他感到很不自在。
他每次回来就要拉着老母亲躲到一旁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走?”
在老母亲看来,她的儿子就像是吃了称坨一般死心塌地,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说后,李宏光又问:“当真要回来当农民?”
老母亲点了点头。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他不走,我就打着他走。”
李宏光像一颗开了线的炸弹,一肚子的火气顿时烧得满脸通红,映在火光里的立起的一根一根的花白头发更加清晰可见。
“李成坤,你给我滚过来。”
李成坤正拿着从池塘牵到猪圈里的软水管在清洗猪圈,他听到这一声咆哮时吓得一慌神,手一滑,没捉住的柔韧性极高的塑胶水管子随着一股压力毫无征兆地冲向了猪圈的大门。
火气冲天的李宏光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猪圈门口,赶巧的是这股水像是知道他需要灭灭火气似的迎头就冲了过去,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你,你小子,是要造反了?你个畜生,你看我今天收拾得你不?你给我等着,等着。”
全身湿透的李宏光气得连话都抖不顺畅了,抹了一把从头上流淌到眼睛周围的脏水后,颤抖着双手在猪圈外墙堆了一大堆的农用工具当中找着了一根细长的扁担。
老母亲见李宏光疯了一样的要打自己的儿子,就哭天喊地的要上前去阻拦。
李宏光像一个不要命的蛮子一样势不可挡,掀开杵在面前的老母亲,抓起扁担就朝他不孝的儿子冲了过去。
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的张婄婄听见了这种不亚于一场凶猛的斗殴场面时,也吓得心里边咯噔咯噔直跳。
坐在桌子旁边把玩着筷子等着开饭的爷爷局外又淡定地叹了一口气说:
“这个饭又要等到哪百年才吃得成了?这都几点了?这些人吃个饭都不积极,是要饿死人吗?”
“爷爷,您饿了您就先吃,不用等我们。”
张婄婄把一盘子蒜苗回锅肉摆上了桌子,挺着大肚子快步到了猪圈时,就看见了接下来喜剧性的一幕。
李宏光冲到李成坤身边,举起扁担朝他儿子身上试了很多个地方却迟迟不肯下手,不知道他是在考虑打到哪里才会疼得长了记性,还是担心手没了轻重怕打出了问题,总之好像打哪里都不合适。
一向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的李成坤从小就没有挨过打,这回意外见到气势汹汹又怒气冲天的老父亲的样子,确实是有点害怕。
扁担朝他身上哪个地方扬起,他就本能地挡在哪里。这样滑稽的场面怪不得张婄婄一直想笑。
但一看旁边急得泪眼迷离的老母亲,她再想笑也只有忍忍忍,这种膨胀得几乎爆炸的情感使她难受得比无处内急更难煎熬,但她又不能来看了一眼又无故走开。
“爸,您这是做什么?您可就我一个儿子。”李成坤终于找着机会逮住那犹豫不决的扁担说。
“你还有脸说你是我儿子?你说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要和这蠢货一样的吃了睡,睡了又吃的低级的畜生打交道,你说我该不该打你?”
浑身湿透的李宏光非但没有感觉到深秋的寒冷,还特别有劲地拉扯着被李成坤死死抓住的扁担。
圈里的猪像吃瓜群众一般仰着脑瓜子看着这对父子,仿佛在议论谁是这场搏斗中的胜利者一般偶尔嗷叫一两声。
“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为什么就不能养猪?”李成坤牵着扁担的一头在圈里打着转。
“从小教你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走出农村就是你的活路。你读了这几十年的书总算是白读了,哎,造孽啊造孽啊!”
李宏光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他几近绝望又痛心地摇了摇头,狠狠丢下被儿子紧紧抓住的扁担就朝水泥柱子一头撞了过去。
这一撞,果然要比拿儿子的肉体出气的效果来得快而准。
李成坤吓得赶紧扔了扁担冲到头破血流的李宏光面前,跪在地上自责地说:“爸,明天我们就走,明天我就回去老老实实地上班,这猪,我不养了。”
“真的不养了?”李宏光喘着粗气问。
“不养了,”李成坤心疼地看着老父亲额头上渗出又马上凝固了的血痕,“爸,我带您去医院看看吧!”
“对,去医院看看,别撞傻了。”老母亲气他不过说。
“没事,还不得死。你这个婆娘,嘴里就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吗?看见我这样了,还咒我?”李宏光扶着晕晕的脑袋,在儿子和老母亲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我这点伤痛离命还远得很,不会死,去给我拿点白酒来消消毒,有纱布就来块纱布包扎一下就好了。”李宏光指使着闲站着光生气的老母亲说。
“真是的,命贱。”老母亲一边朝新房子走一边说。
“你听听,你听你妈说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宏光气炸呼呼地说,但心里边已经豁然开朗。
“我的命比谁都精贵,但不娇气,哪像你们女人,磕碰一下就惊叫唤。”李宏光说着说着就看了一眼心情复杂的张婄婄。
是肉都会疼,只不过有人会因为超强的意志力忽略肉体上的疼痛换取一时的利益。
李宏光就是这样一个意志力超强的人,这也足以证明了他是一个倔强的糟老头,无论对错,他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住。
还在李成坤上大四的时候,李宏光因为痔疮发作流血不止,接连几天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去医院问了问,医生说必须手术。
虽然是一个小手术,但在正规医院也要花小一万把块钱。为了省钱,他背着家里人到了镇上的一家小诊所,这里的费用要比大医院便宜多半。
医生准备给他上麻药的时候,他问医生:“不打麻药是不是比打麻药更便宜?”
“是的。”
“我皮厚肉糙,可以不用打麻药。”
“你这个内痔外痔并发症有点严重,不打麻药,我怕你吃不消,很可能会疼死人的。”
医生前一秒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一脸的认真,后一秒就替他担忧了起来。
“我痛感不强,放心吧,就算我痛死了也不会找你的,我可以给你立个字据。”
就这样,差不多一个小时的痔疮手术,在毫无麻药镇痛的情况下,老父亲硬生生地从割肉的痛苦中挺了过来。自此以后任何疼痛他都觉得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