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卖报……朝廷欲扩编锦衣卫……”
“卖报卖报……朝廷征召五千大儒进京修书……”
“卖报卖报……希直先生再发文……”
“卖报卖报……陈伴读再发文章,重新解读"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提出新理论……”
新一期的大明周报发行,报童重新变得活跃起来,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他们也学会了如何宣传。
专门挑选最具有爆炸力的新闻大声吆喝,吸引更多的客人购买。
放在前世互联网时代,那都是合格的标题党。
这一招确实很好用,很多原本没打算购买报纸的,听到感兴趣的内容就会心痒难耐。
兜里不差钱的,就会来上一份。
比如眼下,杨士奇就被召集大儒进京和陈景恪的新理论的新闻给吸引住了,喊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
然后随便找了个街边摊,点了一份吃食也不动筷子,而是拿起报纸就翻看起来。
摊位老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有时候碰到脾气好的,他还能上前问一些上面的内容,然后作为吹牛的资本。
他可不是白吹牛,而是以此吸引顾客来吃饭。
不少回头客,就是冲着这一点才来的。
此时他就悄悄打量着杨士奇,看能不能找机会问上几句。
只是对方神情冷漠而严肃,让他不敢开口。
杨士奇并不知道摊位老板的打算,就算知道了也懒得理会。
他熟练的翻开报纸,不出意外头版头条是太上皇的文章,看标题就知道内容是关于吏治的。
他只是扫了一眼就略过去了。
现在报纸头版默认是皇家专场,太上皇的文章多为吏治,皇上的基本都是改革方面的。
太子的文章就五花八门了,什么题材的都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博学多识。
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这货想一出是一出,想起什么就写什么。
不过说他博学多识也没错,能把脑子里想的东西变成合格的文章,没点才华是做不到的。
后面还有关于政策方面的变动以及解读,比如这一期的重点就是扩编锦衣卫方面的。
杨士奇依然是一扫而过,直到在第二页看到关于修书的政策才停住。
仔细阅读,发现传言竟然是真的。
几日前就有消息传出,说是朝廷要征召五千大儒修书,。
只是大多数人都产生了怀疑。
不是怀疑修书,盛世修书这也算是一个流程了。
大明立国已经二十五年,虽然离盛世还有段距离,可也不差了。
朝廷决定修书是合情合理的。
大家怀疑的是规模。
五千大儒,这是什么概念?
几乎将地方上有名气的读书人一网打尽了。
可能吗?
杨士奇也同样关注此事,毕竟事关自己的仕途。
他出身贫苦幼年丧父,四处求学终有所成。
但因为缺少名师系统的教导,在经典方面的研究比较薄弱。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学问博杂。
还不是博而不精的那种,而是学的都挺好的。
虽然比不上专门研究这些学问的人,却也够用了。
尤其是对历史,颇有一番研究。
毕竟历史这玩意儿不讲究什么微言大义,事儿就在那摆着,只要识字都能看。
这些年他四处游历,靠教授学生为生,也算是闯出了一些小名气。
不过他并不满足于此,他想当官。
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读书人又有几个不想做官呢。
然而,他那在日常生活中"够用"的学问,在科举中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除非他能沉下心苦心钻研,弥补自身短板。
然而,已经年近三十的他,并不愿意走这条路。
很简单,等他学有所成都四五十了,就算考中又能如何?
况且自视甚高的他也一直认为,当官不需要那么深的学问,够用就行了。
与其专研学问,不如好好研究如何治国。
至于当官,他决定走举荐这条路。
可是这条路并不比科举好走,谁没事儿会举荐他一个陌生人?
他只能挖空心思去结交权贵,只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大明周报的创刊,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文章写的并不算特别突出,想被采纳就要出奇制胜。
想要一鸣惊人,就更不能走常规路线。
最开始他选择附和陈景恪的大同世界,如果能入了陈伴读的法眼,那真是踏上终南捷径了。
然而投的几篇文章都石沉大海。
一开始他还不服气,学术方面自己承认不如人,可治世方面他自认为还是有独到之处的。
只是等他看了被采纳的那几篇文章,才知道自己太自大了。
不论是赞同还是反对的,都言之有物。
尤其是人家对政治的认识,更是远远超过了他。
很多看问题的角度,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这個现实让他备受打击。
不过他并未心灰意冷,而是决定选另一个赛道。
这次他将目标对准了唯物学。
他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学问博杂,对历史比较精通。
别人很难理解的唯物学,他反而很快就入门了。
对于方孝孺的才华,他发自内心的敬佩。
然后……他选择投稿批评唯物学。
很简单,虽然他对唯物学有了一点了解,但因为没有接触过全貌,也只了解了一点。
发文吹捧也写不出什么名堂来。
还不如抓住自己了解的那一点狠狠批判,说不定就能被录用了。
果不其然,他的那篇文章成功刊登在了大明周报上。
这块敲门砖确实好使,从此以后不论他去到哪里,只要说自己的文章被周报采纳过,总是能被人高看一眼。
他并未就此满足,而是准备再接再厉,利用唯物学打响自己的名声。
想要批判一样东西,就必须先了解它。
为了更好的了解唯物学,他决定来洛阳,这里才能接触到第一手的资料。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前天到达。
还没等他安顿好,就先听到了朝廷要修书的传言。
他顿时就心动了。
修书?
简直太适合自己了啊。
于是他就开始打听相关信息。
只可惜,他一个外来者能打听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况且想被选中去修书,也要有名气才行,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名声。
于是在安顿好,他就出门购买唯物学相关书籍。
走到半路听到最新一期报刊上有相关信息,他立即就买了一份观看。
细细的将报刊看完,他脸上露出欣喜之意。
传闻是真的,朝廷真的要征召五千人修书了。
唯一有点小出入的是,这五千人不全是大儒,还有各行各业的顶尖从业者。
对杨士奇来说,这个消息已经足够了。
接着他又翻到了陈景恪的那篇文章。
谁都知道,大明的真正掌舵人是陈景恪,想当官必须要讨好他。
研究他的一言一行,已经成了时下读书人必须做的事情。
杨士奇自然也在研究。
他从来都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知道要如何才能达成目的。
自己可以批判唯物学扬名,但绝对不能和陈景恪唱反调。
想要在官场有一番作为,就必须要学会配合对方。
所以,他一直在收集陈景恪的政策、文章等等。
只可惜,陈景恪不太喜欢公开发表什么意见,很少有相关文章流出。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不擅长这玩意儿。
毕竟人的精力有限,医术高明,政治精通,总不能学问也高深吧?
直到"大同世界"的刊登。
别管这个理想世界能不能实现,仅从文章本身来看,他的文学功底是相当深厚的。
对百家学问都有极深的研究。
之后的几篇文章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而且这位陈伴读对经典有着独到的理解,往往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来解析先贤之言。
当然了,新颖的角度就意味着争议。
陈景恪的几篇文章,也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不过还好,他的观点比较温和,多是以探讨的语气提出的。
对先贤的学问,也多持肯定态度。
并未如唯物学那般,一上来就直指理学命脉。
所以,大家的态度都比较克制。
就算是不认同他观点的,也是讲事实摆道理,没有多少攻击性。
当然,之所以没有人攻击他,很大一个原因是唯物学吸引了火力。
杨士奇翻看这篇文章,发现其内容是从"仓廪实而知礼节",提出了一个名为人性需求的理论。
并且还借用了一部分朱熹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
所谓天理,就是吃饱穿暖,就是娶妻生子。
所谓人欲,就是穿金戴银,就是三妻四妾,就是奴役他人。
文章直言不讳的承认,借鉴了一部分"存天理"的思想。
这套需求理论,让杨士奇叹为观止。
难怪人家的政治制度弄的这么好,就这份认知就超过了大多数人。
文章的后半部分,则将话题扯到了大同世界上面。
认为一口吃不成胖子,人类也不可能一步进入大同世界。
应该划分不同的阶段,一步步去实现。
划分阶段的标准,就是人性需求理论。
看到这里,杨士奇陷入了深思,许久之后脸上露出敬佩之意。
“大同世界,成矣。”
以前大同世界不被认可,就是因为无法实现。
可这个分阶段,解决了所有问题。
而且阶段划分的出现,也让大同世界在思想上做到了圆润自洽。
“不愧是陈伴读啊。”
不过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恐怕文坛又要热闹了。”
当下哪还有心思吃饭,合上报纸在桌子上丢下几两个铜板就转身离去。
摊位老板有些遗憾,这个书生表情太吓人,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他没敢上前打听消息。
不过看到桌子上那一碗分毫未动的饭食,他脸上又浮起了笑容。
白赚两个大子,也不错了。
杨士奇找到一家书店,还没进门就见几名儒生拿着一份报纸,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锦衣卫扩编一倍,以后百官的日子更难过了。”
“是啊,这个建议竟然是陈伴读提的,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倒是觉得他提才正常,他力主革新,利用锦衣卫打击……”
“嘘,这话也能公开说吗,你想害死大家吗?”
几名儒生都被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
然后左右打量,似乎生怕哪里突然冒出一个锦衣卫将他们锁走。
那名儒生也反应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
不过年轻人都好面子,他还是嘴硬道:
“怕什么,他还能堵住天下众生之口不成。”
放在平日里,杨士奇肯定懒得理会这些争论。
但他才看过陈景恪的文章,还沉浸在高山仰止的情绪之中。
听到有人抨击陈景恪,就忍不住驻足反问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若清正廉洁、秉公执法,为何要惧怕锦衣卫?”
那名年轻人没想到会被人怼,脸色顿时就红了。
他的几名同伴也不乐意了,纷纷上前指责。
“锦衣卫劣迹斑斑,多少人被他们残害……”
“你竟然为他们说话,到底还是不是读书人?”
其中一人心细,见杨士奇气度不凡,有些担心他的出身不凡,就问道:
“有胆子就留下姓名,看我不号召大家批判与你……”
杨士奇不屑的笑了一声,说道:“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宜春杨士奇是也。”
杨士奇?完全没有听说过,看来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
当即就放下心来,准备好好教训对方一番。
一旁看热闹的书店掌柜,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连忙来到存放报纸的地方翻找起来。
很快就找到了目标,拿起一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于是就走过来客气的道:“原来是东里先生,久仰大名。”
那几名儒生脸色不禁一变。
虽然不知道东里先生是什么人,但能被别人叫出名号,显然是有一定名气的。
莫非真踢到铁板了?
杨士奇心下也惊讶不已,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认识自己,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
“不敢当先生之名,某正是杨东里,不知掌柜是如何得知在下之名的?”
那掌柜的一听确实是本人,就更客气了,说道:
“先生谦虚了,您刊登在周报上的文章我拜读过不知多少遍……”
“不成想今日竟见到了本尊,实在三生有幸。”
杨士奇心道果然如此,同时也再次确认自己选择的道路没错。
听到他竟然能在周报上刊登文章,几名儒生脸色大变。
再也不敢说什么,趁两人寒暄的时候悄悄溜走了。
杨士奇自然也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只是已经懒得理会了。
自己对京城两眼一抹黑,正好借这个机会找书店掌柜打探一些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