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天命加身

日食是中国古代最受重视的天象,没有之一。

在寸纸寸金的史书里,它都能牢牢的占据一席之地。

某年某月某日,日有食之。

类似的记载,数不胜数。

古人认为,日食是上天对皇帝最直接的警告。

要么皇帝失德,要么朝中有奸臣误国,要么政策出现大的问题。

要么该帝王统治的合法性受到质疑。

总之就是出问题了才会有异象。

处理方法很简单,要么皇帝下罪己诏,要么更改某些政策,要么扫除奸恶。

即便从宋朝开始,人们已经可以预测部分天象,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天象依然被视为,是苍天对帝王的示警。

每次遇到日食,都是一件需要慎重对待的大事。

所以在确定发生日食的情况下,奉天殿变得鸦雀无声。

朱元璋脸色铁青,天象来的太过突然,事先钦天监没有任何提醒。

这也不奇怪,观天并不是每次都准确。

可日食代表的意义实在太大了,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影响后续改革。

莫非要下罪己诏?

可咱什么都没做错啊。

群臣也纷纷开始思考,等会儿如何应对这个问题。

怀疑大明的合法性?

算了,族谱挺薄的,经不起折腾。

皇帝失德,下罪己诏?

这是标准处理方法。

但不能由臣子提,需要皇帝自己主动下罪己诏才行。

万一皇帝不愿意呢?

就需要备用方案。

政策有误倒是不错的借口。

当前能算得上新政的,就只有宝钞改革。

可就算是瞎子,也不敢昧着良心说新钞是弊政。

黄河改道?

民间传的倒是挺广的,但朝廷并没有做出决定啊,也不能用。

哎,要是丞相还有就好了。

除了皇帝下罪己诏,其实丞相也是个不错的背锅人选。

历史上因此下台的丞相不在少数。

不对,还有一个理由,朝中出了奸佞。

就你了,毛骧毛指挥使。

这一刻,群臣的脑电波似乎产生了连接,不约而同的将目标对准了毛骧。

这个祸害,终于有理由弄死你了。

在群臣看来,下罪己诏和处死一个奸臣,是一个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的选项。

毛骧,死定了。

大约过了半刻钟,天地重现光明。

朱元璋脸色凝重,目光如刀一般扫过众人。

群臣无不心惊胆颤,纷纷低下头。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身上:“邬秉让。”

钦天监监正邬秉让立即出列:“陛下。”

朱元璋问道:“苍天何事示警?”

邬秉让早就得到其他人提醒,自然知道怎么回答:

“此乃苍天示警,朝有奸佞。”

说完就低下头不再发一言,其实他很不想参与朝争。

但他更不想逼着皇帝下罪己诏,只能将锅丢给奸佞。

至于谁是奸佞,我不知道,陛下和群臣你们去找吧。

朱元璋很是意外,但心中也松了口气。

有奸佞好啊。

既不用下罪己诏,又能合理合法的杀人。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群臣,让咱看看砍谁比较合适。

每一个被他目光注视的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生怕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当目光扫过毛骧的时候,朱元璋停顿了一下。

数来数去就他最合适啊。

这个念头一出,他似乎想到什么,目光狐疑的看向邬秉让。

此时他哪还不明白邬秉让的真正意图。

什么朝有奸佞,这就是冲着毛骧来的。

他很不喜欢臣下替他做决定,况且毛骧还关系着他的很多计划。

至少在金钞局稽查司,转变成税务稽查司之前,他不希望毛骧死。

可他转念一想,毛骧做的事情,很多人也能做。

他有的是刀可用。

而眼下能替自己背锅的,貌似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早就磨刀霍霍的群臣,眼见时机成熟,纷纷站出来道:

“陛下,臣检举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假借皇命打击异己……”

“陛下……毛骧结党营私、草菅人命……”

“陛下……毛骧……”

“陛下,毛骧其罪可诛。”

正所谓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毛骧知道群臣都恨自己,可还是第一次被人在朝堂群起攻击。

即便他再嚣张,面对这一幕也是吓的肝胆俱裂。

更让他恐惧的是,天象。

群臣能想到的道理,他又岂能想不到。

罪己诏,和找个替死鬼,这还用考虑吗?

是人都有求生欲,即便大难临头,他依然不肯就这样放弃。

‘噗通’跪下,以头抢地,声泪俱下:

“陛下,陛下,是他们污蔑臣啊……”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鉴呐,陛下……”

朱元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但并没有直接宣布,而是装作惊疑不定的样子。

群臣知道皇帝想要什么。

“陛下,毛骧仗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欺上罔下……”

“利用陛下对他的信任,结党营私聚敛钱财……”

是的,皇帝是圣明的,只是被欺骗了而已。

这就是皇帝想要的。

而现在,我们就要提醒陛下,您被骗了。

果然,朱元璋脸上露出疑惑之意。

刚准备开口继续表演,却见一名禁卫,未经允许就跌跌撞撞的闯进来。

大声嘶喊:“陛下,太孙在箭亭坠马。”

刚才还和菜市场一样热闹的奉天殿。

霎时间,陷入了沉静。

朱元璋‘噌’的一下从龙椅上跳起来,顺着台阶冲到那禁卫面前:

“说,太孙现在如何了?”

那禁卫战战兢兢的道:

“太孙……太孙浑身是血,陈伴读正在抢救。”

朱元璋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幸好孙福及时扶住才没有倒下。

群臣也无不骇然,太孙重伤,麻烦了。

太子一系的大臣则陷入了恐慌,就连最混账的常茂,脸都白了。

太孙对他们的重要性,甚至还超过了太子。

毕竟太孙有常家的血脉,而太子只是常家的女婿。

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朱元璋深吸口气,勉强稳住心神,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外面:

“走……去箭亭……”

说完也没有理会群臣,就径直朝箭亭奔去。

常茂这会儿也不傻了,拔腿就跟了上去。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还是李善长站出来:“诸位暂且回去等消息吧。”

“曾尚书、任尚书、王尚书……”

他一连点了七八位重臣:“伱们随我一起去箭亭看看。”

毕竟是开国功勋,江湖地位还在。

他一开口,群臣就犹如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离去。

毛骧也趁机离开,脸色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心中已经有了自救的办法,马上回去四处宣扬。

太孙坠马,苍天示警。

这代表着啥?

代表太孙乃天命之主。

如此,既能反驳邬秉让的朝有奸佞之说,还能讨好朱元璋。

——

事情倒退回两刻钟前。

听到朱雄英的求救声,陈景恪只觉的手脚冰凉。

也不知道是哪里爆发出来的潜力,竟然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十几米。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再加上天空出现的微弱星光,他终于能看到一些东西了。

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第一个冲到了朱雄英身边。

而此时,在场的大多数人,要么还震惊于日食,要么还在适应黑暗。

朱雄英骑的马不知道哪里受了伤,躺在地上挣扎,就是站不起来。

而朱雄英双脚困在马蹬里,一只腿被牢牢的压在下面。

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他非常的惊慌。

见到有人过来,虽然看不清脸,他却敢断定是陈景恪。

当即脸上露出喜色,道:“景恪,快来救我,我腿被压住了。”

陈景恪连忙上去用匕首挑断马蹬上的绳子。

“你有没有受伤?”

朱雄英一边将被压住的腿往外拔,一边说道:

“没有,就是被压住的腿有点疼。”

陈景恪放下心来,有点疼是正常的。

肯定是没有断,否则朱雄英别说这样拔自己的腿了,动一下就能疼的晕过去。

真要感谢护具,否则今天大家都难逃惩罚。

见朱雄英无碍,他的心思也活泛了。

抬头看了看日食,心中不禁叹息,真是麻烦啊。

希望不要对新政造成影响。

但黄河改道的事情恐怕要放一放了。

朱元璋才是最头疼的吧,估计这会儿正发愁呢。

马的身躯很重,朱雄英又穿着护具活动不便,拔了几下都没出来。

看着还在挣扎的朱雄英,陈景恪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一个堪称疯狂的念头。

如果朱雄英身受重伤,会是什么局面?

天象的事情就有解释了,朱元璋不用再为此发愁。

朱雄英天命加身,太孙的地位将再无人能动摇。

而且有了天命在身,日后他不论做什么,来自群臣的阻力都会小很多。

而自己呢,也能获得好处。

太孙受重伤,谁来救?

那自然是当世医术第一人的自己。

自己将再次立下拯救太孙的功劳。

即便这次拯救是假的,可在外人看来,就是真的。

自己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伸手按住朱雄英,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压低声音说道:

“听我说,现在你受伤了,腿断了……”

“表演的真一点,别被人看出来了。”

朱雄英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出于对陈景恪的信任,他还是立即抱住自己的腿,哀嚎:

“啊,我的腿,我的腿,好疼。”

这时大家也已经从日食的震撼里反应过来。

见太孙那边出了事儿,纷纷靠了过来。

只是因为天比较暗,走的比较慢。

突然听到朱雄英喊自己的腿受伤,都心中一惊。

也顾不上那么多,加快脚步就跑过来。

路上还有几人摔倒。

陈景恪也眼疾手快的,在马的脊背上割了一刀。

鲜血流到了朱雄英的身上,尤其是被压住的腿上,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然后他也惊慌的道:

“太孙……太孙……太孙受伤了,快来啊。”

一边喊还一边用匕首狠狠地刺马身。

那匹马被刺痛,拼命的挣扎,自己滚到了一边。

朱雄英被成功解救。

而此时众人也相继赶到。

虽然看不清东西,但这么大一片血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再加上痛呼的朱雄英,众人就更不会怀疑。

然后众人都慌了。

太孙受伤,都逃不了干系。

朱椿、朱柏当即就想上前来观察。

陈景恪拦住他们,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找个东西将太孙抬到屋里去。”

众人这才慌忙去寻找木板。

箭亭的护卫很快拆了一块门板过来。

陈景恪以他们不懂医术会伤到太孙为由,阻止众人靠近,自己将朱雄英抱上门板。

然后才命人将门板抬起,去往旁边的房间。

他全程守在朱雄英身边,不让别人靠近。

还时不时的掐他一下,暗示喊的再惨一点。

到了房间,他又亲自将朱雄英的护具,和带血的外衣脱下。

期间依然禁止其他人靠近。

日食过去,天地恢复光明。

可朱柏等人,看着从里面丢出来的一件件血衣,心中的阴霾却越来越重。

年龄比较小的朱济熺和朱高炽,更是满脸惊恐。

很快,陈景恪一脸担忧的走出来。

众人连忙围上来:“陈伴读,太孙如何了?”

陈景恪面色凝重的摇摇头,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众人都懂。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这时,陈景恪问箭亭的管事:“向百户,去通知陛下了吗?”

向宝和点点头:“去了,陛下应该马上就到。”

陈景恪心下说了声对不起,脸上不动声色,安抚道:

“情有可原,陛下应该不会处罚太重。”

向宝和一脸死灰的摇摇头,这种话也就骗骗鬼。

不管是什么理由。

太孙在箭亭受这么重的伤,他们这些人都难逃一死。

现在他们只希望太孙的伤势能恢复,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保住家里人。

想到这里,他希冀的道:“陈伴读,太孙的伤……你有把握吗?”

陈景恪面色凝重:“我会尽全力救治,希望太孙吉人自有天相吧。”

向宝和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朱柏等人也是如此。

之后陈景恪假装救治,再次进入里间。

正假装呻吟的朱雄英,连忙向他做表情。

陈景恪用口型说道:陛下马上就到,回头再解释。

朱雄英也不再多问,继续假装呻吟。

很快屋外就传来朱元璋的声音:

“太孙,太孙在哪呢……快带我去看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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