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小邮差再一次愤愤不平地走进他的店里,一边拆下身上的信包一边骂道:“妈妈的,又白跑了一趟,我的鞋底又磨了好些去!”
“这又是往村里送的?”周兴旺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随口应道。他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怨天尤人的模样,倒也不觉得意外。
“喏,哪里是村子的。这个地址,离这里远着呢,本不该我送的,妈妈的,那个小子前两天摔断了腿,害得我这几天多跑好些路!”邮差说着把信随手扔到了周兴旺面前。周兴旺的目光顿时被锁住了,信封上清楚地写着:“收件人:周彩芹寄件人:徐仁厚”。
“你咋啦?”邮差见周兴旺突然像失了魂似的,把信捡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到。
“奥,奥,没啥,喝水。”周兴旺回过神,随手拿起块抹布擦了擦前台的桌子,以做掩饰。他见邮差又把信塞回了信包,忽然心生一念:“哎,你把那封信再给我看一下,我好像认识那个人。”
“真的哇?”小邮差一听,来了精神,又重新把信翻了出来,“你瞅瞅,你真的认识么?你要是认识干脆你帮我给她好了,我可不想再跑一趟。补一次鞋好贵的嘞!”说着,他又抬起脚,心疼地瞅了一眼自己的鞋底,仿佛看到花花的银子正在从自己面前消失了。
“哎呦,是的是的,我认识!刚才我就觉得这名字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周兴旺赶紧从桌上拿起周彩芹的信,好像晚一会它就会长腿跑了似的。
“哎呀,那太好了。这真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把鞋走破了都没找着,结果没费工夫就找到了。”小邮差一听周兴旺能帮自己解决这个难题,兴奋地手舞足蹈。
晚上,周兴旺将信持在手里端详了很久。那个地址是他几年前去过的地方没错了,看来周彩芹还住在那里。可是,信却是徐仁厚寄过来的,这说明徐仁厚如今并不在杭州了。徐仁厚去哪了呢?他走了多久?信里写了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另周兴旺坐立难安,纠结很久之后,他终于决定打开信封,一窥究竟。
当他读完了信上的内容,他震惊了——徐仁厚竟然去当了兵,而且还负伤了,现在还在休养;他竟然如此不负责任,在儿子不满一岁时,便丢彩芹一人在家,独自离开;他如今都残废了,却又要将他们母子接往山东——徐仁厚太自私了!
“这一年多,彩芹一个人带着孩子,守着那个破烂的家该有多难!”他想着,不禁又是一阵心疼,他知道他的母亲当初带着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的“小彩芹”不该受那样的苦。他在昏暗的烛光下,手捻着信纸思忖了许久,脑海中逐渐筹划出了一个不光彩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周兴旺去杂货铺买来信纸,请了附近一位读过书的先生重新给自己起草了一封书信,内容是:
“徐夫人:
您好,我是您丈夫的好朋友。我非常难过要告诉您这件事情,您的丈夫早前在山东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久治不愈。临终前他把您的地址告诉我,托我通知您一声,要您不要再等他了,一定找个好人家,把孩子好生扶养长大。”
然后,他又使了点好处,找了一个跑腿的,帮他把信送给了周彩芹。
所需做的事情准备妥当之后,周兴旺向店里请了几天假,整日躲在周彩芹家附近观察动静。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周彩芹看完信以后,哭得肝肠寸断,这让他一度对自己的作为感到后悔不已,就更加不敢让周彩芹脱离自己的视线了。直到他确认周彩芹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才又放心回到了鞋铺。
又过了没多久,他便托村里与周彩芹沾点亲的一位太姑奶上门说亲去了。
当然,这些经过周彩芹是全然不知的。她明白,姑姑提议这门亲事也是为了她好。更何况,对方不是别人,是那个曾经带给她过快乐的周兴旺。片刻犹豫之后,周彩芹便同意了,只是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徐万军可以管周兴旺叫爸爸,但是他永远要性徐,不能改名字。
周彩芹就这样与周兴旺成了婚,周兴旺也当真把徐万军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对周彩芹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跟你有关的我都喜欢。”
周彩芹婚后不久,她的父亲上山砍柴时失足摔下山崖,被救回之后,由于伤势太重,很快就撒手人寰了。周彩芹的哥哥早年不务正业,喜欢赌博,后来为了躲避债主,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父亲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了母亲一人。尽管母亲对自己一直很刻薄,但毕竟有养育之恩,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她终究放心不下。可是,周兴旺也只是给别人打工的,他的那点工钱养着她与万军就已经不宽裕了,她实在不好再说要把母亲接过来的话。
不过,周兴旺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那天,周彩芹一进家门,便看到母亲坐在炕沿边儿拈花生吃。周母见周彩芹回来,也十分地欢喜。她跳下炕,快速迎了上去,将周彩芹背上的徐万军抱去,脸上堆满了笑容:“哎呦,可想不到,当初那个傻小子现在这么有良心呦!你说说,早我咋就没发现呢!早我要是知道,徐仁厚他就是说破天,我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的!那个没良心的,穷的要死,还是个短命鬼,钱没留下来,就留了这么个累赘……”
“妈,你怎么来了!”周彩芹一听母亲又开始絮叨徐仁厚的不是,起先的惊喜瞬间消去一半,冷冷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哎呦,还不是兴旺。他去村里把我接来的。”周母并没有在意女儿的不满,眉飞色舞地答道。
“兴旺?他怎么没跟我说?”周彩芹将信将疑。
“什么?不是你要他去的?”周母的脸顿时变了颜色,“兴旺说你让他去接我的。你个死丫头,你还不如人家外人!”说着,她气又不打一出来,往周彩芹身上连着扇了两巴掌。
周彩芹懒得与母亲计较是非了。长久以来,周兴旺能将徐万军视如己出,周彩芹已经是感到无比欣慰了,如今她的心中又对周兴旺多出一份感激。慢慢的,周彩芹最初埋藏于心底,因为徐仁厚而产生的那一份生分和芥蒂,逐渐被周兴旺的真诚给消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