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燕穿着道袍在临觉寺内的一间小院子里面打坐,口里念诵着道士每天的必修功课,从指导参玄悟道的《清静经》开始,一路念到祈祷善芽增长、常修正道的《土地咒》《启请赞》为止。一口浊气从其口中缓缓吐出,便是结束了功课。
几天前将佛宝送到了临觉寺以后,她便一直呆在这里,对着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修炼她的道门心法。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在天宗修行的日子,那些日子里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院墙之外,传来的不再是一样的道门经文,而是袅袅佛音吧。
一道两禅院,三城四世家。
太清宗自道祖飞升之后,一气化三清,分成了天、地、人三脉。三宗明面上同属太清宗门下,但是在百年的传承之下,事实上早就已经分道扬镳。
人宗修炼气,喜欢和世俗中的王朝牵扯不清;地宗修因果,在江湖中行走神出鬼没;而天宗,则选择隐世修的是合道。
合道,合天之道也。天道无情,故而合天道者,须悟太上忘情……
太上忘情吗?赵飞燕,回忆起了在天宗的点滴,面无表情的师傅,神色麻木的师兄弟们,总是在闭死的关的一众长老。赵飞燕一直觉得自己和天宗的人有些不一样,她的心思活泛一些,对太上忘情也总是有些质疑,但这样的自己竟然被选做成了圣女,然后还被派下山进行红尘历练。师傅是搞错了吗?又或者说……是看出来自己不适合呆在山上,所以找个由头让自己下山了。她不清楚,但总是有些茫然失措,她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让师傅失望了。
……
初涉江湖,身边却连一个长辈都没有,好在她江湖阅历足够,关于在江湖行走的注意事项,宗门在下山之前嘱咐了不少。而她入江湖之后,第一个接到的就是白马寺的委托。道门和佛家,自古以来都是有旧的。她没有理由拒绝,又或者说,身为天宗的当代人间行走,她有义务代替宗门承担这项任务。
然后,被莫名其妙的追杀,凭着一份执着坚持着摸到了秦楚边境,之后遇到了一群流民,实在受不住央求,答应护送他们入楚。接着便在丘陵小渡遭到了黑道高手赛昆仑的伏击……
赵飞燕抬头望月。今日月是半圆。当日也是半圆。
那个时候赵飞燕很害怕,他害怕自己引来的杀手,会把那些流民害了,害怕自己这一次护送的任务会失败,害怕自己会死!然后,赛昆仑的攻击停止了,因为他发现,在山崖上有人在看着。
一个看上去有些呆呆的枪客,还有一个白衣的公子。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拿枪的傻子跳了下来但也全然不是赛昆仑的对手,然后她乘机偷袭,但是也失败了。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那个月光下的白衣,而白衣却没有出手。
傻子大骂白衣,赵飞燕当时觉得这大概就是师傅说的气急败坏,但又总觉得不对,似乎那里不一样。白衣跳下,以仙人手段镇杀赛昆仑。赵飞燕又觉得恍惚。
仙人啊。天宗山上,也有仙人,但那些仙人都是已经领悟了太上忘情的。无悲无喜,无怨无恨,这个仙人不一样,这个仙人会怒会生气,然后还有那个和仙人待在一起的枪客也很不一样,他明明只有五品,却一直和仙人没啥顾忌的混在一起。
他怎么敢啊,赵飞燕不理解。然后小村之中,金龙寺事件,燕云匹夫一怒,一枪投出。然后路无桐跳入场内,说大不了白日飞升,也要去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赵飞燕似乎懂了,那种不一样的,那种不一样的东西,叫做情啊。
那是天宗山上没有的东西,赵飞燕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只觉心中有一股从来没有的暖意。
师傅,我也许又让你失望了。
赵飞燕掏出了天宗的人间行走的身份玉牌,同时又摸出了佛宝舍利。她明白这样会被人追杀,但是她并没有像一开始接到任务时候的茫然失措,而是感到了一阵欣喜。就像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觉得自己活了。
情原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为何要忘记呢?
……
月空冷,人情暖。月下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微微皱眉,他感到一阵烦闷,而这种烦闷,叫做孤寂。
体验过人情冷暖,便再也受不了这种形单影只。她有些想念总是嘴碎的路无桐,又有些想念总是呆呆的燕云。她想看着那白衣公子故作高深的摆弄仙人姿态,然后找个理由捉弄那个傻傻的有些要面子的枪客。
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再也受不了像这样呆在一个地方念自己的经了。
那她还修的成那太上忘情吗?
那两个家伙现在又在干啥呢?
秀女剑瞬间出窍,在月光下画出一个美丽的弧度,然后却听见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凌空被劈断了。
那临觉寺院中,一个好看的道姑,将长剑一横。两枚断掉的牛尾针,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她的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盲剑客。
那盲剑客穿的却不是夜行衣,而是一身短装,头上带着黑铁打造的发箍,一头黑发高高竖起一个马尾,发梢直垂至腰间,却比一些女人还长。
盲剑客,被唤无名,就和他的剑一样无名。
“我是来杀你的。”那个剑客说。
赵飞燕轻抚自己的剑。
“也好。”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