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尧对楚云梦这微妙的心理活动并不知晓,他也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七天前,他刚在楚王宫附近办完事情,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悄悄离开。
谁想到,安静的街面却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打断。
当时已是子时,街市的灯火都已熄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早就陷入沉沉梦乡。
街上静得只能听到风吹和雪落的声音。
不仅巡街的公门士卒悄悄在暖房躲懒,在南方一向活跃的虫子似乎也怕了这十一月初的寒风,半点鸣声都没有。
可这辆马车从楚王宫出来,竟然一直向城外驶去,一路通行无阻。
速度虽然不疾不徐,但在这样深的雪夜里,却显得份外突兀。
事出反常必有妖,公输尧对这奇怪之景产生探究之心,便悄悄跟上了前马车。
他的速度在不断加快,快得几乎只见残影,人也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
就在他要扒到车后辕,准备有进一步动作时,几支利箭“嗖嗖”从四面攻来,迫使他不得不防护抵挡。
这样一来,和马车间的距离又拉开了。
公输尧见状,又加快脚步,奋力朝前追去,身形快得不似真人。
终于,马车被他赶上了。
他正准备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查探情况,更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他挥剑格挡,但仍敌不住箭雨太密,身上仍不可避免被射中。
而被他格挡开的箭,有些在混乱中射到马身上。
马儿吃痛,顿时就狂躁起来,发疯一般向前冲。
他被晃得一趔趄,差点跌到车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想向前一步抓住马绳,稳住惊马,周遭却变故斗生。
只见四面八方突然有几个人从天而降,俱是直直朝他冲来。
他条件反射躲避攻击,这一躲,便跳下了马车。追击者见状,也都朝他消失的方向追去。
只剩惊马,向更远的地方冲去,不见了踪影。
等待公输尧醒来,他身上已中数箭,躺倒在一个深谷中。
费了好大力气,他才在附近不远处“捡”到几张兽皮和野味,才不至于伤重至死或饿死。
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他遇到了楚云梦,一个对他而言浑身充满谜团的女子。
从楚云梦所在的位置和她周边的痕迹看,他怀疑楚云梦与自己所追的马车密切相关。
可是看她记忆全无的样子,多番试探也并不像作伪,只好暂时作罢。
他本想探清楚这一桩与楚宫密切相关且十分凶险的秘辛,可是时间来不及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且一无所有的楚云梦,安顿在自己的宅院,方便自己时刻掌握线索动态。
他有种预感,那晚的马车事变,事关整个楚国的稳定,乃至会影响七国政局。
另一边,楚云梦也陷入自己的思考。
越是即将离开,刚从山林中醒来的细节,楚云梦就记得更加清晰。
当时是一个大雪天,她所醒来的深山丛林里,长得高大的树木身上都盖着厚厚的积雪,就像穿上了一件雪白的袄子。
而她醒来的地方,因为有茂密的树木抵挡,位于低处的灌木、草丛尚未被白色覆盖,只是气温却似乎比郢都城里更低。
可在离她醒来处不远的地方,却有一大片灌木丛倒去,高大林木的枝杈也落了一地,像是被什么高大体形的东西冲撞,形成这一地狼藉。
当时她一身素白衣衫,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直到刺骨的寒冷袭来,她的手指才条件反射式地动了动。
再过一会儿,她微微抬起了头。紧接而来的,是一阵长长的吃痛抽气声:“嘶——嗷…”。
她挣扎着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脑门。
手捂的地方已经鼓起一个大包,包上还有个不小的血口子在往外淌血。
如果她能看见自己的这张脸,就会发现,这并不属于她原来的脸。
鹅蛋脸,杏仁眼,鼻尖小巧,却又高挺。
这是一张长得十分精巧的脸。
虽然还有些少女的稚气和婴儿肥,但依然掩不住眉目间的姝色。
而苗条的身姿,淡淡柳叶眉间笼罩的清愁,以及神色间的清冷,更是给这张脸增添了一种难言的气质。
可她并不知道,只顾着挣扎起身。
而就在她头抬起的瞬间,眉眼间的气质突然发生改变。
先是迷茫,再是震惊,脸上的表情比之前生动和丰富多了。
我这是怎么了?睁开眼睛之前,还在温暖如春的深夜帝都办公室,怎么接个水的功夫,就来到了冷风嗖嗖的冰天雪地?
楚云梦看着自己身上朴素又陌生的衣服,周遭的一大片狼藉,以及透过高大林木漏下来的雪花,跺跺脚,拍拍手来抵抗寒风吹来的刺骨感,眼中的震惊却迟迟都未肯散去。
自己这是穿越了,还是刚从千年后异世界的梦中醒来?
如果是后者,为什么自己对现在一无所知,反倒是对刚醒来的梦,感受和记忆都异常清晰。
“你可不可以赶紧闭嘴!我没时间一一给你解释!”
“你的工作优先级在我这边并不高,没有必要看!”
“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工作!明明叫你尽快和产品组对齐信息,可你这叫对齐了吗?没见过你这么没专业素养的职场人!你知道我帮你拦了多少别的部门投诉吗?”
“不要以为刚刚做了个主榜热搜第三的成绩,就可以尾巴翘上天了,想想你带来的潜在舆情风险,想想你对这些并没有做好预案。还为了省钱请同事家人来做拍摄对象,现在玩脱了吧!”
“如果说一两个人对你有意见就罢了,现在全都对你有意见,你还说不是你的问题?!还朝同事扔板擦,我发火的时候都从没这样过,你凭什么知道什么叫团结协作吗?”
“你不适合做公关……”
……
想起这紧箍咒一般的念叨声,楚云梦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是她在醒来前的世界的上司,在各种场合吹毛求疵的场景。
明明她做的项目新媒体数据最好、反响也最大,上司却总是夸另一个女生新媒体sense好,对她要么一字不提,要么就是反把自己当作反例树典型。
明明她想和上司多沟通,了解她所不知道的不对称信息,为做好项目打下基础。可对方从来对她的诉求置之不理,反而总是不耐烦地嘲讽。
明明是在开会的场合,别人毫不留情面,莫名其妙针对自己发难,自己在会后擦完黑板心里有气,放黑板擦的时候力度没拿捏好,怎么就成对别人扔黑板擦了?
明明是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挑衅自己,上司屁都不放一个,怎么自己一个会后的无心之举,就成不团结不友爱了?
明明自己只是不爱和那帮人搭伙吃饭,怎么就成人人有意见?
明明自己根本没啥机会对接其他部门,在上司嘴里怎么却无端多了很多投诉的人?
想起过往被上司pua的种种,楚云梦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在那个世界,自己是一个小山村长大的姑娘。靠着一股韧劲,一路凭着优异的成绩,从一个山村的小镇做题家,摇身变成世界五百强大厂的员工。
可是外面的世界,原就不是做好自己、做好工作就够了的。
项目做得再漂亮又怎么样?一到公司裁员,本来就不对眼的上司首先想到的,就是把你裁掉。
而那些给上司送包包、送孩子玩具又真正没什么专业水准的员工,却出人意料地留了下来。
更可悲的是,她的渣男男友,在知道自己被裁后,第一时间就和自己分了手。
楚云梦也心中不忿,但还是强压了下来。在最后离开前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工作,以至好几天忙到半夜。
就是在这个世界醒来前那一个深夜,她不过从久坐的椅子上起身去茶水间倒点水,谁想到就那样眼睛一黑,睁眼就到了这里。
楚云梦拼命回想,脑子里关于现世的一切却一片空白,只有醒来前的场景,在她脑袋里跑马灯一样放映着。
她也只记得楚云梦这个名字。
难道,我真是穿越了?
那这,又是什么年代?
自己为什么会头破血流地出现在这样偏僻危险的地方?
只是,为什么是自己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