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允星转了十几个圈子,终于发现自己大大失态,窥了眼明玑,见她神情淡淡,并没有什么表示,才放下心来。
可是,看玉人此刻神情自若,宠辱不惊的态度,他心里更明白,明玑道心坚定不移,已将此时境况视为修道途中的劫数,眼下正是以应劫之法面对。
正因为如此,自信问心无愧、行事无偏的她,又怎会主动向天垣翁低头,坏了修行?
就算天垣翁说到做到,真将明玑禁锢千年,恐怕明玑也只会坦然处之,且利用其磨砺心境,最终破劫而出。
想到这儿,允星身上便是一阵寒意。
起风了。
下一刻,他猛然回头。入目的,是一道凄厉刺眼的血影,瞬间充满了他整个视野。
这血影像是从噩梦里跳出来的妖魔,只看它跨过数里空间时的轨迹,允星便有一种天地被扭曲的眩晕感。
等他想到,这是对方霸道无双的速度所造成的错觉时,腥风扑面,一缕如同烧红铁丝般灼热的真息已经抵上了他的胸口。
刹那间,允星的气血沸腾了。
「锵」的一声剑鸣,他那把浸淫了数百年心血修为的破军仙剑自发弹射出鞘,几乎是贴着他的皮肤,绕体飞前,以剑刃直抵那一缕真息。
方圆里许的澎湃星力被这妙至毫巅的一剑尽数吸纳,又齐声共鸣。天地间「嗡」声大作,满天的星辰似乎都亮一下,然后又同归寂暗。
允星嗔目大喝一声,手掌行云流水般抹过剑身,以反手剑式抓住剑柄,向外一撕。破军剑刃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霜雪般冷澈的光弧,继而引动周围滔滔星力洪流,倏然迸发。
尖锐的嘶啸声响彻原野,几乎要扑进他怀里的血影体积暴涨,乍看去便像是一团血色浓雾,被允星暴风般的一剑吹刮开去,翻翻滚滚,几乎要裂成千丝万缕,最终散逸干净。
允星眉头大皱,心中没有半分松懈。
他自知此剑虽声势惊人,其实完全是性命交关时自救之用,剑气迸发全无收束,一剑挥出,倒有大部分力量打在空处,难过极了。而且,这诡异情形虽从未目见,可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正迷惑间,远处草地忽地泥土飞溅,一道与先前几乎一般无二的血影从地底轰然冲出,那方位竟然是……糟了!
明玑!
允星几乎想也不想,破军仙剑化为一道精芒,霎时没入虚空,再出现时,已经是在血影正前方,隔在它与明玑之间。剑吟清越,直刺过去。
「铮」的一声金铁交鸣,破军仙剑猛地弹起,直飞向半空,而急速迫近的允星眼中看得分明,那血影里探出的一根赤红手指,也裂开道浅浅的伤口,出奇的却没有半点儿鲜血洒出来。
弹开的破军仙剑在空中一旋,居高临下,又是化芒飞刺。与之同时,允星已经飞临血影后方,手结印诀,齐齐调动方圆十里所有禁制,要锁定住这妖魔的身形。
然而就在他眼前,血影迸然炸开,飞溅的血雾哧哧作响,似乎有着强大的腐蚀力。而其中放纵奔流的诡谲真息,更是将已经有序集结的星力搅得一乱,使禁制欲发而不能。
允星修行七、八百年,所识极广,但如此诡异多变的手段,仍属少见。
他微微一怔,探手收回破军仙剑,目光才向明玑那里一扫,背后强压又来。
只是势头带起的风压,便让他体内气血紊乱,好像要涨开似的。
也正为如此,他心中灵光一现,脱口叫道:「血魔化心大法?不,这是……血影妖身!」
允星并不知道,他刚刚所说的话,在四天前,有一个胖子已经先行出口。而且,他们二人的狼狈程度,也相差不远。
仓促之下,允星开启了附近一个禁制,在星力喷发的洪流中,他身形摇摆两下,又倏地旋身侧移,其速之快,已经形成了可以假乱真的虚影,而破军仙剑则穿过肋下,横在当空。
灼热的腥风就从他耳边划过,可是破军仙剑却没有碰到任何实物。他只能用余光捕捉到一抹血光擦身而过,没有丝毫停滞,直对着明玑所立之处而去。
「它的目标是明玑!」
这个念头翻上来的刹那,允星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而瞬间的僵硬之后,涌动的气血又尽数冲上了脑门,他想也不想,破军仙剑再度飞射而出,而他本人则直上半空,窥准一个方向,化掌为剑,剑气迸发。
「开!」
在他的吼声中,整个夜空都似乎颤抖了一下,彷佛是堤坝被轰开了口子,比大海怒涛还要暴烈百倍的隆隆咆哮,刹那间充斥了整个天地。
在这一刻,人的感官已经丧失了作用,地不再是地,天也不再是天,在这偌大的平原上,整个空间像是倾斜了,然后又剧烈地抖晃,像是在海啸的同时,又突然爆发了一场大地震。
天翻地覆的感觉也莫过于此。
整个星河都沸腾了,一道又一道剑光升腾而起,向着太微垣的方向赶过来。
允星控制着身体,在汹涌翻腾的元气巨浪中穿行,颠簸动荡的空间内,由于元气的大量喷发,搅动大气,让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片折射变形的怪影。
允星知道这是定星失去其一,所造成的必然后果,大约数息之后,聚星台自动调节,便可恢复正常。所以,对此他并不担心,他现在心中惟一在意的就是
明玑怎么样了?
念头才动,一声被狂乱的元气所扭曲的剑鸣声窜入耳中。
几乎与这剑鸣声同步,因定星失位而引发的元气狂潮,也从最高峰衰落下来,渐渐归拢于聚星台的庞大禁法之下,破军仙剑弹射而回,被他一把抓住,接下来,他也终于看到了明玑。
一望之下,他先松了一口气。
此时明玑持剑当胸,玉颜上颜色虽然苍白,肩头也染上血迹,但眸中神光聚合,显然没有大碍。倒是那血影不知被明玑击中了何处,一路弹射而回,犹在半空,身形便又再度虚化,转眼间便化为一道血光虹影,速度更是再次提升。
只不过,或许是被明玑劈昏了头,它退后的方向,竟然正对着允星。
而且,它一边退,一边嘶声大笑,嗓音像是一个破开的风箱,难听极了。
从这嘴巴里吐出来的言辞,比单纯的嗓音难听百倍:「明玑小贱妇,早晚老子要把你玩爆!」
「无耻!」
在明玑的神情瞬间冷凝的同时,允星一声低吼,破军仙剑迎着那条虹光便斩。
事发仓促,这妖魔怕是也没有想到运气如此糟糕,剑芒起处,允星立时知道,他的宝剑第一次斩中实物。
而紧接着漫天喷溅的血雨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些如滚油般的鲜血在虚空中便化为点点火光,消没不见。
一声厉嚎响起,那虹光立时黯淡许多,同时一个迅速的转折,在允星第二剑未发之际,纯凭速度,硬是从允星身侧抹过,朝着来时的方向飙射而去。
只是在瞬间的爆发之后,它的速度看起来比最初时要差了至少一个水准。
「这厮受了重伤!」
允星对自身的修为颇具自信,尤其是破军仙剑的那项异处,更是给他自信。他几乎想也不想,返身御剑,狂追不舍。
不说别的,只凭这妖魔口里爆出的那句粗口,允星便绝不会放过他!
「好啊,追过来就好!」
刚刚引允星来追时,李有意放缓了速度,还撞着了几处禁制,然而渐离聚星台远了,他的速度便也逐步提升,一边仍吊着允星,一边又一点点拉开距离。
用血影妖身飞行的滋味相当不错,尤其是这血色虹光以其独有的「质虚无实」的特性,再辅以最顶级的速度,视虚空中密布的禁制如无物。
一如《血神子》上所载,妖身大成,即可「九天十地,无远弗届,破世间一切法」。
这看似妄言,又被诸家典籍说烂了的赞语,用来形容血影妖身的特质,真是再确切不过。
李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在天空中狂奔的疯牛,不管什么禁法阵诀,全部一脚踏过,却没有半个禁制能挡他去路。
擎苍江方向也有不少星玑剑宗修士向太微垣这边赶来,可是在李全不讲道理的绝世速度之下,大部分人都是眼前一花,便与他错了过去。偶尔有几个反应快的,想发剑或利用禁制拦截,却也根本打不到实处。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行将冲出太微垣之前,他终于把允星及后面一些返身追击的修士抛得影儿都不见,硬是在星河之中,扯了一个大空档出来。
如此酣畅淋漓的速度,让李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中,血影蓦地一分为二,仍有一道血光高速前冲,而李的本体,则在分离的刹那没入虚空,不见半点儿痕迹。
刚刚飞出的血影,其实就是外化的血魇,李进入真人境之后,这一阴损手段也已被他掌握。只是未经修炼,实战效果远比不上当年血散人那样出神入化,但骗人眼球的能耐还是有的。
用血魇吸引追击与拦截者的注意,李则隐起身形,从半空中直直冲下,再没入到一条流经此地的河流中去。
在河水中,他也不提气,只是屏住呼吸,悬浮在河流水层。
这段时间内,天空中剑光连闪,不知有多少修士经过,却没有一人注意到河水中的变化。
李在水中已撤了血影妖身,转成灵竹模样,一边往身上倒换法宝,一边又回想刚刚的行动。
不可否认,他临时起意,搅起如此的大风波,很大程度是因为明玑。
至少他不想看到那个一向犀利如剑的明玑仙师,落到被竖子羞辱的地步。
不过,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他不可能携着明玑一块儿冲出去,他只能借允星之手,打开禁锢,再为明玑腾出一个可以脱身的空档。至于之后明玑如何应付星河内诸多高手的追捕,只能看她的造化。
至于宫侍所说的那件事……反正古音都说了不重要,他还在乎个屁!
而且,若是事态的发展,完全按照古音所预料的那样,恐怕他自始至终,都逃不出这女人的掌握。
被一个钟隐掐着脖子已经很让人郁闷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看看现在的局面吧,有一个「血影妖身」的大魔头,突然在这时段冲入星河,要置明玑于死地,偏偏一击无功之后,轻易退走。而接下来,如果明玑成功脱身、星玑剑宗又死上一两个重要人物……
这看似简单明显,却因程度加重所导致的矛盾重重的情境,可以让各方宗主首脑想破头。由此衍生出来的各种猜测,足以构成一团永远摸不到边的迷雾。
这正是李所需要的。
而他要做的,仅仅是撇清自己的关系,如此而已。
李来时便观察过,此时他栖身的这条河流,正是擎苍江的支流之一,沿着河床走,不出半刻钟,就能到达毕宿指定的地点。当然,这个时候,毕宿恐怕已急得疯了。
他嘿地一笑,但很快就变成了龇牙咧嘴。
他这时才想起来,从聚星台退走之时,为了吸引允星追击,他故意挨了一剑。当时因是血影妖身,感觉不出伤到哪里,这时恢复人身,才知那一剑正划过他胸口,虽不甚长,却有三分深,差点儿把他给开了膛。
亏得血影妖身恢复力惊人,眼下伤口已经结了痂,想必再过上几个时辰,就能初步愈合。
李微微摇头,血影妖身固然是好,可是无论攻防,其方式都与以往所学截然不同,若是他一门心思入魔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要时时转换人身,这样便带给他很大困扰,说不得以后要深入研究、熟习方可。
思忖间,李顺着水流向下游潜去。周围的禁法已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困扰,他在水里真如鱼儿一般,巧妙绕过种种障碍,速度也是不慢,一会儿便是十几里路过去。
这里天空中修士的飞行路线又有些变化,一部分人仍向太微垣飞去,但更多的修士却折了个角度,擦过擎苍江,往与之紧邻的碧华山方向飞去。
而碧华山,正是毕宿为李设计的「逃生路线」,也就是「少微星」
王罗的当值区域。
天时变易,星路转移,眼见此时天色已微亮,星河移位应该又进行了一次。而这时,因为天星运转造成的天然「破绽」,也已经到了碧华山区。
按照原计划,李在暴露之后,应该朝碧华山方向退走,引动追兵,再吸引王罗,最好是将其引出星河,而星河之外,则由宫侍设计,将明心剑宗主力引来,双方混战,再于乱中取利。
可现在,李节外生枝,搅起的风波甚至震动了整个星河,恐怕现在连天垣翁都要杀出来,再按原计划行事,与寻死无异,李自是不干的。
还好,「血影妖身」与碧华山已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所以,李再不管那边如何热闹,迳自朝着擎苍江的方向而去,不一刻便抵达与毕宿商议好的那处地点。
只不过现在这附近人影全无,就算李跳脚大骂几句,恐怕也没人会搭理他。
他暗笑两声,正要继续前行,眼皮忽地一跳。李想也不想,身子猛然伏下,贴着地面,藏身于江边石壁的阴影之下。
仅隔了数息时间,一道剑光便从天而降,迳自落在李附近。
看到来人,李心中吁出一口气,但仍不敢大意,真息潜运,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方敲了敲石壁,脸上也露出笑来。
那人被敲击声惊了一下,猛一回头,正看到李的笑脸。绷紧的肢体立时松垮下来,分明是出了一口长气,继而摇头道:「老天爷,你究竟怎么搞的!」
来人正是毕宿。
见到李,他难看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中仍焦虑异常。
李没好气地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们这儿出了什么事了,刚刚天翻地覆的,整个星河像了炸了营,满天都是剑光,幸好我还没来得及发动,又藏得及时,否则早被他们砍成肉酱了!」
他一反初见面时彬彬有礼的模样,语气很冲,可越是这样,毕宿才越觉得合情合理。
事实上,任毕宿想破头去,也不会将「血影妖身」的大魔头和李连系在一起,甚至也没有疑心到古音那边。
毕竟这「血影妖身」堪称通玄界最顶尖儿的魔道法门,而修习这法门者,无一不入魔极深,心思无常,一路修行下来,天怒人怨,是和任何修士都搭不上边儿的。
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毕宿除了自认倒霉,没有一点儿办法。两人眼对眼看了半晌,李方奇道:「你们那里出了乱子,你不去看情况,怎么还有机会到这儿来?」
毕宿连连苦笑,难道他能说自己担心李这边出了状况,再被人顺藤摸瓜,扯到自己头上来?不管怎么说,李这里安然无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摇头道:「事情已经清楚了。有一个魔头不知从哪儿跳出来,要去杀聚星台上的明玑……」
「什么!」
李立时瞪大了眼睛,随即便追问道:「明玑怎么样了?」
毕宿苦笑更深:「明玑倒没事,当时,我那允星师弟在一侧,勉强护住了。只是不知他犯了什么混,竟然将明玑的禁锢解除,又去猛追那个魔头……
「至于明玑,嘿,你这师叔,果然名不虚传,明明解开了禁锢,却因为允星一事,没有半点儿走脱的意思,光明磊落,不让须眉啊。」
李眉头大皱:「怎么,你们又把她禁锢住了?」
「哪有这么容易?除了宗主,本宗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能生擒她的人物,可眼下碧云山那边,宫夫人干的好事,你们宗门以清溟为首,大举压境,宗主已赶去处置,这样一来,聚星台那边只能僵持住了。
「还好,只要明玑不准备硬闯脱身,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最后一句便纯粹是为了让李安心了。只是他却不知,对于李这正牌当事人而言,这话只能让他更烦躁。
李闭了闭眼,旋又睁开,心中惟有苦笑。说起来,这行事也真是明玑的风格。
在这一刻,他忽地想起,他以血影妖身扑向明玑之时,看到的她剑气横空,几可剖分一切虚妄的剑势。
有这样直指人心的剑意,使剑者又怎会如他所想的那般行事?
长长一叹,李从来都很清楚,他与明玑是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偏偏这认知每翻上来一回,都让他心里出奇的沉重。
知道自己不能过分失态,一叹之后,李就勉力振作精神,继续询问形势:「碧华山那边又如何了?宫夫人可是知道了这里的变故?」
「已知道了。」毕宿也学他一般唉声叹气,摇头道:「宫夫人说,宁不做,也不能做过了火。今日,是不能再指望了。」
闻言李才恍然大悟,为何这毕宿的情绪远比他想像的要平稳许多。
原来已经在宫侍那里受了一记,眼下当是发泄之后,才过来见面的。
而且,宫夫人所说的「火候」,恐怕也不只是对毕宿说的。其中倒有大半是点醒李,不要轻举妄动。
这话李可不爱听,其实,他心中早对毕宿动了杀机,道理很简单
他可不愿意让自己尴尬的身分,被毕宿这人掌握。即便这人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可是形势逼人,先前是他先破坏了计划,此时有什么苦果,也只能暗中往肚子里面吞。甚至在毕宿郁闷的表情下,他还要安慰两句……什么玩意儿!
李与毕宿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只不过李在苦笑之余,仍在心里转着念头,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出其不意地将毕宿干掉,又能撇清关系的。他小心翼翼地掩饰住杀机,同时分出点儿精神,听毕宿讲为他新找到的安全退路。
才说到一半,两人同时一怔。他们耳边都响起一声细若蚊蚋的声响,这声音太细了,以至于二人差点儿将其当成幻觉。
当他们本能地想分辨清楚之际,这声音猛地涨开,化为一声朗朗长笑,震荡耳鼓,嗡声不绝。
二人同时失色。
笑声稍歇,一个豪放不羁的嗓音便接着响起:「天垣老哥,故人前来拜访,给个面子开门如何?」
开门?这个莫不是还在星河之外?这可是真的千里传音了!
李刚抓着些头绪,旁边毕宿已倒抽一口凉气:「厉斗量!」
竟是钟隐之后,正道第一宗师厉斗量!
这边厉斗量千里传音方罢,星河上空便响起一声冷哼:「恶客上门,恕不招待!」
冷哼声透出来的功力威煞并不比厉斗量逊色多少,这一定是天垣翁做出回应了,听起来语意负气居多,只听口气,便有气短之嫌。
这回李也抽了口凉气进去。
或许就是这凉气起了作用,李脑中一片清明。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通玄界中西部已被诸宗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若东边也能如此,散修盟会的生存空间,必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挤迫,本就如一盘散沙的散修盟会,到那时还有几人能靠得住?
正如允星所说,明心、星玑两大剑宗相斗,正是古音的机会。
厉斗量这等人物一路北来,古音不会不知,她也很清楚,厉斗量与天垣老儿私交极好,身分又高,做个和事佬是最合适不过。古音绝不愿意被厉斗量坏了大好局面,所以,才有李并毕宿的这一出。
只是,古音这一手,倒更像是一步闲棋,成固然喜,败亦无忧,潇洒得过分了!
那么很显然,她必然还有一步真正的杀招,可以突破三方夹杀的危机,另辟出一条新路来。
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幽玄傀儡、想到北齐山,想到了阎夫人。
他首次感觉到,自己似是抓着了古音的脉门。
心中转着这念头,他再看了眼毕宿,难得抓着古音行事的脉络,他倒真不想再另生枝节了。
毕宿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正被李算来算去,他被厉斗量的名头惊了一下,这时才回过神来,扭过头来道:「厉斗量一来,必是与宗主在碧云山相会,我必须赶去,就不护你出去了,你自己小心。要注意计算时辰变化……」
因为李身上担着重要关系,毕宿恨不能一古脑地将出入星河的要点传授给他。
只是在李看来,便有些喋喋不休了,他心中暗笑,面上却要点头受教,以示尊重。
哪知,他正漫不经心地点头,耳边声息忽地断去。他一时没回过神来,仍将脑袋点了一点,然后才猛醒过来,目光抬起,只见到毕宿微张着嘴,看着侧方某处,眼神已是直了。
李全身一紧,猛然转身,入目的场面让他也即刻僵住。
隔着江水,十余丈外的对面岸上,一位昂藏大汉稳稳站着,手持一柄四尺长剑,方正的脸上全无表情,冷冷地看过来。
「允……允星师弟!」
毕宿脸上苍白如雪,勉力说出一句话之后,竟然又卡了壳。还好微胖的身形仍站得稳当,与允星隔河相望,乍一看去,还抵得住。
允星是怎么找来的?
李的身形微缩了一下,将大半张脸都遮挡在岩壁形成的阴影中,虽说肯定瞒不过对方的利眼,但在心理上也是个安慰。
说起来,虽然才和允星交过手,可当时李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明玑身上,对此人形貌并没有太在意。
此时细细看来,只觉得对方身姿面目均极其硬朗,身上块垒肌肉几乎要将一身外袍撑开,偏偏眼神沉静如水,并非是仅以勇力胜者。
对上这对眼神,急切中,李竟分辨不出其心思流向,自然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什么后手。只好暗中蓄力,一旦窥得什么破绽,便要不留后手,一举成功。
可是,允星只往那里一站,隐隐然竟是渊岳峙的大家气度,让李对其评价,登时又跳上一个层级。
如此想来,当时在聚星台,恐怕还要多亏此人「关心则乱」,否则,他也未必能顺利地占到先手。
或许是感觉到李在暗中打量,允星也将目光移过来,两人眼神一对,李还没怎样,允星却叹了口气。
他再把目光移到毕宿脸上,低声道:「师兄,弃剑吧,不管你为了什么,帮助外人偷入星河,已等若叛宗。若你及时收手,且尚未酿成什么大祸,我愿在宗主面前为你说项。」
毕宿此时脸色已转好了些,闻言脸上抽动,却仍没有开口。
允星也不再说,又将目光移回到李身上。
「至于你……明心灵竹,也算是此界后辈中的翘楚,何必要修炼那种妖魔手段?若你还想照顾宗门清誉,不若就此自裁,看在你煞费苦心营救长辈的分上,那件事,我必将守口如瓶。」
听到「妖魔手段」,李心中狂跳,而身边的毕宿也忍不住扭头看来,神情惊疑不定。
李绝没想到,允星竟然一口道破这极隐秘的事情,不仅扰乱他的心神,便连毕宿也没放过。
这里没有人是傻子,只看毕宿游移的眼神,李便知道,再不动手,事情便真的要败坏至不可收拾。他转眼间抛去所有包袱,大喝一声:「古宗主那里有我担待,动手!」
这一记「古宗主」的效用丝毫不比那「妖魔手段」差,话声入耳,允星的瞳孔便缩至针眼大小。
而毕宿则身子一颤,脸上表情急怒交迸,这里面倒有绝大部分是对李而生的。
李却不管他如何想法,叫声中,身子已跃到江面上空,玉辟邪也卸了下来,至此,虽然仍保持人形,但身上血气如沸,再也遮掩不住。
允星却不看他那边,而是瞠目向毕宿看去,口中喝道:「毕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他周身大气温度已连攀几个层级,彷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舔食他的皮肉。
若只是高温也就罢了,偏偏这不住抬升的温度以一种妖异的方式牵扯着他的真息流动,与之共振,令他气血纷乱,必须静心控制,一时间自顾不暇。
毕宿的脸色此时已是一片铁青,他咬着牙从肩后拔出剑来,立在胸前,剑刃微斜,晶亮的剑身反射着他已扭曲的面孔,青惨惨如厉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