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王山一役结束,众多修士无需隐藏各施手段返回云岭郡碧流坊。这一役无论打到什么地步,与大多数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叔父,这位黄龙郡张烈实在是当世第一流的剑修人物,侄儿这次就在周流风雨阵法当中助阵,因此看得真切,实在是惊才绝艳……家中族妹不是已经及笄尚未许人?”
“叔父不如去张氏族长那里探听一下口风,若是能结成姻亲,也是一桩美事。”
朱家的家主朱度良自己子嗣不少,但拥有优秀灵根的却几乎一个都没有,再加上他弟弟早亡,就将侄儿朱云聪接过来亲自抚养。
因此说是叔侄,其实两人之间与父子也差不多、感情深厚。
“此事不急。云聪你也不要急着去与张家修士亲近交往,张家出现了此等人物,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朱度良是一位圆脸紫面不怒而威的鬓须老者,他按住有些过分激动的侄儿缓缓言道:
“张相神就已经是我们这一代人当中,拔尖出彩的了。但是魏家一门三紫府,无论是魏玄一、魏元辰还是魏元虹都能稳稳压得住他,再加上他迟迟无法突破紫府境,因此出彩也就出彩了,魏家不但不打压他张家,还给予一些便利便宜。”
“但是这位精于剑术的筑基九层张家张元烈一出现,情况就变得不同了,接下来这几十年,魏家的态度会怎样转变还是两说,若是魏家与张家打起对台来,我们今日过早的下注也许就是为家族种祸了。”
老成持重,这些执掌家族权柄几十甚至上百年的筑基修士,很多时候想的并不是追逐更大的利益,而是带领家族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长久的生存延续下去。
因此朱度良与朱云聪看到同样的事情,做出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像这样的反应与低语交流,在返程队伍中几乎不曾断绝。
作为这些话语主角的张烈,御剑冲宵,高飞而起,看着下方的山石,林木越来越小,本来高高入云的山峰也逐渐都尽在脚下,周围层云蒸荡,罡风凛冽,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安宁。
“魏家就算最后选择压制张家,可是船大难调头,这里面也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时间差。”
“寻常修士修炼到筑基九层境界后,怎么也要以数年时间适应境界,打磨神识法力,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修学道法,为突破紫府境而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法门。可我的情况却是不同,我的道法境界早就已经达到凝元紫府境,手上更有最好的冲关突破法门,在接下来的十年之内,就必然可以修成紫府,那个时候在丹阳宫的地位也是大不相同,就该轮到魏家人头疼了。”
魏家是丹阳宫的附庸家族,张家也是。魏家一门三紫府,也许拥有许多的便利与特权,但其中绝对不包括无故残杀同门这一条。
为了维护宗门秩序,延续道统传承,通玄修界任何宗门门规第一条,都是禁止同门相残。
就算是魔门也会有这条门规,只是执行的没有那么严格而已。这条门规,依然是客观存在。
当然,丹阳宫的门规,对附庸家族没办法那么管束严格,但程度也就是魏家杀死一个筑基修士还勉强按得下去,但杀死一个紫府修士,就是触动宗门核心利益了,在南荒一名紫府修士已经是宗门高层了。
南域炎洲作为贫瘠困苦之地,与中域龙洲、东域秦洲那样家大业大的盛世大洲情况不同。
围剿虽然未尽全功,但是鹏王山的情报却被证明是正确的,再加上瘟疫疫情越演越烈,众修士返回云岭郡碧流坊之后,紫府修士魏元辰就下令,大量收集三阶灵药辟邪莲花,炼制清瘟散,试图解除疫情。
接下来的时间,数月光阴过去。
张烈因为看不懂斡旋造化丹书中的内容,再加上本身天赋也不大适合丹道,因此他的炼丹术等级只有二阶,在这样的大疫面前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他的侍妾秦素心。
至从跟他以后,修炼资源不缺,也有较多的闲散时间,张烈又不禁制她修炼修仙百艺,秦素心这些年来修学灵医与炼丹之术,颇为契合,这段时间救治了不少修士,这也让她的灵医之术突飞猛进。
救治凡人是救治不过来的,反而救过来一个修士,他恢复过来后体内就有了抗性,再投身于救治凡人中,就可以救治起十个百个的凡人。
抱着这样的信念,再加上是真心喜爱,秦素心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工作,为修士诊脉救治。
灵医最麻烦的就是这一点,一人一方,千人千方,因为受术的修士,每个人病情状况不同,修炼功法不同,清瘟散药方就要相应做出调整,否则有时候会导致各种不可控的情况出现,甚至把服药者的一身功力化掉,这种情况也并不是没有过。
最惨烈的情况,是救治一名修炼毒功的修士,那名灵医手段不足,而且那名修炼毒功的修士自己也有所隐瞒,结果服药之后,药物与他的身体产生排异反应,让那名修士当场就惨死了。
后来其所在的家族不依不饶闹得事情颇大,直到魏元辰亲自出现才将此事压下去。
这段时间白文静专门给秦素心打下手,对于这位姐姐的医术仁心已然是敬佩得不得了。
这段时间,因为再无外派任务,法力也升无可升,张烈也会不时前来为秦素心打下手,他的炼丹术至少也修炼到二阶上品境界,因此很多时候真的能帮上大忙,至少比白文静这个“不学无术”的强出许多。
这一日,张烈正在为一名病情不重的病人施针,他用针如用剑一般,快准狠,辅助其调理法体本身的元气,胎化易形中记录着十几种道体法身,记载着无数的人体秘藏,在张烈的观念里,绝大部分的毒疫,其实都可以通过人体极为强大的免疫系统自行化解排除,只是绝大多数人无法开启这些人体秘藏而已。
这段时间大量的行医,也为张烈理解各种道体法身,积累下一些基础资料。
在张烈御针如御剑般的完成行针后,面前之人已经被他以金针扎得像豪猪一样了。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这名修士的脸色逐渐变得胀红,然后突然自己站起来,跑到角落木桶处抱着桶“哇哇”吐出大量的污血黄汁。
虽然难受而狼狈,但是当这名修士把所有秽物吐出后,他的脸色却明显好看许多,身体也觉得生出力气。
“五行之气调阴阳,损心伤肺摧肝肠……每人体内,均有阴阳二气,人身金木水火土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在充分调动这些元气运转后,绝大部分药石均是没有必要的,人体本身的元气就可以化解驱逐大部分外邪。”
这些在张烈看来,是最为基础的阴阳五行知识,但是在四周的修士看来,却近乎是神乎其技了。
但凡是丹药,皆必然有丹毒残余损害人体。这是但凡修士都知道的知识,现在看张烈仅仅只是以金针刺穴,就完成治疗。
许多染上瘟疫的修士就往张烈这个方向上挤,而且他们大多也都能得到缓解。哪怕张烈的炼丹、灵医阶位都要远远低于在场真正的医者。
这其实就是心念作用,这些时日张烈阵斩紫府的名声渐渐传播开来,为人也冷静镇定,这就给染上瘟疫修士极大的心理安慰,这正面的心念效应,辅以张烈货真价实的金针调和之术,结合后的效果当然就是效用如神。
哪怕,实际上他的炼丹手段并不怎么高明,灵医更是几乎没有修学过,所知有限。
一连工作数日,张烈、白文静、秦素心都颇为疲累了,终于有稍作休整的修士前来顶替。
三人一同走出那片区域,望着眼前的青天白日,几乎皆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黑暗里扑出来。
秦素心、白文静两人后退,张烈上前,然而那道人影却猛地跪下,叩头不止。
“仙师,三位仙师,求求你们救一救我的妻儿吧!救苦救难的仙师,求求你们……”
一边言说着,一边不断磕头。
他的额头磕在地面上,因为用力极大很快就破开然后扩散血水。
“居然是个凡人?”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名身穿道袍的修士,快步赶来,在向张烈三人行礼之后言道:
“打扰张上师贤伉俪了,这个疯子妻子染了瘟疫,不知道在哪听到,说山上有仙师可以救他妻儿,居然就钻空子闯入进来,我们这就将他丢出去。”
“慢。”
“以凡人之身突破阵法禁制,闯入进来,哪怕有几分巧合运气,也是一场道缘。你们下去吧,不要管他了。”
张烈是名声显赫的筑基境修士,那两名刚刚犯下过错的练气境修士哪里敢违逆他的意志,相视一眼后,立刻就退下去。
“你们就先回去休息,我处理过此事之后,会立刻回来。”张烈回过身来这样言道。
“夫君哪里话,我们就一起前去吧,休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闻言,张烈点一点头也没有再坚持。
甩手拂起那名极为狼狈的青年男子,让他引路。
这名凡人男子明显已经脱力,刚刚的扑出与磕头是他最后的一点气力,此时此刻狂喜之下,站起来已然有些摇摇晃晃的。
见此,张烈挥手在其体内注入一股温和的法力,为他活化血液支撑行动,又取出渡云旗以云气将之裹住,仅仅只是让他指引方向,而后四人一同飞行下山。
在来到山下的难民聚居区域之后,张烈降下云气,先是施展一个水幻遁术,将自己与秦素心、白文静两人也都伪装成难民外观,然后才同那名已经恢复行动能力的男子,一同走入难民营地。
经过这段时间,秦素心与白文静都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许多事情,心性大为提升,但当进入凡人的难民营地,扑面而来的浊气、秽气、病气、死气,却还是让两人惊吓一跳。
她们两个是筑基修士,不是底层的修仙者,平日里也接触不到这些难民,今日第一次走入其中,只觉得触目惊心难以接受。
张烈尚且还好一些,他上一世在信息大爆炸的网络时代,很多图片讯息都见过,真正经历虽然冲击更大一些,但他现在的心神坚定却也不是上一世可以相比的。
找到那名年轻男子的妻子不难,甚至张烈与秦素心两人分别出手,解除她身上的瘟疫也不难,但难的却是解除这上百万难民的瘟疫,还好这是个仙道世界,丹阳宫派遣灵舟以及大量修士,四处购买筹措、汇集运输物资,因此只要凡人能逃到云岭郡碧流山之下,总不至于冻饿而死。
但是这场恐怖的,以魔道邪法所制造出瘟疫不除,这场大祸,谁也不知道会最终致使多少人死于非命。
张烈三人帮人帮到底,把那对年轻的夫妇接出难民区,然后为他们洗去一身疫气后,又给予一些盘缠送他们远离。
相对于继续困在碧流山下的大量难民,他们两人无疑是幸运的,但这种幸运,不可能惠及所有难民。
“以辟邪莲花为主药炼制的清瘟散,我推算过药理,应该是可以镇压治愈这种瘟疫的,但是今日看过这些难民的状态,可见病气、死气、疫气纠缠不散,这样就算瘟疫被短暂镇压下去,恐怕最终还会复攻上来,那个时候恐怕就不是清瘟散可以化解解决的了,复攻而上的瘟疫毒性会更大,伤害会更烈。”
站在碧流山之上,看着那对小夫妇远去的身影,秦素心不由得这样感慨言道。
但秦素心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语,却引起张烈的深思。张烈脑海当中灵光一现,把握住什么,却一时又无法确定。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紫府上修魏元辰已然下令,将收集而来的大量辟邪莲花放入巨鼎当中开始焚煮炼药。
辟邪莲花是三阶药材,少数使用还没有问题,大量收购,极短时间内就将这种药材的价格推升翻倍,因为本地的药材根本不够,需要从其它区域采购,因此无论翻几倍的价格,丹阳宫的修士也只能咬牙认下。
为了采购到足够的辟邪莲花,魏家、乃至其背后的丹阳宫,两方都拿出一大笔钱财来。
因为此事之事关重大,在与前线影魔教对峙的关键时期,丹阳宫还是又派回一位紫府修士,督办此事。
很快,第一次的清除瘟疫开始了,有紫府修士配合已经布好阵法之力,施展大云雨诀,将清瘟散的药力蒸腾化云,而后引入云中,化为百里大雨倾盆而下。
此法果然奏效,在一开始的几天时间,瘟疫似乎已经被彻底驱除,然而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场瘟疫又以更加猛烈的态势复发,直接将所有守山修士的士气打落谷底。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以辟邪莲花为主药,炼制清瘟散,的确是可以克制瘟疫的,怎么会这样?”
直接负责此事的四阶炼丹师齐思泓,简直快要发狂了,从药理上来推断,这是针对性克制,不应该出现现在这种情况的。
然而在所有人当中,压力最大的那个并不是她,而是魏元辰,本就负伤不轻的魏元辰,在得知瘟疫二次爆发后,直接就呕血数升。
临危受命,既有绝大的权柄亦承担着绝大的责任。
若是因为这次瘟疫,死上上百万人,如此罪责,别说他魏元辰承担不起,魏家三紫府,乃至整个丹阳宫都将因此翻不过身。
因为丹阳宫无法拖着这巨大的负担,与实力并不弱于自己多少的影魔教作战到底。
到那个时候真的是攻守易势了,魏家数百年经营也将彻底毁在自己的手里。
而在这个时候,自那日起,被秦素心的话语引动思绪的张烈,终于确定自己想到什么。
他从自己乾坤袋内众多的旧物当中,翻找出一本早就已经用来压底,认为它毫无用处的经书:《太上圣师说常清静妙经》。
这册经书跟修士修炼几乎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讲解如何进行祈福、度亡,道场法会的经书。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我怎么早没有想到,百万亡者怨念相随,病气、死气、秽气清除不去,人心不振,如此就算是再多的外用药石,也解不去那无穷无尽的毒疫衍生,大疫之时,针对性的药理固然重要,而比之更加重要的,却是人心振奋、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的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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