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龙洲,淮丰域郊区的一条小巷里。
青砖泥瓦,矮墙平房。
略有些泛黄的檐角,就像回忆里褪色的照片。
深处,有一张罗盘桌,一杆卦字旗,就这么横在路中间。
两边,一老一少对坐着。
青年人二十出头,穿着简单,长相并不出挑。
但他有一双上斜桃花眼,和两柄吊梢直剑眉,平添了许多英气。
“今个大抵是水逆吧。”秦文没来由的想着。
卦摊另一边,穿着道袍的干巴老头正摆弄着三枚制钱。
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秦文听不懂的卦辞和黑话。
就刚才,秦文正赶着兴致准备去市区逛逛,想图方便就择了一条之前没怎么走过的近道。
可还没几步路,便见着一个算卦的老先生,将案桌横摆在本就不宽敞的巷中间。
下摆微撩,大马金刀的搁那坐着。
秦文也没多想,料着就这么绕过去也不会有事,结果,走到摊前时却被那老先生一把抓住。
对方有些浑浊的眼睛紧盯着他,压低声音问道:
“客官,我观你有大因果缠身,要不要测测字,算上一卦?”
向来自诩尊老爱幼的秦文自然是选择了以理服人。
作为积极向上,相信科学的有志青年,要勇于对强买强卖,唬弄玄虚那一套说“不”。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我真傻,真的。”
“妈妈常说搞玄学的最会忽悠人,以前我是不信的……”
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好奇心,今日只当是破财消灾了罢。
“嚯,好家伙!”
忽地,老先生惊呼出声,把秦文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怎么了?大师。”秦文赶忙问道。
老先生砸吧砸吧嘴,捻着山羊胡,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秦文,说道:
“老头子我卜命没有千岁,也满八百,像后生你这样别致的,那还真是头回见。”
“吹,你可劲硬吹。”秦文暗自腹诽道。
“我观你命格不凡,死后当不入轮回,反倒是新生。”
“要去了下面,那可是享尽荣华,众生追捧的主啊。”
“只可惜嘛……现在下界怕是不太好去咯——”
老先生尾音上扬,摇头晃脑,摆明一副快来追问我的模样。
秦文眼脸大抽,哪有算命劝人死的?
但他还是尽力摆出一副心动好奇的样子,问道:
“那...…敢问大师,我几时才能去下面享福呀。”
老先生眨了眨眼,也没理他,只是掐着指节自顾自地算起来,嘴里念叨着:
“如今下界所在嘛……嗯……下界……”
秦文看见,这个干巴老头突然僵住。
他从掐诀的手开始逐渐风化。
皲裂蔓延到脸上,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生机全无。
“噗!”
声音响起,老先生变作了大团散沙。
他掉得桌上地上到处都是,衣物也顺势跌落在座椅上。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
清风吹过,老先生就这般被吹走了……
还顺带沾了些在秦文嘴唇上。
看着跟前空无一人的卦摊,秦文大惊,叫骂道:
“我就说今天铁定水逆!”
——————
正午时分,同样在郊区,一幢略显老旧的公寓里。
秦文敲响家门,有气无力的喊道:
“绣娘,我回来了……”
门向里被拉开。
衣着素朴白裙,黑发及腰,身形略显娇小的少女从屋子里探出半边身子。
瞧见精神状态显然不大好的秦文,少女眉眼间添上许多担忧。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抓过秦文的手,领进门去。
瘫坐在沙发上,秦文看着在给他冲热水的少女。
生的是一张线条柔美的鹅蛋脸,明眸善睐,口鼻则显得精巧,举止温温柔柔,好不秀气。
这是绣娘,是秦文爸妈从山上捡回来的弃婴。
夫妇二人心很善,自己日子虽然也过得清贫,却还是将她收养下来。
自此两小无猜,竹马青梅,时至今日约莫有二十余年光景。
伴着清清幽香,少女凑坐在秦文身旁。
她神色里带着些许心疼,将秦文扶过,让他躺在了自己腿上。
绣娘抚着青年的碎发,问道:
“可以跟绣娘讲讲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文终于感觉内心逐渐平静。
稍稍梳理思路,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听到老先生突然僵住,变成一摊沙子给风吹走,绣娘捂着小嘴惊呼一声。
“怎么会有这种事,真是吓人!”
“是吧,这可太邪门了。”
秦文揉捏眉心,随着精神彻底放松下来,倦意疯狂上涌。
他在少女温婉的怀抱中,伴着幽香,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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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天色已近黄昏。
大门正被不断敲响着,头底下枕的也不知何时换成了沙发靠垫。
厨房传来阵阵香气,勾人食欲,似乎有人在做饭。
待到稍微清醒,秦文这才起身。
开门一看,来人是这幢屋子的包租,苏大娘。
大娘心很善,人也大方。
这边租户少,所以她一旦拿到什么稀罕食材,或是其他物件买多了,总是多少往这边送点。
刚一进门,苏大娘便闻到了饭菜香味,她看着整洁如新的屋子,不免打趣秦文道:
“你每次都讲饭菜是媳妇儿做的,屋子也是媳妇儿扫的。”
“可我寻思来这么多次也没见着人小姑娘过。”
苏大娘自顾的走进屋里,把塑料袋装的食材搁在了角落小桌上,顿了顿,又说道:
“总不能是知道我要来所以躲着去了吧,我生得很骇人吗?”
秦文话卡在嘴边,看向绣娘。
少女此时正站在一旁清点着苏大娘送来的食材。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朝着青年甜甜一笑。
秦文打了个哈哈道:
“怎么这样说,阿姨一点也不凶!”
“只是我媳妇儿她时间紧,人本身也害羞,所以每次做完事就往自家跑去了……”
苏阿姨摆摆手,作无奈状:
“得了得了,反正早晚也见得着,我也得回去做饭,就先走了啊”
“还有,记得把窗户合上些,最近风大,这菜袋子让给吹得响不停,不嫌听着心烦呐?”
秦文勾出一副无可挑剔的笑容,赶忙应付,将苏阿姨送下了楼。
是的,一直以来他都有个秘密。
那便是绣娘,除了他跟自己家里人,谁都看不见。
可能是经历了太多误解,大心脏惯了,秦文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以至于,在五年前,九幽至高会议承认,并证实异能存在的时候。
几乎是看完宣告的那一刻。
秦文就毫不犹豫的相信,不,坚信了自己是异能者的事实。
虽然这样解释疑点也很多,
毕竟,绣娘是自家父母从郊野里捡来并收养的弃婴,是真实存在的人才对。
诚然,记忆有时真是很不靠谱的东西。
但总不至于家中的三人这些年的记忆都出了岔子才对吧?
至少秦文是这么想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说,自己的异能是一个人。
一个别人都看不见,但在自己和爸妈这边看得见摸得着的活生生的人。
这能力听了谁不迷糊?!
要是人家问起来:“你的能力是什么?”
自己答:“是个人。”
保守估计得在精神病院里住上个时间待定。
所幸秦文也没有展露不凡的想法。
他这辈子,也就想跟绣娘结婚,存钱,买房,过安稳日子。
他喜欢平凡,甘于平凡。
你要说绣娘这到底是怎么样回事?
秦文没想过,也懒得想。
不一会儿,饭菜做好,秦文赶紧前去帮忙摆桌。
饭后,稍作歇息,秦文觉得状态好很多。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事发地一趟,在周围探探风。
至少得确定,这件事没有后顾之忧,不然心里总很不踏实。
于是便跟绣娘打声招呼,作别之后,急急忙忙出门而去。
屋内,少女端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笑得有些不自然。
她面色逐渐变得冷白。
这片空间仿佛被冻结住了一般,静谧又诡异。
所以,
记忆,就真的靠得住吗?